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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头鼓声慢慢,少女身姿软如云絮;忽而磬鼓渐疾,那裙裾翻舞间便又似撒开无数花飞花落。
太美了——
宫女太监们发出轻喔,周围的觥筹交错声渐渐悄静下来,众人都把目光定在殿中央的芜姜身上。
左首上座的萧孑兀自独斟自饮着,偶尔目光掠过去一眼,却只是冷漠。
个犟硬的小妞,想不到她竟如那梦中所述,真的走了这一步。他原已打算即日托戒食送走糊涂老爹,再造个契机窃了她母妃的尸首,干脆在边塞反了这狗皇帝。现下她一来,反被她箍住手脚不说,竟还要给他添乱。
他倒要看看她准备胡闹到甚么地步。
癸祝暗中观察,见状不由谄着笑脸试探道:“美人起舞,莺歌燕乐,怎好一个人闷在这里寡欢?朕听说昨儿京都夜市上,爱将竟然把个小丫头困缠,叫百姓睹了好一番风景。萧老大人当时也在,可知是哪家的姑娘嚜?说出来,朕替你成全了便是。”
狗皇帝,难得说了句人话!萧老爹听了好不感动,他一晚上看着鼓上的芜姜,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小女儿家家的,都是自个儿子的人了,还光着脚板子抛头露面,成什么体统。臭小子既然哄不住,但得圣上发话,看她这回不肯也得肯。
连忙喜泣叩头道:“谢我主隆恩——!说来也是姻缘巧合,踏破铁鞋无觅处,回眸一望,她正是此刻台上跳舞的小丫……”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孑冷冰冰打断了:“昨夜灯火昏蒙,不过在身后错看了人影,多余说上几句话罢。人走街空,早已不记得姓甚名谁,有劳皇上惦念。”言罢拱手敬一杯酒,并不多看芜姜一眼。
直听得癸祝暗地里磨牙,好个臭小子,昨夜胆敢当街染指,今天又推得一干二净,根本就是没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不过这话他嘴上可不敢说,只眯着桃花眼讪笑道:“哦呵呵~~原来如此,看来那街坊传闻也不可尽信耶。”
分明鼓乐升平,周遭怎么却似寂静,他那边的谈话飘进了芜姜的耳朵里,芜姜早前还有些紧张,此刻的心反倒是静了。脑袋里空空的,只知道身体跟随节拍在珠帘玉壁下旋傞。
这里的景致好生熟悉,中原的皇宫大抵都是相似吧。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人们,许多美好悲伤的画面便又在脑海中重现。看到两岁的自己爬进了父皇的桌案底下,十七岁的太子哥哥牵着她在宫廊上小跑,母妃在落樱缤纷中抱起她亲了亲。忽然鼓乐声骤急,父皇的喉中喷涌出刺目的鲜红,太子哥哥身中数箭倒进静掖池,她站在漫天的血光中,看着马背上的少年将军嘤嘤讨生,母妃转身阖起宫门,一道白绫挂上了消寂的宫梁。
“噔——”琴弦拉开凄颤匀长的冷调,兀地戛然而止。
“嗯……”
芜姜发出一声脱力的轻咛,手中彩绸向龙座上用力一抛,整个儿后仰在鼓面之上。
那天晕地转间,对面座上格格不入的萧孑便映入眼帘。身着麒麟纹锦袍,内衬素白襟,腰垂佩绶,看起来真是威风八面呐。昨夜那样欺负了她,这一晚上却眉眼冷淡,说甚么人去街空,对她不熟不识。
哼,芜姜勾了勾唇,忽而掠下眼前薄莲纱罩。
一曲毕了,四周静籁。
那彩绸似箭一般笔直袭来,竟叫癸祝整个人晃了一晃。差点儿以为是刺杀,待清醒过来,方才长舒一口气。
看见芜姜半仰在鼓面上,细腰纤纤一握,胸脯因着前挺而勾勒出沃美小山。那十四岁半羞半媚的小模样,竟然比画像上的还要娇了无数分,简直叫人恨不得一口吞吃掉。
芜姜走过来捡绸带,伸出的手指嫩如柔荑,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泛着莹粉。少女的雏形还未褪尽呢,真是一只干净的小嫩姜啊~
癸祝盯着她因为献舞而微微嘘喘的胸口,就想去抓她的手儿:“瞧瞧,朕的心口都疼了……”
但还没触碰,芜姜便如一条小鱼从他的指尖游走了。
“皇上。”芜姜咬着嘴角轻揖一揖,攥紧绸带退回慕容煜的座上。
她今日并未着妆,只在唇-瓣上含了一点胭脂。脸一红,清与涩便藏不住。
在塞外长大的女儿家,总是比汉女多出来几分不一样的味道。癸祝看着芜姜娉婷的背影,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慕容煜察言观色,眯着狐狸眼,一把玉骨折扇在手中轻轻摇:“皇上对美人的舞姿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清水出芙蓉耶,天然去雕饰’~可谓大赞!”癸祝魂不守身,冲身旁太监拂了拂袖子。
老太监会意,扬起脖子拉长调:“赏——东海夜明珠两颗,三色玲珑莲花镯五副,流烟云影翠玉簪三支,瑞草百花锦缎十匹,贡品胭脂玉容粉十二盒——”
“是。”衣着鲜丽的宫女们闻声鱼贯而入,顷刻芜姜的身边便摆满了赏赐。
那娇妩身段坐在盈盈璀璨中,越发添镀了耀眼光芒。
癸祝爱得不行,一双桃花眼儿流波,把芜姜通身上下扫了又扫,软声叹道:“当年晋国一难只叫人唏嘘,朕怜凤仪你年幼无依,本欲接回宫中照料,不知哪个造孽的,竟然把你拐去了西塞。这么多年杳无音讯,朕日夜为你忧思难安,不料今日再见,竟已出落成如此花容。”
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倒好像他是个施舍的善人,与那场屠宫并无干系。
芜姜恨在心里,只抿嘴作哀伤一笑:“八年前凤仪尚年幼,流亡的途中又不慎撞伤了脑袋,许多事儿早已记不太清,难为皇上这样惦念。”
十四少女,声似铜铃,人儿也清清,一笑一颦只勾人怜疼。癸祝遐想翩翩,早前还怕芜姜与自己较劲,到时也学她母妃上吊,不记得了最好。
当下捋着他的美髯,语气愈发循循善诱:“哪里话,朕与你父皇原乃知交,理应照拂。这些年你在塞外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回来了,哪里都不要再去,就留在朕的身边共享荣华罢。”
他说着,顿了顿,又假意探问芜姜后来可曾许有婚配,一并将夫婿也接来照应。
“噔。”对面传来酒杯落桌的磕响,不高不低,却偏叫有心人听见。
芜姜微抬眼帘,瞥见萧孑一双冷长的凤眸睇过来,像是在震慑,又像是噙满愠怒。
警告她适可而止么?她可不会误会他在吃醋。
芜姜偏隔着琉璃灯火回瞪过去:“回皇上,凤仪后来被一对郝邬夫妇收养,视若亲生,并未吃过什么苦头。若非匈奴把寨子夷为平地,耶娘不知去向,怎样也舍不得离开那里。婚配倒是还不曾,只是……昨夜在京都大街上,不晓得哪对父子恬不知耻,硬是拽着凤仪叫儿媳,生生把人清誉污浊了去。”
少女的眸瞳里噙不住几许怨愠,像敢怒又不敢言。那红红小嘴娇抿,只看得萧老爹才燃起的香火希望一瞬间又熄灭了。
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臭小子这般歹命,好容易骗来个媳妇,人还没捂热,竟然又是当年被他放跑的晋国小公主。这丫头和小子娘年轻时一模一样记仇,都是个不好惹的小辣椒,倘要再爆出甚么不要命的话来,今后龟儿子除了造狗皇帝的反,还能有什么别的活路?
想到这,萧韩忙不迭地叩首道:“诶诶,黑灯瞎火的,一不小心就认错个人,实在是无意冒犯公主!不瞒皇上说,这小子自从丢了媳妇,最近见个小姑娘就两眼放光。臣心中早已自感罪孽深重,决议不再容他造孽苍生,正准备送他师兄弟回庙里剃发修度则个——”
一边说,一边老眼哀哀地瞥着芜姜,多少分求情暗藏。
芜姜假作没看见,偏睨着萧孑羞忿道:“我说为何这样面熟,原来那对无德父子果然是萧将军与老大人。当街随意欺侮女子,过后一句话搪塞过责,难怪惯听人说‘大梁百姓只知萧阎王,不知有吾皇’,今番凤仪也算是见识了!”
那字字珠玑,几句话戳得可都是癸祝的心病啊。癸祝脸骨抽-搐,讪讪地看向一旁兀自淡漠饮酒的萧孑——
个小阎王,穿一身玉冠华服仪表堂堂,手捻着青瓷,眉宇不抬。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么一看,竟当真比自己更像个皇帝。
癸祝最忌惮的就是这个,当下甚觉没面子:“阿喏,这就是萧爱将你的不对了。八年前若非你多余干涉,朕的燕姬岂会红颜早故,凤仪小公主也不至流落塞外。如今好容易回到中原,脚跟还没落稳,你竟又对人这样无礼辱谩。论身份,她是公主,你是臣,你这可是逾越大了!”
“微臣失误。”萧孑暗瞪芜姜一眼,容色铁青地抱了抱拳。
“所谓不知者无罪,依本王看,不如叫萧将军给美人敬杯酒,当着众人之面认个错便是。”慕容煜见状好不快意,勾着嘴角,偏要看萧孑作难。见他冷眼射过来,忙用扇子半遮住颜面,错开视线不敢与他直视。
“对极,对极。”三个佞臣拼命点头——这萧家小阎王自从开始学步起,横行大梁京都多少载,从来没见他对谁人哈过腰,今日倒要看看他怎么办。
一时殿堂内渐静下来,连侍站的宫人太监们也都在等。
萧孑曲着长腿坐在锦垫上,两道横眉入鬓,周身的气场冷飕飕的。
斜眼睇着对面的芜姜,小妞抿着小嘴儿也在与他怒视。从前在寨子里包得死紧,多余一点风景都不肯予人看;这会儿却穿一抹绯色对襟宫装,在肩颈处勾出来一弯白皙美丽。
存心与自己对着干。
他心中只是气与恼,然而却不准备掀桌子走人,怕一走,她又要作出甚么更离谱的举动。
算了,这一次遂她的意,有的是机会叫她后悔!
身旁萧老爹怕儿子闹事,暗地里使劲戳:“臭小子,眼下这种局势,再嚣张就只有死路一条。叫你认你就认,老子洞房花烛还给你娘跪过搓衣板呢,还愣着干什么!”
萧孑瞪他一眼,微默了一默,忽而拂开袍摆站起来:“怪微臣眼拙,昨夜不慎扰了公主大驾。特敬薄酒一杯,以表歉意!”
说着高举杯盏,抱拳打了一拱。
那身量颀长,冷峻的面庞在琉璃灯下打出阴影,明明对面相隔,却陌生得叫人又恨又怨。
芜姜咬着下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萧将军今后请自重!”
哼,好个自重~
萧孑隔着杯子,冲芜姜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四目一相对,便不自觉地胶着。那眼神真可以杀人了。但他越对她嚣张,她就越要沾他一身泥。
芜姜仰头把酒水饮尽,小脸儿晕开红粉,一样回瞪过去。
萧孑想起上一次她酒后的小模样,彼时多么乖娇,小手儿蠕缠他,忽而踮起足尖在他唇上一吻:“项子肃,没有以后的别人,你是我的第一次。”
心中莫名涩楚,蓦然凝了芜姜一眼,撩开袍摆落回原座。
两个眉来眼去的,那武将凛凛英姿立在娇俏小丫头对面,就仿佛天造地设一双,把个癸祝看得心里又酸又妒。忽然记起前番慕容煜送来的画像,冷不丁后背一凉,总不会那画上掐芜姜小嘴儿的半身男子,恰就是这小子?
天煞的,这下不死也得叫他死了。
一旁的六公主妹殊,一晚上盯着萧孑看不够,越看越心花荡漾。虽然打小同在京都长大,但萧孑十三岁上战场,妹殊从来只闻他恶名声,没机会也不屑见到真人。哪里晓得短短十年过去,那传说中人见人惧的萧阎王,忽而就变成这样一个英俊威风的美男子……听说为人冷情,多少年声色不沾,没准儿还是个雏男子。
她便按捺不住了,用力扯着老爹的袖子:“父皇、父皇……上回你们都说好的,我的驸马呐?”
癸祝被拽得恍然回神,看久了清甜的小辣椒,怎生越看这婬-荡的闺女越恼火。
心里不痛快,磨了磨牙,忽而计上心来:“呵呵哈,杯酒释前嫌,既然是场误会,这件事自此便掠过不提。方才萧老大人一席话倒是点醒了朕,爱将为朕的江山立功无数,如今终生大事朕又岂能坐视不管?朕的六公主自幼贤淑,虽有过短暂婚聘,是年不过也才双十将满。老大人若是不嫌弃,便趁今日欢宴之际,且把这一桩婚事做成咯……又或者不喜妹殊,那便在座下的美人之中任选一个,尽随你父子二人之意,啊?”
那末了的一字虽尾音上翘,却哪有容人拒绝的余地?个狗-日的皇帝,放着他最娇宠的公主不要,谁还敢再去挑别的美人?
萧老爹瞄了眼妹殊无意识捂在小腹上的手,只觉得祖宗牌位都绿了。心里把癸祝咒死,人却已忙不迭地趴在地上:“老臣,谢主荣恩——!犬子何德何能,竟能得公主垂青,这是祖上求之不得的荣耀啊~~恳请圣恩示下,准许臣父子即日回祖城三槐坡五帝庙,为吾皇与六公主烧香祈福,以表心中感念则个!”
热泪盈眶着,一边拼命揪萧孑的衣角,命龟儿子赶紧跪下谢恩。
癸祝不发话,只是眯着桃花眼笑看萧孑:“爱将意下如何?”
萧孑隔开袅袅舞姬看向芜姜,见她果然也正怒目横扫过来。他便冷笑,单膝一跪道:“微臣,但听父亲安排。”
——哼,小子,答得倒是痛快。
癸祝暗暗磨牙,早前不知道萧孑与芜姜有纠葛,那么只要他肯娶妹殊,安分守己地困在京城就算了;但现在娶与不娶,都得想个法子把他远远的弄死。
面上却不表露,只笑容和煦地问芜姜道:“天寒地冻,驿站到底简陋,美人儿今夜可愿留住宫中?若然愿意,朕这就亲自带你挑一处舒适殿宇。”
芜姜不说话,似未曾听闻一般,目光隔开癸祝,定在他背后的妹殊身上。
癸祝便又看向慕容煜。
——好个口是心非的小妞,说得再绝情,还不是管不住那醋意?
慕容煜一眼洞穿,心中略觉泛酸,便摇着玉骨小扇幽幽笑道:“这可由不得本王做主,得看小美人自己的意思。”一边说,一边狠剜芜姜,提醒她来之前答应过的话。
答应过什么,要把那薄情寡意移情别恋的萧狗引出边关嚒?然而不稍他说,芜姜此刻都已把萧孑恨到死了。
蓦地收回眼神,不动声色地接过话茬道:“皇上的恩典凤仪心领了。此番归汉途中,听说母妃的遗体这些年一直在梁宫保藏,从前忘了便罢,如今既是想起来,便梗在心中难安。天下这样多双眼睛看着,凤仪不愿背负不孝之名被后人贻笑大方,恳求取回母妃的尸身在父皇陵前火化,自此之后甘愿随在皇上的身边报答。”
好个算计的小丫头,原来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癸祝兴味盎然地打量着芜姜,仿佛在听一个笑话:“哦呀~这怎么可能呢?莫说燕姬在朕的身边陪伴了八年,感情已非比寻常。便是朕将尸身送给了美人你,又如何能保证你在得去之后,还肯继续回到朕的身边呆着……天下人都诬陷当年是朕谋害了你父皇,众口铄金,谣言难辩……你,不恨朕么?”
癸祝勾起两片薄薄的嘴唇,俯身探向芜姜,那末了的一句话声音很低,桃花眼里精光闪烁。
看,刚才还装作个大善人,像与她甚么恩怨也无,这会儿又大言不惭地问自己恨不恨他。
好个狡诈多端的狗皇帝!
芜姜早有准备,按捺着从袖中掏出一纸信笺,双手呈上去给癸祝,不亢不卑地颔首道:“我不白求,愿用信中之计作为交换。当年若非闲人多余干涉,母妃何致于红颜早逝……我想信上说的,应是皇上与我共同的心愿。
皇上不用问凤仪得了尸身后还肯不肯回来,不管肯与不肯,到时慕容大皇子都会把凤仪完好无缺地送到大梁。凤仪从匈奴手里逃生,其实就像是死过一回,许多事儿也都看明白了。世上的男人千百万,跟这个,跟那个,最后都免不了被薄情,倒不如挑个最荣华富贵的,贪几年青春享乐。我既愿意入梁宫,便是已决定将前程尽忘。皇上葬了我母妃,我心中念您一份恩情,日后定然好生报答;但若是不肯,凤仪也无颜再苟活于世上,最后便只能随母妃一并去了。”
芜姜说着,从慕容煜掌心接过一包铂纸,蓦地仰头倒进嘴里。
“该死!”对面萧孑豁然起身,手中筷子像剑一般弹向芜姜的手背。但已经来不及,芜姜看也不看他,两颗药-丸便已经尽数吞咽下去。
他听懂她话中的字句针对,那颀长的身躯矗立在桌案旁,一时布满冽冽煞气:“花芜姜,你到底还想要怎么胡闹?”
癸祝看见了,心中想杀萧孑的心便更甚了。细白的指头勾开信封,但见里头一纸小笺,上用小楷写着几行五字短诗——
“长者魂未安,晚辈何偷生?冤债皆有主,萧狗且偿命。北路布险关,谴他护棺行。了我逝母恨,清君身侧危。”
字迹工整而娟秀,执笔却略有生疏痕迹,乃是芜姜一直停留在六岁的功底。后来流落塞外,除却每日放牧拔草,便再没了握笔识字的机会。难得在妲安帐包里看到,欢喜得爱不释手,第二回再去,便已经被妲安藏得看不见了。
癸祝蹙眉思量,问慕容煜这是怎么回事?如何说好的把美人送来,此刻又拿□□给她吃?
慕容煜也不晓得几时被芜姜听去了大皇兄的安排,他猜一定是阿青阿白那两个豁嘴儿。
个鬼精的小妞,竟然还背着自己写了封信。他心中挠得不行,便勾唇应和道:“她说得没错,此次由大皇兄亲自护送她入住梁宫,皇上不必为此事担心。不过为了预防谁人将她无理扣下,恕本王给她吞了毒。除非及时回到白石城,否则便不怪五日后美人香消玉殒矣~~”
特特意味深长地睇向萧孑。
癸祝便有些犹豫不决,又想萧孑死,又割舍不得燕姬的美妙。
慕容煜给三个佞臣使了眼色。
贾高会意,贴近癸祝的耳畔:“皇上不如就用燕姬的尸身,抵萧将军一条命好了。留他在京城,不定什么时候又把凤仪小公主染指;派他去边关,又要时时担心他造反。干脆叫七皇子把他弄了,您日后也好高枕无忧,还可以省下三座城池。”
去你个染指,寡人看上的小美人谁敢染指?癸祝美须抽-搐,怒瞪了贾高一眼。
但这一席话却正戳中他心底的要害,他悄然看了眼身旁的妹殊:“好是好,也要那小阎王他肯去啊,再说这个小荡-妇可怎么打发?”
贾高佯作思考,顿了顿,嘘声道:“天下想娶公主的人还不多吗?皇上假意招萧将军做驸马,反倒更打消了他的戒备。再则说,活人和死人的乐趣到底不一样,一个十四岁的小美妞,怎么着也比……啊,也比一具尸身来得要强……”那后面的话略觉难以启齿,意思点到即止。
癸祝捋着美髯,桃花眼儿把芜姜扫荡。但见她这会儿酒后两腮粉红,娇胸微起微伏,实在是叫人舍不得罢手,便咳咳嗓子,故作为难道:“怎么说燕姬的尸身也是价值连城,这些年朕为了保持她美貌,不知化去多少黄金白银,岂能说给就给?美人儿稍安勿躁,这事还得容朕再想想,今日过后再行定夺不迟。”
说完做困倦之意,叫老太监搀起来离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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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灯袅袅,漆红楼廊成‘回’字迂旋,驿站里人上人下好生热闹。三层雅厢的太师椅上,慕容煜慵懒把玩着小扇,半寐着狐狸眼打量芜姜。
个刁蛮的小辣椒,夸了她两句今天表现得好,一出宫便叫他破费个不停。饯金枣八宝兔丁,椒盐鸽子腿儿桂花烙,整条街的汉人小吃都被她馋了个遍。这会儿渴了,又逼他大晚上给她打包回来一份翡翠白玉汤。那奶-白的汤汁将她的小脸儿蒸得娇娇粉粉,他睇着她被烫红的小唇-瓣,忽然有些嫉妒她这样放肆的美貌。
龇了龇牙,俯身贴近芜姜的脸颜,想叫她不痛快:“你既知是我大皇兄押送,竟然不怕么?我大皇兄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女人在他眼里形同马圈里的一匹牲畜,他可不懂甚么叫做怜香惜玉。”
这只狐狸整晚上都在套自己的话,想知道她在信中是不是有庇护萧孑。多心多疑的,芜姜才懒得理他,只是装耳聋听不见。
屋里无人声,屋外的嬉笑谩骂便飘了进来,扰人心绪烦乱。
慕容煜默了默,又不甘心:“那姓萧的一贯冷僻嚣张,今日竟然肯当众向你道歉,想来应该还算喜欢你。此番一别,今后你和他可就天人永隔了,当真没有一点后悔么?”
后悔?后悔个鬼啊。那父子二个没皮没脸,昨晚上还一个扯着芜姜的袖子叫儿媳,一个把她箍在怀里那样欺负,今天就狗腿地奉旨成婚准备当驸马了。
芜姜本来已经告诉自己不会再喜欢萧孑,但是那恶劣的家伙又把她的嘴儿尝了,害得她又记起他清甘的味道。一想起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薄唇,今后也要温柔又霸道地伺-弄别的女人,她心里一口气怎么就是咽不下去。
欸,芜姜是有多么的想让萧孑死啊。那个阎王,他死了,她从此眼不见为净,也就不用再惦记他和谁谁这样那样了。但是却不能被慕容煜知道,阿青阿白说过慕容煜爱萧孑,只想虐他而舍不得叫他死。
芜姜便咬着调羹儿道:“一只背信弃义的萧狗,他在我心里并不比那个狗皇帝高尚多少。反正我把人给你引去边关就行,慕容煜你要是再继续啰嗦,我明儿就反悔给你看。”
听得慕容煜颊骨抽-搐,好个可恶小妞,一下午不晓得用这句话要挟过自己几回。
素长的手指捏住芜姜下巴,阴声笑道:“哼,最好别给本王耍甚么花样,否则别怪我叫你什么也得不到!”
说着拂袍起身,命手下把癸祝今天赏赐的珠宝首饰全都搬走,明天送去凤凰阁兑换银票。说芜姜没离开他之前,所有的财产包括人身全部都归他慕容煜所有。
芜姜也不稀得触碰癸祝给的东西,便只管任随他去。把汤喝完,夜色便深了,不一会儿小二领着仆从送来热水,她便叫他们倒进屏风后,自己拴上门闩宽衣解带。
寒夜月光冷凉,过了亥时便进入宵禁。驿站周围清悄悄的几无人影,角落里时有黑影忽隐忽现,那是北逖大皇子慕容烟布下的高手暗哨。
慕容烟此人生得瘦脸鹰勾鼻,手段阴险毒辣,乃是个为了利益不惜代价的可怖角色。那个傻妞,好言好语哄她不听,偏把自个儿堪堪送进虎口。
萧孑凛着眉宇,一袭修劲长袍忽而掠上屋顶。悄悄拨开瓦片看,看见底下的灯火昏黄中,芜姜一手祛开腰间丝带,一手勾解罗衫,衣缕沿着她嫩婉的身段轻盈滑落,其余并无甚么闲杂人等。他便从天井跃上楼廊,用细棍将她的门闩轻轻一挑,闪身晃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