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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被太夫人话惊得呆住了,太夫人看她的神情便知她是知道这段历史的,不待她思考,又劝她,“泽儿既然如此看重你,我也会把你当成家里正经媳妇一样,只不过眼下差个名声罢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能明白将来泽儿的正室总是你的,他的爵位也只会传给你的儿子。而你的家人,也会因为成了魏国公的姻亲而地位大大提高,就不要计较眼下的一点点小事了。”
枇杷是读过很多史书的,特别是在玉真观的这一年。但她注意的只是光武帝中兴汉室的雄才大略,对于提到阴后与郭后的廖廖几句并没有细想,现在听了太夫人的话,才醒悟雄才大略的光武帝竟有这样的过往。
以营州人最为在意的仁义气节来说,光武帝对于郭圣通实在有些无耻,但他对阴丽华就是最好的吗?
若自己是阴丽华,看着光武帝将付出那么多的郭圣通送回娘家,废了她的儿子,把自己的儿子推上太子之位,自己会高兴吗?
枇杷不知道。
她今天留在王家,也不过以为太夫人怜惜自己在道观里住了一年时间,特别留自己在王家散散心,而她为了感谢太夫人的慈爱之心,自应该陪着太夫人说说笑笑,玩玩博戏而已。
没想到太夫人突然间便提出这样一个从想都没想到过的建议来,而且还说出了这么多道理。若是别人,也许枇杷根本不会听进去,但现在,她一向敬佩的太夫人如是说,枇杷纵是没有答应,但还免不了会认真思考。
可是就是认真思考了,枇杷还是不知道光武帝对阴丽华是不是极好的,似乎是,又似乎不是。而且王泽说要以阴后之位待自己,那么就是说他也要娶一个有权势人家的女子,然后借助这家人的势力再过河拆桥吗?
这岂是君子所为?
但名垂千古的光武帝就曾经这样做过!
就在枇杷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太夫人突然问:“枇杷,你以为我这一生过得好吗?”
枇杷不知太夫人为什么突然转而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以公心而论,太夫人的一生确实历尽了千难万苦,但毕竟她是最后的成功者,于是便道:“应该算很好吧。”
“大家都这样以为,”太夫人微微一笑,“我也一直努力让大家都这样想。但其实我心里有几句话从没对任何人说过,那就是我一直在后悔,我不该嫁到魏国公府上,我也一直在嫉妒,嫉妒梅氏能得到国公爷的喜爱,甚至宁愿陪她一起死。”
“你相信吗?如果我能重新选择,我宁愿做梅氏而不做魏国公夫人。”
枇杷直直地看着太夫人,她还是太小了,对于□□一无所知,所以无法理解太夫人为什么会宁愿做梅氏而不愿做魏国公夫人,但她却清楚地感觉到了太夫人话语中的苍凉,“对女子来说,男人的宠爱才是最重要的。”
是吗?枇杷原来已经被太夫人的感悟打动了,但是她却又不赞成最后一句,也许男人的宠爱是很重要,但对于枇杷来说,她不会靠别人的宠爱而活着,她从来都更喜欢靠自己。
只听太夫人又说:“你想想泽儿对你是不是情真意切?他宁可得罪田令攸也要将你接到府里,而且还为你的将来做了最好的打算,眼下他虽然娶不了你,但是他心里只有一个你。”
原本枇杷并不确定,现在却突然清醒了。如果王泽真自己子做最好的打算,那就不应该让自己做妾!。按本朝律法,“妾乃贱流”、“妾通买卖”,甚至“以妾及客女为妻,徒一年半。”
就算将来王泽真有办法让自己重新成为正妻,也能逃脱以妾为妻之罪,但是自己做过可以被随时卖掉的贱流之妾也永远不能改变。
就比如王淳不喜欢青河郡主,但是在青河要与他私奔之时都宁可将她捆起来送回京城,就是为了保住她的名声!最起码,他是尊重青河的,只为这一点枇杷就很感谢他,也觉得永平公主应该感谢他。
尽管不知道王大哥有多少难处,但他只为了他的难处就让自己不要尊严做一个下贱的妾室,即使为了帮自己,其实也是自上而下地俯视、羞辱自己。
玉枇杷从小到现在还没有被人如此轻视过呢,她越是清醒越是觉得自己被王泽瞧不起了,这于她反倒是最受不了的,一时间她羞愧难当又气愤难奈,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灰意冷。镇静一下,她第三次对太夫人斩杀截铁地否定,“不!”
感觉到枇杷的坚决,太夫人将身子坐得更直了,叹了一口气,“这些话我本不应该对你说的,只是你让我帮你出主意,我便随口说了。罢了,我也乏了,你下去吧,明日我同你母亲说话。”说着示意身边的老嬷嬷送枇杷出来。
枇杷立即感受到太夫人高高在上的姿态,带着不快和疏离,脸上更加火烧火燎的热了起来,女孩子家的亲事本就是应该由父母作主,虽然母亲一定会问过自己,但都是背地里的,当着别人的面,她一向让自己回避,而自己也一向不愿意嫁的。
但是今天是怎么了,自己竟然与太夫人说了这么久婚嫁之事!自己早应该拿要听父母的话反驳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没有想到!
枇杷羞愧万分地退了下去,王家早有人给她在太夫人正房一侧的耳房里准备好了住处,一应用品也备得分外整齐。
简单洗漱后,刘嬷嬷瞧着枇杷神色不对,便一面帮枇杷脱下大衣服一面小声问:“太夫人与小姐说了什么,怎么这样久?”
枇杷已经努力板住脸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表情了,她从正屋出来就没有出声,现在依旧不想说话,只摆了摆手,“别打扰我,你们先睡吧。”毕竟是在王家,刘嬷嬷便也不再问了,带着侍女在枇杷的屋外守着,杨夫人将枇杷交给自己,自己怎么也要警醒些。
里间的枇杷却根本躺不住,她在黑暗中重新坐了起来,抱住双膝将头搁在上面一动不动,只有眼泪无声而又不停地流了下来。
先前只要有人提到亲事,自己连问都不问就会回绝了,这一次她竟然先跟着太夫人的话语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难道只是因为太夫人说的是做妾而不是成亲,自己才被她牵引着走了一段大弯路?
可最后又被太夫人轻轻一句话挡了回去,给了自己最大的羞辱!
枇杷心里真是被油煎着一般的难过,自己怎么会犯这么大的一个错呢?虽然是太夫人用巧引得自己,但真正的错误还是自己犯下的。
枇杷越是难受,越是要将事情想明白,欺骗自己是没有用的。她终于对自己承认了,王大哥与别人是不一样的,对太夫人的劝说,自己最反对的不是嫁人而是做妾!也许如果王大哥真向自己求亲,自己并不会反对?
那么自己是想嫁王大哥的?不,自己从没想过嫁人,只是把王大哥当成最好的朋友,但,似乎王大哥没有那么讨厌……枇杷心里反复想了几回,终于还是想不明白,于是她摇了摇头,反正王大哥并没有要娶自己,而只想让自己给他做妾,他还是看不起自己的,所以现在就是王大哥想娶自己了,自己也决不答应!
尽管已经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但是枇杷的心里依旧不能平静,因为王大哥对自己的轻视,因为太夫人对自己的不快,还有自己的后悔……
刚刚的事情,带给枇杷的伤害实在太深了,而且还在不断地加深,偏她现在正住在王家,便觉得周围的床帐、家具甚至房屋等等都向自己压过来,简直让她连呼吸都难以进行了。
在玉真观的一年时间,枇杷硬是管住了自己,一直坚守着道观的规矩,从没有私自出过道观,但现在她再努力压抑自己,但却实在不能忍耐了。她悄悄地将衣服穿上,扎束妥当,无声无息地将后窗打开一条缝,轻巧地从窗子里翻到屋顶。
几息后,枇杷便坐在了屋脊上,将自己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太夫人正房在整个王家的正中间,地基高于别处,房屋也格外轩昂,枇杷俯视下去,隐约可见成片的房屋鳞次栉比,只有一两处透出点点灯光。冬日的夜晚真是寂静,就连值夜的下人们也都关了门躲进屋子取暖。
就在这时,一只小小的灯笼从前院慢慢地飘过来,一直向着太夫人的正屋行来,却没有一点的声音。枇杷下意识地弯下腰将自己完全与屋顶的暗影完全融在一起。
一团橘黄的灯光渐渐近了,枇杷突然认出提灯而行的原来就是魏国公王泽!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呢?
只见王泽轻轻地推开虚掩的院门,然后沿着院中的的甬道轻轻地走向太夫人起居的正房,尽管正房内已经熄了灯烛,他却依旧没有叩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很显然太夫人是知道他要来的。
枇杷心里升起了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的到来一定与自己有关。她必须要知道怎么一回事!
只待王泽的身影进了屋子,枇杷便从耳房的屋顶轻轻跳上正房屋顶,估计位置正停在了太夫人屋子的正上方,然后轻轻挪开一片瓦,屋内的情形便完全在她的眼前了。
太夫人的屋子与她离开时完全一个样子,她依旧坐在那张檀木榻上,也依旧保持她离开时的姿势,就连她身后的老嬷嬷也一样站在原处,见王泽进来上前接过灯笼,又将屋内的灯点亮,再一次无声地退回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