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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给您跪下了,殿下,她是刘二小姐啊!内侍仰首哭求,声音卡在嗓子里。
月影下,男子背对而立,但从呼吸可判断……事情麻烦了。
韩敬已细细的吻了她一会,沙哑道,“你这么不听话,害我得重新想个办法才能见到你。”舌尖刺痛,他舔了下,已经流血,被她咬的。
皇宫的夜太清冷,他只想拥着她入眠。
“阿弥陀佛!”一道温厚而熟悉的声音。
空止面无表情从水榭深处走来,双手合十,“郡王殿下,更深露重,为何不早些歇息?”
空止!
这种情况下不管冒出谁,对刘玉洁而言都是惊喜,挣扎的小手僵在韩敬已胸口衣襟处,忘了收回。这于他而言,便是世上最撩火的勾/引。
韩敬已侧身,怫然不悦冷视空止,究竟要缠着我到几时,“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如闻寺!”
空止神色如常,“寺庙不是贫僧的。”
刘玉洁趁机推开韩敬已,那内侍见无人阻拦,翻身爬起也跟着逃,脚步微微打飘。
“我说过让你走吗?”
韩敬已的声音像是寒冬里数丈深的冰,这才是真的他,终于露出真面目。
那内侍脚下一软委顿在地,中间还绊了刘玉洁一脚。
毫无防备的她趔趄两步,百合裙的后摆很长,又被那没用的内侍压在膝下,一股力道拽着身躯朝后仰。她狼狈的跌坐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小径,口中满是韩敬已惯用的忍冬淡香……她只想漱口。
这是她最讨厌的味道,更是深藏于心不为人知的秘密,存于最阴暗的地方,腐烂,发霉,决不可示人。
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也不懂如何打败韩敬已,但她知道要时刻保持冷静,不能让他看出一丝慌乱。
玉簪就在袖中,簪头抹了蛇毒,忍着恶心主动扑去吻他……她想韩敬已断然不会拒绝……吻,能让一个男人晕眩,这是沈肃说的,应该没骗她,只有让韩敬已晕眩,才能扎到他,世界从此安静。
她在这里念头乱转,想过了不下几百种杀韩敬已的方式,殊不知韩敬已已经立在身前。
内侍的哭声传进耳朵,刘玉洁转首莫名望去。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他绊倒千金小姐,伤了冰肌玉骨,甚至还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今晚怕是大限将至。
灵机一动,内侍跪爬着朝后退,退到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
如此一来,等同让刘玉洁单独面对韩敬已。空止眉心微皱。“大师,还是随我到水榭稍坐片刻。”一名年老内侍拦住空止,温和细语的声音竟在这样的夜显得格外阴凉。
“疼不疼?”韩敬已问。
刘玉洁将手缩进袖中。
“过来,”他递去一只手,“让我看看伤的重不重。”
男子的手修长而秀气,根本找不到任何瑕疵,除了虎口一块鸽卵大小的苍狼刺青。
狼首粗犷而狰狞,人却清秀又俊美无俦,很多时候,刘玉洁怀疑那道刺青才是真正的韩敬已,撕开他的皮,里面就能跳出一只野兽。
谁会将手交给一只野兽?
孤立无援的女孩伏在他高大的阴影下,平静的深处有不为人知的战栗。她笑了笑,“殿下该不是真看上我?哪有人才见过一回就喜欢,我也从不知有这种奇特的谈情说爱方式,你是不是搞错了……”
“你说呢?”他屈膝蹲下。
你说我是不是在跟你谈情说爱?
她打了个寒颤。
韩敬已问,“倘若这都不算,那怎样做才算?”手忽然滑向她温暖的颈间肌肤。
这是一个陷阱。
刘玉洁绕开回答,“可这也太突然了……就算你喜欢我,但你是藩王,我是重臣之女,根本不能在一起,除非你是庶人。”
“怎么变庶人?”他一脸好奇。
“前朝有疯王单枪匹马夜闯金銮殿被废为庶人,殿下不如也效仿之,趁今夜人多振臂高呼谋反吧。”
只要韩敬已前脚变成庶人,刘玉洁后脚就差人绑了他卖到南疆,不,不,南疆水草丰美,岂不是便宜他。就该卖到北疆,风沙漫天,吹在脸上犹如刀割!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逼他不停的挖煤掏矿,吃矿头的鞭子。
没有希望,没有尽头,受尽羞辱!
“真是个别出心裁的好主意,还有其他的么?”韩敬已点头称赞。
“既然是好主意你还啰嗦什么!”她忍住心头不适,镇定的自己都不曾想象,面色却以可见的速度煞白如雪。
“你就这么着急嫁给我?”
“是啊。”
“唔,很好。”
韩敬已思索了下,“不过……那样我就没钱出聘礼。”
还要什么聘礼,滚回北疆矿山做矿奴的倒插门吧!她极尽恶毒的诅咒。
“好吧,我慎重考虑你的建议。”他连敷衍都很正经。
他在捉弄我!
刘玉洁怔怔盯着韩敬已。哈哈,他忍俊不禁,垂眸吻了吻她掌心,原来左手已经被他包扎好。
畜生!
她再也装不下去,自地上爬起。
却望见了一线光亮。
横亘水榭的这条湖隔开两处宫殿,湖面并不宽,立在水榭这一端可以清晰的望见对岸的一切,比如眼眸明亮似晴空的沈肃。
微微躬身的绿衣内侍在对他讲述什么,他沿着岸边的紫藤花廊,边走边凝神倾听,间或说一句,那内侍顿时笑的更开。
沈肃!
她猛然喊了他一声。
韩敬已双手负于身后,笑意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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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殿下的美意,沈某不甚感激,但这次恐怕无福消受,我还没成亲呢,不如这样吧,让殿下留意留意,看看哪家有适龄女子……”沈肃的下半截话被隔空冲过来的一嗓子惊住。
女孩的声音并不嘹亮,甚至还有种与生俱来的甜腻,但这甜腻像是破碎了的冰,受了惊的夜莺。
她面色苍白立在对岸死死望着他,眸中有熟悉的光芒,这是……又有麻烦了?
目光越过刘玉洁的肩,一个颀长如玉的身影现于沈肃目中,月色加深了他的轮廓,但依稀可辨韩敬已微微一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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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认识?”韩敬已问。
她点了点头,竭力不让自己发抖。
韩敬已一臂绕过她,抬手自然的轻捋她额前微曲的一缕碎发,又顺手碰一碰那圆圆的小耳垂,拨了拨,逗她发痒,但她只颤了颤。他问,“喊他过来干什么,难道你想让外人看见我们亲密的样子?”
“我不怕丢人的。”苍白的女孩仰首忽然这么说,“是你对我无礼,就算让人看见也只会觉得你品行不端。”
他滑过她心口的手一顿,“那样的话你的名声……”
“随便啊。”她并不想听下面威胁的话,早就听腻。
左不过绞了头发出家,旁人可能觉得惨,在她眼里真的无所谓。
只要能摆脱他,她什么事都敢做。
“那你走吧。”
大概没想到解脱来得如此容易,她竟有一瞬间的失神,茫然不解的眼睛犹如迷失的小鹿。
韩敬已心中一动,抱了抱她,附她耳畔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极其残忍。
这一世分明与从前不一样,她既没有害死他的白玉骢,也没有在王爷跟前说他坏话,为什么韩敬已还是这么过分?刘玉洁眸心浮起一层泪光。
大概是被他亲晕了,仇恨终于凌驾理智之上,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有股很大的力道将她与韩敬已分开,而藏在袖中的手则被人捏住,疼,疼的她不得不松开。
沈肃顺势夺走她的毒簪,抛入湖中。
“你疯了!”他咬牙道。她不要命了,竟要在皇宫行刺。
斥责的话说了一半便顿住,瘫软在他臂弯的女孩,美丽的眼睛落下一大颗晶莹的泪珠,难得脆弱的小疯子。
韩敬已哈哈大笑,他根本就不怕她的眼泪,只是胸口有点闷。沈肃平静的将刘玉洁交给绿衣内侍,右手暗暗攥拳,“烦劳公公送刘二小姐回去。”
内侍躬身领命,十分和气道,“洒家腿脚轻快,愿意侍奉姑娘回去,请。”都是练出来的人精儿,半抱半扶的拉着刘玉洁疾步离开。
走着走着,恍惚有什么感应,她频频回头,剪水双眸似有一簇燃烧的火焰,目光与沈肃一相接,他对她笑,她愣了下,脸色呈现一种脆弱的苍白,迟疑之后竟也对他笑。
这是开始信任他了。
但她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沈肃和韩敬已仿佛同时失忆,绝口不提方才的事,甚至还愉快的叙旧,聊到开心之时,韩敬已有意无意的瞥眸看她,丝毫不掩饰眼底深深的恶意,讽刺无比的恶意,恰似一记利刃,剖开她千疮百孔的心口。
“刘二小姐,刘二小姐……”绿衣内侍吓了一跳,急忙抱起晕倒的刘玉洁。
中途遇到两名宫女,与绿衣内侍相熟,双方简单沟通过后,其中一名宫女便匆匆朝御医署奔去。
是她高估刘氏女的重要性,沈肃并非想象的那样好利用。
刘玉洁晕倒之前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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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快带我去看她!”刘玉冉面色微变。
她从高禄公主身边回来,得知洁娘被太后请走,虽然不解太后娘娘为何喜欢喜欢普通的月季露,但真心为洁娘高兴。
想到洁娘即将与沈肃定亲并不想出这个风头,又有些担心,千万别在太后娘娘跟前出错。
然而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人。
却等来她受伤晕倒御医署的噩耗。
“小姐不必担心,听说是不小心滑了一跤,擦破一点油皮。”宫女好心安慰道。
只擦破一点油皮怎会晕倒?洁娘的身子一向康健,哪里就这般娇气。
大约受了惊吓。宫女冥思苦想。
刘玉筠陪着高禄公主有说有笑,两人一见如故,流转的眼波飞快的扫了一眼,刘玉冉跟着一个小宫女仓促离开。
刘玉洁也不见了。
管他呢,先把眼前的公主哄好再说。
高禄公主,圣上最为喜爱的一颗明珠,同时也是五皇子韩琦的亲妹妹。
妹妹在百芳宫大摆筵席,与众位千金小姐欢聚一堂,哥哥则在对面的良景园,笑呵呵听一群世家子弟谈古说今。
方晓恒喝了几杯酒感到无趣,有人神秘兮兮道,“我跟你们说,乌老头的药丸确实是宝贝,可惜小气的很,总共才给我一粒,要不你装病,我送你过去顺便再跟他讨要。”
“为什么不是你装病啊?”
“行行,我装还不行吗?”
他们说的乌老头是个老太监,在御医署干杂物,自学成才竟也小有名气,擅长捯饬闺房之乐的药丸。
几个年轻气盛的男孩子笑嘿嘿,心思不言而喻。
方晓恒正好想要醒酒,便同他们一道离开。
一心牵挂妹妹的刘玉冉此时也来到了御医署,朱红色的宫墙深深,似乎没有尽头。她微微垂眸,粉白的小脸两道秀眉深锁,别有一股楚楚动人的姿色。
两拨人马毫无征兆相遇。
又是他们,越来越无法无天,就算此地规矩不似后宫森严,但这样走来走去真的好吗?宫女拉着刘玉冉闪身回避,小声咕哝,“看来上回圣上罚的轻了。”
“哟,那不是刘大小姐!”
不知谁大叫了一声。少年们立刻沸腾起来,轰然大笑。
“方二郎,原来你就是被她甩了呀!”
“果然是个美人,可惜二郎你没福气咯!”
“二郎,你是不是不行啊,待会儿得跟乌老头多要两颗重振雄威啊!”
各种调侃,不过是年轻男孩的恶作剧。他们还知道分寸,并不敢乱说有损刘玉冉体面的话。
可怜刘玉冉一个深闺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几乎呆了。
而那个认出她的该死的家伙是李尚书家的小儿子,前年才十一岁,年纪小,曾跟着母亲见过刘玉冉几面,没成想记性这么好。
这就是不要我的女孩?
方晓恒淡淡转眸打量。倒不是有什么可惜不可惜,反正他还不知对方是圆是扁。
刘玉冉注意到那群嘻嘻哈哈的少年里有一双格外明亮又犀利的眼睛,刀子般扫了一遍她全身。
那双眼睛的主人身如玉树,剑眉星目,薄唇紧抿,看上去很凶,她想,这便是方二郎啊。
原以为他是个满脸横肉的杀人狂魔,没想到长得如此俊俏,但看上去绝非善类,肯定不好相与。刘玉冉匆匆垂眸,颤巍巍的拉着宫女就跑。
刘元娘是吧。方晓恒飞薄的红唇一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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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这个伤会留疤吗?”
“不会,涂上药三天便好。”
“谢谢大人。”刘玉洁伸出手,宫女弯腰温柔的为她上药。
刘玉冉抬腿迈入,扫了一圈,还以为会看到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
洁娘小小的微肉的身子窝在秋香色的罗榻,大概受了惊吓,脸上少了几分血色,仿佛冰雪雕刻,显得眉目很淡,唇色也很淡,神情却如常。
她自己端着碗,一勺一勺的喝药。
刘玉冉吓了一跳,问宫女可有蜜饯,快拿些来。
宫女立刻去拿蜜饯。
“不必了。”听见动静,刘玉洁抬眸一笑,伸出手,“姐姐,快过来坐。”
刘玉冉眼圈一红,过去翻看她受伤的地方,又问了好些问题,直到刘玉洁分毫不错的一一回答,方才放下心来。
“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刘玉冉沾了沾眼角,锦帕濡湿,又发现奇怪的地方,“你居然这么配合的喝药,不嫌苦了?”
她没好意思说“怎么不像从前那般哭闹”,免得洁娘难堪,毕竟是大姑娘。
苦啊。可是苦也得喝,喝着喝着就不苦了。刘玉洁淡淡一笑。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刘玉冉懵懂的点点头。
避子汤比这个苦多了,她还不是一碗一碗的喝。后来糟/蹋的次数频繁,刘玉洁对韩敬已的要求便从“求求你不要再欺负我”变成“求求你不要留在里面,出去……”,可他不愿意,那她只有喝避子汤,被发现后便再也喝不成,他竟丧心病狂逼她喝调养的方子,难不成还想弄出个野/种来?
又舀起一勺,她腕子微微发抖,刘玉冉还以为她疼的,急忙接了亲自喂她。
“冉娘,今天的事别声张,我不想让阿爹担心。”刘玉洁笑道。
“可是……我不会撒谎。”
“又没人问你,这不算撒谎。你不吭声就行。”
“那……好吧。”
刘玉洁缓缓喝着苦涩的汤汁,享受被人疼爱的滋味。
端着蜜饯的宫女走进来,对两位小姐福了福身子,“外面有位自称姓沈的公子求见刘二小姐。”
刘玉冉一惊,目光从门口转到洁娘受伤的手上。
“叫他滚!”刘玉洁阴郁道。
宫女张大嘴巴。
“算了,我出去见他。”她又改了主意
“你受伤是因为他吗?”刘玉冉问。
“不是。”
“到底怎么回事?”
“被畜生吓一跳,不小心绊倒。”刘玉洁坦然迎向刘玉冉,目光澄澈,不像在撒谎。
确实没撒谎,真是被畜生吓一跳。
刘玉冉看上去笨笨的,做事却通常出人意料的善解人意。既然洁娘没有邀请她跟着,便是想跟沈肃说点悄悄话,那她远远看着就好,这样被人瞧见了也说不得什么,况且院子各个角落都有宫女内侍。
原以为同意他进去探望已经不得了,没想到小疯子纡尊降贵亲自出来。沈肃心中一喜,迎上去。
“洁娘……”
“沈公子请自重。”姑娘家的闺名岂能让人乱喊。刘玉洁撩眼木然看他。
“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我那样做是有原因的。”他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小孩子脾气,定是恼他没帮忙痛揍韩敬已。然而深宫岂是胡闹的地方,估计还没开打,禁林卫的弓箭先射过来。
他拧眉道,“你以为他是我?想杀就杀!我再晚来一步……你知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首先,她会被禁林卫扎成刺猬。
是,那是个愚蠢的举动,此后再也不会犯。刘玉洁咬唇。
快要被咬出一抹艳痕,沈肃略一失神。
她嗤笑一声,“休要假惺惺装好人,一丘之貉!”
他竟同她最恨的人有说有笑!
他根本就不知韩敬已有多坏!
新仇旧恨一起涌出来,沈肃也是个混蛋,当年托韩敬已照顾她,韩敬已……那是照顾吗?刘玉洁往后退了一步,眼圈微微发红。
那时,她觉得阜南道的夜竟比一生都漫长。
那样的夜也彻底的洗去了她所有的纯真与善良,怪不得阜南道没有樱花,如此污秽肮脏的地方怎配有樱花!
“既想利用我,又不敢信我,这样可不行?”沈肃皱眉。
“抱歉,是我失礼了。”她已恢复常态。
又是这副样子。沈肃宁愿她发火,像个正常的女人那样撒泼,骂人或者胡搅蛮缠,都比这没有感情的木偶来得像个人。“我知道你生气,因为我把你气晕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站在你这边?”
“你想多了。”她的衣摆在风中瑟瑟发抖。
“刘玉洁!”沈肃蓦地吼了一声。
似是不曾料他也会发脾气。刘玉洁一愣,那惶惶又迷茫的神情落入沈肃目中,当真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回过神,她瞪大眼睛,“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喊?若真想让我开心,就去杀了韩敬已。”
沈肃也跟着笑了,不过笑意令人发憷。
“刘玉洁,”他用一种探讨又似是疑惑的语气问,“是不是一直以来……”说到这里他还稍微停顿了下,“我的好脾气……我对你的好……都让你觉得‘特不值钱’,对,就是不值钱,谁让我贱呢。”
刘玉洁目光微闪。
“你高兴了给我几颗我摘的覆盆子;翻脸就拿簪子戳我,再不行就一巴掌;受伤了我背你,送只猫还要看你脸色;令尊看上我我没让你如意,回头就找人打我。怎么碰到韩敬已你就怂了?在茶室吓得爬不起冷得活像个冰棍也是因为他吧?是我抱着你啊,舒服吧,暖醒了,睁开眼对着我脸又是一巴掌!”沈肃的双眸迸射出她从未见过的怒意,“现在又张牙舞爪,对我颐指气使,凭的是什么?”
她苍白的小脸又白了几分。
沈肃继续道,“你这么有本事,刚才被韩敬已抱在怀里为何还发抖?怎么不给他一嘴巴?我看你就是个胆小鬼,恃强凌弱,被害痴妄症,失心疯,总之你脑子有毛病!想使唤我是吧,那你给我个理由,说啊,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下人?裙下之臣?”
谁说她没打过韩敬已嘴巴,没用的,一点用也没有。
打完之后,他便光天化日在椅子上要了她。
他还定下规矩,如果不乖就罚她趴着或者坐着,乖的话才允许躺着,用各种姿势羞辱她。
刘玉洁又退了一步,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血,神情无波无澜。
她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颤意,“你凶什么凶。没错啊,我就是恃强凌弱,恃强凌弱很可耻吗?你敢说你强的时候没有凌过弱?我就想利用你,但那也是你自愿的,而且我也没让你白帮忙。”
“是没白帮忙,十个梨州歌伎是吧?呸!老子身边多得是漂亮的妞。”沈肃愤怒的甩袖走人。
主要这不是一个适合的吵架场所。
好凶!
吵架的声音压的很低听不清,但沈肃转身离去之前那凶狠的样子是个女人估计都要吓软腿。刘玉冉颤巍巍靠上前,“洁娘……”
刘玉洁回首淡淡一笑,“这件事,也别让阿爹知道。”
十个梨州歌伎还打动不了么,装什么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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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的花会渐渐散去,众位贵女向公主谢恩辞行,有人满载而归,有人郁郁寡欢,此处不再详述。
而韩敬已依然坐在水榭,仰首靠住金色的罗榻,聒噪的诵经声不时传来,他推开捶肩的宫女,一把掀起空止,“你不走是吧,我走。”
“阿弥陀佛。殿下的心不净,神才不宁,需多听几遍《心经》……”
韩敬已呵了声,“佛祖净化不了我,”他转首看空止无波的眼,“只有她,才能超度我。”
“那她便是你心底的万恶之源。”
“我作恶关她什么事?”
韩敬已大步流星离去。
他没回安喜殿,直接去了上书房,元德帝没想到他还敢来。
从这里就体现出皇宫的弊端,这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你看,他才刚调戏过阿玉,皇兄就知晓了。
当然,这正是他想要的。
“朕看你年纪也到了,过些日子清闲下来,是该给你指一门好婚事。”元德帝低首饮了口茶。
“好啊,把刘涉川家的二娘赐给我。”
元德帝瞪了他一眼。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即便肆意妄为也知道底限在哪儿,同时,也是个不太认真的人,对诗词歌赋以及书画不感兴趣,好在棋艺精湛,没事还能打的一手好猎。
做个闲散藩王足矣。
至少还没被养废,但若真的一点也不废,又怎能令人放心。
“你要娶她,难不成想摘了郡王这顶帽子?”元德帝哼了声。
反正你早晚都要废刘涉川,又何必惺惺作态。韩敬已笑道,“好啊,那丫头也这么建议我。是该认真考虑下了。”
“荒唐。你看看你,孬好也是做叔叔的人,就连韩琢都比你懂事。”
我能懂事吗?
你允我懂事吗?
韩敬已笑了笑,满屋明珠比之他的眼眸都要失色。其实他这样的人,若好好说话,谁都很难拒绝他。“反正我喜欢她,越看越可爱,就算不给我娶,总不能连想也不给我想。”他神色渐渐认真,看上去并不像一时兴起。
元德帝无语,心忽然有点疼,胸口好像被扎了无数根钢针。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他终究还是养废了他,眼皮子浅的只看见女人,罢了罢了,至少他还能安享一世富贵。
可他终是难过,也无心再听韩敬已说什么,无非是让他答应把那刘家二娘赐给他。这又不是小猫小狗,岂能拿来随便赏人。
作为圣上的心腹,第一贴心人,怀良这个时候跳了出来,笑着劝了韩敬已两句,要以大局为重。
“既然如此,那我只有另寻真爱。”韩敬已收起遐思的目光,朝元德帝拜了拜,告辞,碰巧安喜殿的人也立在殿外迎接。
元德帝气的丢下茶盅,“孽障。前头还一副痴情满满的样子,一转眼就变卦,我若允了他刘涉川的女儿,岂不要出大事!”
怀良一口一个圣上息怒,和声细气道,“郡王殿下还年轻,心性儿还没定,再过两年便好了。”
元德帝才稍稍息怒,其实敬已这样也很好,难不成还希望他真对那刘二娘上心。
无心才令人放心。
但他不知离开后的韩敬已,收起了面上的玩世不恭,以阴鸷晦暗所取代,在深冷夜宫纱灯的簇拥中,忽明忽暗,似月色天幕下,苍原之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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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三姐妹结束了热闹的赏花会,只有刘玉筠艳光四射,春风满面,好不得意。
刘玉洁显得格外安静,刘玉冉则还没从一连串的不思议中清醒,心底虽担忧不已,但到底还是打住了追问的欲/望,也许洁娘心情顺过来的时候会主动诉说吧?
冷不丁一双刀子般锋利的眼窜入脑海,令她想起朱红色宫墙对面的少年——方二郎。
高挺的鼻梁,飞薄的红唇,身形高大而结实,就那样冷冷的扫过来一眼。
刘玉冉浑身僵硬,呆住。并非是被他迷得,而是吓得,吓得浑身起了一层冰碴子。
姐妹俩心中各自有事,便简单交谈了几句,又去父母那里问安方才回房梳洗准备就寝。
幸而云袖偏长又有披帛掩饰,刘涉川并未发现刘玉洁的手受了伤。
刘玉洁的洁心园有两个大丫鬟一个嬷嬷掌管。林嬷嬷最大,几乎所有事务都由她拿捏分寸,绿染温柔细心有点内向,管着刘玉洁屋里的事,绿衣活泼脑子转的又快,管外面,包括调/教下面的丫头或者对付各房之间必要的应酬,琐碎但做起来也十分周到,这便是每逢外出,绿衣经常跟在刘玉洁身边的缘故。
但若是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去处,刘玉洁也会带上绿染,她格外细心,与绿衣的性格完美的互补。
服侍刘玉洁睡下后,绿染在外屋问绿衣:“小姐为何受了伤?”
这个绿衣也不清楚,她属于女眷带来的婢女,被留在三源宫外殿同一群下人吃喝,回去之后才见到主子。
可是马车里的刘玉洁太安静,连大小姐都没有开口问,她更是不敢问,洗澡的时候倒是小声试探过,刘玉洁不答,但也未生气。
绿染微微叹息,“此事还是不要瞒着林嬷嬷,但小姐不想提,我们先也别急着问,慢慢伺候着,总会发现点什么。”
绿衣点点头,欲言又止。
刘玉洁睡的并不踏实,翻了个身,裹紧杏红色的绫被。
九安,你要带我去哪?她哭,纤白的小手被少年攥的紧紧的,印出青痕。
回丰水。
不,不能逃,韩敬已会杀了你的。
少年奔跑的脚步一顿,幽幽回过身,浓雾清薄,他的容颜似晕开的水墨,散开,凝聚,最终幻化成了韩敬已。
阿玉,为什么要跑?
不,我没有。
长安有什么好?你的堂祖父,堂伯父,堂叔父,就连你的亲叔父,有哪一个肯要你?就算是公主,没有亲族的支持,都要看人脸色行事。你回去,岂不任人宰割?
别说了,别说了!她不想听。
阿玉,只有我要你,只有我!
她使劲往后退,救命,救命啊!
沈肃不会来了,说不定在阎王殿喝茶。
救命!救命!她听清了每一个字,却一个字也听不懂。无边无垠的黑暗似一卷冰浪迎头拍下,刘玉洁委顿在地,不停捶打韩敬已,用力推他的头。
她在他的身下竭力的挣扎、呜咽。不要,不要!他不依,征服不了她的灵魂,至少还能征服她的肉/体。
阿玉,你服了吗?
服了。她说。你想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他眼中有无法遏制的怒焰。
她仿佛忘了哭泣,目光投在不知名的一点,半晌才幽幽问他,我可以穿衣服了么?
韩敬已的面色瞬间苍白,深色的眼瞳不断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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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想礼貌的敲敲窗,或者坐在碧纱橱外跟她好好谈谈,但当鲛纱帷幔后的哭泣一声比一声强烈,隐隐开始挣扎时,沈肃再也坐不住,箭步冲进去抱起了她。
他惊讶的凝视怀中的她。
那么冷,那么柔弱,却也那么坏。
总是令他生气,挑他遐思,偏偏却有双无辜的眼。
沈肃默然片刻:“快醒醒,别哭了,这里不会有人强迫你‘要’。”
她微微蹙眉,长长的睫毛很慢很慢地眨了眨,乌黑的瞳仁渐渐凝聚,在凝聚的这段时间似乎还在判断梦境与现实。
沈肃!
你把我的闺房当成什么了?
她下意识去摸枕下的匕首,被他一手按住。帷幔笼罩的这一方小世界里,两人大眼瞪小眼,呼吸相对,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丝丝入骨,一点一点的吞噬寒冷。他声线黯哑道,“之前……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讲道理,应该听从你的不讲理。”
他抱着她,目光缠绵,“我跟你是一伙的,只跟你一伙。”
同伙之间不应该有秘密。
我们互相分享一下怎么样?
他像手段老练的驯兽师,一点一点的抚平她浑身立起的倒刺,抓住一个最柔软的瞬间,忽然问,“什么梦这么可怕?”
她凝眸一顿,“忘了。”
他提醒,“你哭着叫韩敬已。”
“知道我有多讨厌他了吧?连做梦都在骂他。”她极镇定。
“可是我听见阜南道,还有烟霞湖,你怎会知道烟霞湖,这不可能。”
“梦里之事我怎会清楚,许是你听错。”
他发现她受伤的左手一直在无意识的拉扯他的袖摆,似要揉烂搓碎。
“哦,但是你得明白,如果你不对我敞开心扉,我很难做到令你完全满意。”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便是满意。”
他笑了笑,“凭什么呀,你凭什么这样使唤我?”
“你自愿的。”
“我为何不这样对其他人?”
“其他人不是刘祭酒的女儿。”月光中她泛着珠光的唇瓣讥诮一弯。
他捧起她几近透明的小脸,手心温暖,“那你可要听仔细了。”似乎是要给她做好仔细听的准备,顿了几息,他极淡的声音才温哑的钻入她耳中,“你没有这样的身份,我一定不屑搭理你。但有这样的身份不是你,我也不会如此追逐。”
噗嗤一声,她居然笑了起来,笑的非常好看,但不怀好意。
你没有这样的身份,我一定不屑搭理你。但有这样的身份不是你,我也不会如此追逐。
没想到时隔两年之后,在今生还能再听一遍。刘玉洁笑得花枝乱颤。
在那个五光十色的午后,结束一场极致的快乐盛宴,他起身穿衣服,又俯身吻了吻她满脸的泪痕。
“洁娘,你没有这样的身份,我一定不屑搭理你。但有这样的身份不是你,我也不会如此追逐。”他轻轻按摩着她颤抖的腿,“从前的都忘了吧,现在,我会好好待你……”
是好好待了她一段时间。不找她麻烦,不那么凶的盯着她,也不再骂她永远抓不住重点,还会让人每天送她爱吃的水晶玫瑰糕,偶尔又送她价格昂贵的珠宝,但都被她赏给了绿衣和绿染。此外,姨娘们再也不敢找她麻烦。
她被休掉的时候有点狼狈,族人一点面子也不给,堂伯父还一脸正气道“丢人,丢人,刘氏岂能出大归之女”,言下之意便是“你怎么不去死,死了便还是威宁侯府的三少奶奶”。
那时她抱着小包裹难堪的立在屋檐下,待她很好的他派马夫送她回家,马夫给她的那张巨额银票,应该也是他授意的吧?
他待她可真好啊。
刘玉洁笑吟吟转眸看向他,眼角一颗晶莹的泪珠光芒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