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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殿里一片寂静。
冯怜容立在赵佑棠身后,手不由自主握在一起。
她还真没想到这龙形树根竟是出自陈贵人之手,想当年,她刚刚入宫,在她印象里,也不过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到底是为何,陈素华要这样构陷她!
是为了赵佑棠的宠爱?
是因为自己独占了这份宠爱,所以才引得她仇恨自己?
冯怜容微微呼出一口气。
那方嫣呢?
到底,她有没有参与这件事?
一时,众人都把视线投在陈素华的身上。
陈素华忽然就笑了。
她看着方嫣一笑,看着冯怜容又是一笑,最后淡淡道:“不过是我嫉妒冯贵妃,才设了这个计策,谁想到皇上英明,被皇上识破了。”她慢慢朝方嫣磕了一个头,“我给娘娘道个歉,欺骗了娘娘。”
这话是把方嫣撇在外面了。
赵佑棠目光一闪:“此等大罪,朕便是诛你陈家一族也不为过。”
陈素华身子一颤,但随即她还是恢复了神色,她抬头看了看他,当年入宫,虽说是因不满意婚事,对宫里也有些向往,可做了贵人,看见他,她还是喜欢他的,曾经也曾期盼着哪一日他会突然青睐自己,会来临幸她。
谁知道,一切都是幻想,即便是像苏琴这般的人儿,到最后也没能入得了他的眼。
可这一切,拜谁所赐?
今日,她死了,若再牵连方嫣,那宫里还有谁能对付冯怜容呢?
她没有那么傻!
陈素华道:“妾身已是说了实话,皇上仁慈,举国皆知,妾身愿为此事赎罪!”
既然是赌,自然会有输的可能。
反正总归是一死,在宫里老死,与这样早早就死了,还不知道哪个更好呢。
她咯咯笑了起来,看向冯怜容:“冯贵妃,你的命真好呀,妾身便是羡慕你,这次陷害你,也是因这嫉妒,谁让冯贵妃你如此得皇上的宠呢,便是没有那龙形树,将来你的儿子,也未必就不能捡到别的了。这宫里,早晚都是你的天下啊……”
这话是在警戒方嫣。
方嫣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这些话就跟刀尖一样直刺入她的心里。
赵佑棠皱眉道:“把她带走,好好拷问!”
这事儿还没完。
方嫣脸又白了一白。
陈素华被拉出去时还看着冯怜容,冯怜容被她看得心惊。
好似她是她多大的仇人似的。
可是,不过是因那份宠爱啊。
当年她也一样没得到,虽然曾羡慕过别人,虽然曾期盼过,可却从未想过要害人的。
陈素华,这又是何苦?
冯怜容心里头不好过。
赵佑棠盯着方嫣道:“身为皇后,还做出这等事,真是不知所谓!”
方嫣辩解道:“妾身是被骗了,陈贵人说能找到龙形树根,还有一封告密信,妾身自然会有所相信,若冯贵妃这儿没有,妾身自然也不会冤枉她的,又哪里做错?”
“是不是骗,还不知呢!”赵佑棠道,“从今日起,你莫要再出坤宁宫了!”
方嫣一听,整个人都歪下来。
就是冯怜容都吓一跳,忙道:“皇上,刚才陈贵人不是也说……”
赵佑棠打断她:“朕意已决,你莫要多说。”他命人带方嫣下去。
方嫣这会儿浑身力气都没有了,她没想到赵佑棠会这么绝情,明明刚才陈素华都已经承认,此事全是她一个人的主意,怎么他竟然还要囚禁自己呢?
说到底,她也是受害者啊!
她被扶出去的时候,恶狠狠的看了冯怜容一眼。
还是因她,她堂堂一个皇后,竟无论如何都不能碰她一个贵妃!
赵佑棠见状,厌弃的侧过了头。
方嫣哪怕真的是被骗,原因也很明显,因为她太急于对付冯怜容,所以才会上陈素华的当,一旦听到什么告密信,连脑子都不用,一心想着给冯怜容定罪!
她这样的人,如何还能再做皇后?
做了,仍然只会一心视冯怜容为敌人,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别的东西!
可景国的皇后,他的妻子,怎么能是这样一个人?
赵佑棠在这一刻做了决定。
冯怜容自然不知他的想法,想到前前后后的事情,说道:“原来这事儿皇上一早就知道了,倒是把妾身蒙在鼓里呢。”
赵佑棠坐下来道:“如今你可知道了,外头找上门来的,便是死在你面前,也不能给她们请太医,这些人,心黑的很呢,也就你傻,什么人都相信。”
冯怜容道:“那是因为皇上知道这诡计了,要不然哪儿狠得下心啊。”
毕竟是一条人命,耽搁不得,而且还是个妃嫔。
赵佑棠了解她,也不再提,人的性格确实是很难改变的,不管是好,还是坏,所以这些年,方嫣就没多少长进,不管是做太子妃,还是皇后,她都是自以为是,可惜眼界又小,今次还被个贵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突然站起来。
冯怜容忙退后一步。
“朕去趟景仁宫。”他道,“晚上过来用膳,你叫膳房准备下。”
冯怜容应是。
他大踏步就走了。
今次赵佑棠为陈素华的事情一并把方嫣也给惩治了,想必皇太后必定是要劝他的,他这一去也不知母子二人会如何,冯怜容微微皱了皱眉,想了想道:“一会儿让王御厨做个白勺鲜虾,卤煮鹌鹑,其余的便是平常那些罢。”
赵佑棠心情不好时,吃得也少,这两样是他喜欢的,故而别的冯怜容也没点,到时他过来看到这两样菜,必是会吃得多一些,旁的再夹几筷子,怕也是够了。
金兰忙就去膳房传话。
皇太后那儿,正如冯怜容想得,听到方嫣竟然被勒令禁足,当下也是着急,没等赵佑棠到,她都已经走到殿门了。
二人在外头遇见,皇太后张了张口,一时又不知说什么。
“母后,先进去罢。”
赵佑棠与她一同走入内殿。
身边宫人黄门尽数退了出去。
皇太后看一眼赵佑棠,见他面色平静,似是胸有成竹,当下心里头就是咯噔一声,看来这次怕真是不好了,她索性开门见山的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阿嫣?”
赵佑棠也没有回避:“朕打算废了皇后,故而才特此过来,希望母后准许。”
皇太后虽然早有准备,还是吃了一惊,她仍是没想到赵佑棠会那么干脆,不由得挺直背脊道:“这事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皇上,阿嫣可是承煜的母亲啊,她若是被废了,承煜该如何自处?”
莫说是赵佑棠了,便是她,也觉得方嫣一错再错,确实叫人难以忍受,只得希望拿母子间的联系可以挽回一下。
提到赵承煜,赵佑棠果然还是迟疑了。
皇太后趁热打铁:“皇上,景国自开国后,不,便是前朝,又有哪一个不是皇后之子立为太子的?皇上,阿嫣虽然个性愚钝,有好些缺点,可到底没有真的犯下大错。在她做皇后期间,宫里也一向太平,今次这事儿,是被小人所蒙蔽,她一时头脑发热,才会怀疑冯贵妃,可到底也没有把冯贵妃如何,皇上,不妨再给她一次机会?”
这次提到冯怜容,赵佑棠那点迟疑又没有了,他挑眉道:“她这性子,本就难堪大任,朕已经一忍再忍,是她自己不知好歹!承煜有她这样的母亲,必成不了大器!”
皇太后急道:“那皇上如何与大臣们交代?”
赵佑棠冷笑道:“她心胸狭窄,亲信小人,德行有亏,早就不配为后了,朕即刻就令礼部起草。”
说出这种话,自然是不可能再收回了,皇太后不由得想起方嫣刚入宫时的光景,没想到她竟是这个结局,皇太后颓然往后靠去,她连一句不准许的话都没有力气说了。
当然,她心里也清楚,赵佑棠此番来,说是说请她准许,可事实上,她准不准许根本不值一提。
她慢慢吐出一口气问:“那皇上,准备让谁来当皇后呢?”
赵佑棠道:“朕还未决定。”
皇太后的眉头微微挑了挑。
若不是冯怜容,难道还有别人?
这宫里,旁的妃嫔,可没有被临幸过的。
她摆摆手:“哀家知道了,一切都由皇上决定罢,只是承煜小小年纪,如何承受得了。”
赵佑棠想到这个儿子,眸色微黯,可赵承煜真要由方嫣来养大,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只怕从小就要被教唆着兄弟不和了,毕竟方嫣是那么恨着冯怜容,如此,自然是不行的。
皇太后又道:“可他非冯贵妃所生,二人无母子之情,以哀家看,还是要皇上多多费心。”
赵佑棠道:“母后说的是,朕自会多加照看他的。”
皇太后点点头,对方嫣是恨铁不成钢,对这个孙儿却是可惜,方嫣一旦不是皇后,赵承煜的处境自然就会变得艰难,可稚子何辜呢?只盼他还能好好的长大。
从景仁宫里出来,赵佑棠去了乾清宫。
这两日,因那桩事,他自个儿也有心事,不知不觉都积压了不少奏疏,这会儿看了一些,突然就把手中御笔猛地掷在桌上,唐季亮看着,暗自揣测,不知道是哪一位官员触霉头。
其实每日奏疏,总有一些写的内容是不对赵佑棠胃口的,可这心情好坏时有变动,像今日,就绝对不是一个惹皇帝的好时机。
赵佑棠召了夏伯玉来:“你派人去宁县看看,到底何易与冯孟安出了什么事。”
刚才那封奏疏又是何易弹劾冯孟安的。
说实话,赵佑棠本来就对何易很是不满了,常常想着要不要换个人代替他,可何易自己还不自知,常常对这个官员有意见,对那个官员有意见,上回弹劾冯孟安,明明赵佑棠都做了和事老了。
谁想到,他还提这事儿。
好歹冯孟安也算与他沾亲带故,这何易真是一点不懂人情世故,就是冯孟安真有哪里不好,不知道提点提点?
可见此人也是个容不得人的。
夏伯玉立时就派人去了。
赵佑棠这会儿也没心情,先去了延祺宫,一到内殿,就听说冯怜容在书房,他过去一看,只见她在画画呢,不过画得东西很大很大,而且是在地上画的。
赵徽妍立在旁边歪着脑袋看,见到他就站起来,爹爹,爹爹的喊。
赵佑棠把她抱起来,笑道:“在看什么呢?”
“兔,兔。”赵徽妍指着那画,一脸天真。
虽然她嘴里说着兔,可定是不知道兔儿是什么。
赵承谟也过来见礼。
冯怜容笑道:“今儿她跟阿鲤不是看到风筝了嘛,阿鲤就说想哪日放风筝呢。妾身就打算给他们画个兔子风筝,一会儿再画个鲤鱼的,这样放上去才好玩。”
赵佑棠凑过去看了看,顿时抽起了嘴角。
风筝要真照着这个做,不知得丑成什么样了!
“你这哪是兔子?”他一通训斥,“说是猪还差不多,也就一个耳朵凑活,再说,风筝放上去,要讲究轻重的,你这形状不对称,做骨架都不好做。”
冯怜容本来兴致勃勃的,觉得自己画的挺好,被他一说,那是欲哭无泪。
“这不能,做了?”她垂头丧气。
“不能。”赵佑棠放下赵徽妍,从她手里拿过笔,“再拿张纸来。”
冯怜容看他要亲自动手画,一时又高兴的很,忙就拿了张来:“妾身给皇上磨墨。”
赵佑棠想了想,刚要提笔,又道:“兔子是白色的,放上去怎么好看,你看那些风筝,每一个都是五颜六色的罢?这样在下面才看的清楚,也叫人喜欢。”
冯怜容恍然大悟:“那倒是,那兔子不能是白色的了?”
“当然。”
冯怜容歪头道:“那画什么颜色?”
“红色的?”
“世上有红色的兔子吗?”冯怜容问。
赵佑棠犯难了。
那些野兔子又不好看,黑不溜秋的,画上去不讨喜。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好一会儿没下笔,冯怜容突然噗嗤一声笑起来:“皇上也有傻的时候呢,妾身才想起来,那些个风筝哪里真会按着原来的样子画呀,妾身记得以前看到一个狮头风筝,上头好几种颜色,特别鲜艳,可真正的狮子哪里会是这样的。”
赵佑棠一想,果真是,也笑起来:“那画红色的?”
“加点儿黄的,蓝的?”
赵佑棠点点头,几笔下去,兔子的样子就出来了。
冯怜容在旁边夸他,跟赵承谟道:“好好同皇上学,皇上的画功可好呢。”
赵佑棠听着嘴角微微翘了翘。
冯怜容又道:“母妃那儿的那幅画你见过吧,就是你爹爹画的,可惜啊,已经过了好些年了,你爹爹就画了这么一副。”言辞间颇多幽怨,这画她总是看,说不定哪日就腻了,也没个可以换换的。
赵佑棠手里的画笔一顿。
那还是他是太子的时候画的,一晃这么多年,原来自己真的没给她再画上一次。
赵承谟却好奇的问:“爹爹,那画上的是谁啊?母妃说是母妃呢,可孩儿瞧着不太像。”
赵佑棠噗嗤一声笑了,摸摸儿子的头:“朕也觉得不是你母妃。”
一旁的冯怜容气死,叫道:“怎么不是,就是的!”
“哪里是,当年朕也说不是你。”自己厚脸皮,非得说成自己,他可从来没有承认过。
赵承谟看看父亲,看看母亲,微微一笑。
冯怜容气得扭过头不理他了。
赵佑棠继续画兔子,赵徽妍咯咯的笑,指着道:“兔兔。”
“把蓝色的颜料拿来,愣着干什么。”赵佑棠画得会儿,催冯怜容。
冯怜容还在生气,板着脸拿过来,可到底忍不住,还是偷偷瞧了两眼。
要说赵佑棠画画的本事确实是很厉害的,这兔子虽然被他画成了五颜六色,可眼睛,鼻子,耳朵都很传神,看起来十分可爱,而且他不是单纯画个兔子,而是画了兔子在一片草原上,这样容易做成对称的风筝。
她想赞上两句,可想到赵佑棠拆自己的台就不高兴。
她现在年纪大了,那画上的自己多年轻啊,那是一个美好的回忆,他偏偏不肯承认他当初是画了她。
赵佑棠画完了,瞟了冯怜容一眼,看她还在气鼓鼓的,就有些想笑。
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女人就是女人,真够小气的。
还是个当了三个孩子的娘呢。
他立起来,走到桌边,取了张宣纸摊好,自个儿调了颜色。
冯怜容奇怪了,不是要画鲤鱼了吗,可看这架势不太像啊。
赵佑棠也不说话,略一思索就动手画了,冯怜容立在旁边,慢慢的就发现他是在画人,那轮廓出来,她突然就笑了,刚才的不悦一扫而空,上去搂住他的胳膊道:“皇上在画妾身了啊。”
赵佑棠皱眉道:“还不放手,差点画歪了。”
冯怜容放开手,但还是追问道:“是不是画的妾身?”
“你觉得呢?”
“自然是我了,看看这下颌,圆润可爱,还有这耳朵,小巧玲珑,跟妾身的一模一样。”
赵佑棠嗤笑道:“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天底下就没别个儿女人长这样了?”
冯怜容揶揄道:“有是有,可皇上又不出宫的,怎么画别个儿。”
赵佑棠噎住。
过得片刻道:“想象中的。”
“那干什么非得想个跟妾身一样的啊?”
赵佑棠又噎住。
冯怜容看他这样子,笑死了,跟赵承谟道:“阿鲤,你觉得这个是不是母妃?”
赵承谟点点头:“这个像。”
“什么这个像,我房里哪个也很像的!”冯怜容道,“以前母妃年轻好看着呢,就跟阿鲤现在一样,还小呢,以后阿鲤长大了,就会跟现在不太一样的。”
赵承谟哦了一声:“原是这样,不过刚才爹爹说不是母妃呀。”
赵佑棠在旁边手一歪。
果然骗孩子是不好的。
冯怜容笑道:“爹爹逗你呢,当不得真,那个就是母妃。”
赵佑棠听着也不反驳了,一会儿儿子再问起来,他怕招架不住。
几个人晚饭也不吃,一直在书房里,钟嬷嬷来了一次,听说赵佑棠在画画,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到底也没敢打搅,只让厨房热着,一会儿等要吃了,再立刻端上来。
赵佑棠又画了会儿,终于画好了。
冯怜容喜滋滋得过去瞧,只见画上一个年轻女子立在葡萄架下,头上包着蓝色头巾,微微仰着头,嘴里还含着一颗紫色的葡萄,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阳光洒下来,染得她一头乌发也泛着金色。
冯怜容看着,仿佛那日情景就在眼前。
他低头把葡萄喂给自己,满嘴的甜蜜。
她眼睛突然有些发涩,抬头看着赵佑棠:“皇上画得真好,只是妾身现在,哪里还有那么年轻了。”
赵佑棠笑道:“终于承认不是你了?”
冯怜容又被气了一下,扭头就要走。
赵佑棠伸手拉住她:“越发会使性子了,是你还不成吗?现在这个是你,以前那个也是,成了罢?在朕心里,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年轻苍老,不过皮囊罢了,而你总是冯怜容啊。”
冯怜容听了,自然是软成一团,轻声道:“可惜现在没个葡萄,不然定然喂了给你吃。”
赵佑棠哈哈笑起来,低头就亲在她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