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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泽胸口剧烈的一痛,低头吐出了一大口血。可是箭却落在了地上。他捡起来一看,竟是一支折去了箭头的箭,“枇杷,你……”
“最后一箭我是替青河饶过你的!”枇杷收起了弓向王泽喊道:“如果你敢对她不好,我会随时将那只箭送给你!”然后背起弓转身追随大家而去。
枇杷对于武学非常敏感,她一上手拨箭就能感觉到王泽的三箭一箭比一箭无力,他最初是起了杀意,但很快就减弱了。不管怎么样,枇杷相信王泽还是不想射死自己的。于是她在射出最后一箭时,不由自主地就缓了一下,然后将箭头折断才射了出去。
固然是为了青河,但是枇杷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亲手射杀了王泽,她曾经真心实意地叫了他很久王大哥的,而王大哥又曾经对她这样好过。
既然彼此都射了三箭,也就将他们间的恩恩怨怨都算清了,以后他们就是路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枇杷轻盈地向前奔去,她要追上家人,然后与大家一起找到父亲,去营州将突厥人赶出去,重建卢龙、怀远、平卢、保定四府!她的家在那里,她的根在那里,她的心更是在那里!
大家离开玉华山,直到进入了大山中的密林里,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停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他们突然间得到的独轮车。
“小将军,这是我们营州的车,而且是远怀军的!上面刻着字呢!”
“这军械、干粮也是我们营州军中常用的!”
“是玉将军和游击将军给我们留下来的!”
枇杷听着大家笑着叫着,也笑着去摸独轮车上的怀远二字。从看到车子时,她就想到应该是父亲和三哥留给自己的。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用上这些,但还是放在了这里,有备无患。
王淳走过来说:“我想三哥知道了岩洞的事,就想到了你可能从这里走。他既不愿意你冒险,但又怕你冒险后遇到危险,才悄无声息地把这些独轮车放在这里。”
“应该是吧。”枇杷心里的庆幸和喜悦早已经将她的胸膛装得满满的,即使远隔千里,她也能感觉到父兄的爱,轻轻地拍着独轮车,“有了它们,我们就更容易过了一片山,去德州找老大人和我爹。”
一行人在山里走了一个月,期间艰辛困苦自不必说,但玉家军经过的困难实在是太多了,这些难早就转成了经历,再去面对眼下的难就不算什么了。大家一路寻找方向,射猎取食,风餐露宿,直到确定出了京畿之地才转到大路上。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德州地界,派人打探王刺史与玉将军的消息,才知道因德州又收复了一片土地,因此他们早离开了先前驻兵之所,又向北去了鹿城。
大家商议一番,决定继续向鹿城而去。
既然到了大路上,按朝廷规制,王刺史和玉都督的家眷可以报上名姓住在沿途的驿站,并使用驿站的车马等物,这样就会方便得多,但是如今王玉两家却是私自出京的,又不想公开身份,便也不去享受这些待遇。
本想着先前大家从山里穿过,衣食种种多有不便,现在出了京畿之地到了大路,虽然不能住驿站,但也是一路坦途,亦能比先前容易得多。
可是万没有料到的是,如今的德州,比起先前枇杷入京时经过的德州却完全不同了:突厥人和刘宏印是初春时到德州的,所以成片的田地根本没有来得及春耕就彻底荒芜了,上面的野草有半人多高;很多村落荒无人烟,房舍庙宇也被战火毁坏,只剩下残垣断壁埋没在野草之中;道路两旁时常能看到枯骨和成群的野狗,荒凉没落得令人心疼。
想找合适的地方投宿或者买些粮食,基本都不大可能。
唯一令人觉得略有些安慰的是,就在这些新收复的土地上,时不时地可以看到从南面新近返回到家乡的农人,他们正在重整旧时房舍,犁开昔日田地,建立新的家园。
几天后,他们到了路过了第一个小县城,虽然也是满目疮痍,但一进就见城墙上张贴的安民告示上墨迹尚新,看看时间原来县官其实刚刚到任,而且街面上做生意的店已经开业了。
德州毕竟已经开始恢复了。
不过,粮食、布匹、食盐、药材……几乎所有的东西都非常稀缺,就是能买到价格也高得离谱。他们从县城的一侧走到另一侧,才将所需要的东西补了大半,又买了几匹马和几辆骡车,当然也花掉了不少的金银。
大家在一家新开的客栈里住了下来,好好休息了几天,终于有了房子可住,又吃到了正式的饭菜,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枇杷看着面前摆着雪白的精米饭、炖得香喷喷的鸡肉、绿油油的莼菜,心情不由得都好了起来,拿起筷子每样都尝了尝,却又放下了,“我刚在厨房时就吃了一个鸡腿,竟吃不下去了,你们慢用吧。”
出了屋子却直接去了厨房,见锅里还有麦饭便自己盛了一碗,正在为大家烧水的兵士见了给她端来一碟加盐的荠菜,她便埋头吃了起来。好在枇杷身体向来好,吃东西并不挑,这样简单粗糙的饭食她竟然也吃得很香甜。
没一会儿,王淳竟也来了,“只吃那么一点就出来了,我就想你一定没吃饱!”
枇杷陪笑道:“其实我更喜欢吃麦饭。”
王淳便一板脸道:“我也喜欢吃麦饭。”说着盛了一碗麦饭在枇杷身边坐下。
其实比起精米,谁能爱吃又硬又干的麦饭呢?枇杷便不再与王淳争论,毕竟一行人买米都是王淳经手的,他知道买来的精米贵得惊人,且又不多,要省着给伤兵和女眷们吃。只与他说起前面的打算。
两个正边吃边说,费嬷嬷过来打水,见他们正吃着麦饭,大吃一惊,“你们怎么吃这个!”
枇杷赶紧道:“嬷嬷可不要去与老夫人和我娘她们说。”
王淳也再三嘱咐费嬷嬷,“嬷嬷千万不要告诉祖母。”
费嬷嬷顿足道:“刚刚老夫人便说你们没吃饱,叫我把那那碗鸡肉留着给你们晚上回来吃,我现在给你们端出来。”说着也不听他们反对,一会果然端出大半碗鸡肉。
这只鸡是很不容易才买到的,一半给了伤兵,一半送到女眷那里,结果一顿饭过后竟然还剩了这么多,看来大家都没舍得吃。
原以为出了大山日子就好了,结果山外情况还不如山里呢,因为不能捕猎,反倒吃不上肉了。
“真香啊!”
枇杷突然听到一声童音,转过头一看,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正扒着不高的围墙向里面看着,有的还流出了口水。心中一酸,拿了几只碗盛了麦饭,上面又夹了荠菜鸡肉,分送到这些孩子们手中,“拿去吃吧。”
再回头看那麦饭荠菜,竟再也吃不下,不由得一声叹息,“我们已经算是极好的了,有钱财可以换取各种物品,又有武功可以保护自己。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可怎么办呢?”
王淳亦放下碗叹道:“是以贤者曾道,现本朝人有五去而无一归,民有八苦而无一乐,国有九破而无一成。”
枇杷不解,“何为五去、八苦和九破?”
“势力侵夺、奸吏欺瞒、破丁作兵、降人为客、僻役出家为五去,官吏苛刻、私债争夺、赋税繁多、所由乞敛、替逃人差科、冤不得理屈不得申、冻无衣饥无食、病不得医死不得葬为八苦,终年聚兵、蛮夷炽兴、权豪奢僭、大将不朝、广造佛寺、贿赂公行、长吏残暴、赋役不等、食禄人多输税人少为九破。”
枇杷细想,一条条一项项,竟完全不差将本朝的弊病全部说了出来。不由得再叹道:“虽然有贤者知此弊端,但朝廷又哪里能按着这五去、八苦、九破一样样改了呢!”
以前玉家在营州时,想到京城的皇帝和朝臣,对于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总怀着说不出的敬仰,觉得他们神武天成,睿智无双。
但去过京城,见惯了权贵们争权夺势、自私狠毒、把天下只当成他们手中的玩物一般毫不在意,就是枇杷这样并不懂得朝政的人也明白根本不可能指望着京城的那些人兴利除弊,重振家国。是以说完后亦觉得一丝希望也没有。
王淳却道:“祖父带着我宦游四方,就时常教我这些道理,他又最重身体力行,每于所在之地减除弊端,劝课农桑,亦颇有成效。现在我们既到了德州,与祖父和伯父他们团圆后,正可以帮着祖父做这些事。”
枇杷终于展颜一笑,“我当然老大人最是爱民如子的!我爹常给我们讲老大人特别得百姓爱戴,我也听营州的老人们时常说起。”
然后又道:“若说打仗,我倒也不至于谦虚,但是你说的这些,我懂得实在有限。不如我帮着大人们去打刘宏印和突厥人,你去治理州县。”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正是读书人对自己的要求,王淳本就以之为已任,现又受了枇杷的委托,慨然笑道:“我们从京城出来,固然是为了逃出他们的限制,但不也是为了做一番自己喜欢的事吗?”
枇杷早知道王淳才高八斗,一路同行,更是跟着他学到了很多,但是今天听了他的心胸志向,更生了景仰之情,又不甘落后,起身道:“那好,我们就击掌为盟!过上几年看我们谁做得更好!”
王淳长身而立,向着枇杷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枇杷,我们互勉互助,三年为期,共同检视今日之约。”
两只手拍到了一起,发出了清脆的掌声,而少年人心中升起的豪气,更是直上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