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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玉家住进了王家的求仁堂,这里是王刺史一家在京城的起居之处,因他被调到江都时将全家人都带了过去,所以一直空着。
因上次父亲在求仁堂住过,倒还是熟门熟路,王刺史留下的老管家王伯与父亲在营州就是认识的,前些时候父亲在京城也极相熟,笑着将他们迎了进去,“刺史大人还在江都,求仁堂里也没有闲人,玉大人只管住着。”又一定要玉家住到求仁堂主院。
可是最后玉家人还是坚持在一侧的跨院里住下了。
“魏国公年纪轻轻的,做事却如此周全,待人又谦和有礼,还真令人感动呢。”杨夫人向从外面回来的玉将军赞道。
玉将军也说:“我先前在京城就受到魏国公的关照,没想到我这次调入京城的小事他竟然也知道了,而且还亲自到城门前接我们入城,又为我们安排住处,无怪京城中人人称赞魏国公的大名。”
杨夫人又担心地道:“虽然王家极热情,但是我们一家人都来了,又有这么多军士,还是要赶紧租赁一处房舍单独居住为好。”
玉将军自然赞同,“这我也知道,明天我就派人去找房子。”
“娘,我真去与王家的小姐们一起上课吗?”枇杷问道。
“那当然了,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啊!”杨夫人道:“你可不知道王家的学堂有多有名,太原王家之所以屹立数百年不倒,正因为对子弟的教养极为严格,王氏女亦然。枇杷,你正好借此机会在王家闺学里长些见识,将来会对你有很大帮助的。”
杨夫人又转身向儿子道:“守义,你闲了可以多去王家的书楼坐坐,那里的书可能比宫中的藏书都要多,有很多饱学之士寄居王家都是为了能读到书楼里的书。”
感觉到母亲对王家的推崇,守义与枇杷赶紧齐齐地答应下来。这时又有人捧着几匹宫缎过来,“太夫人给玉小姐做衣服的。”
杨夫人带着枇杷谢了,又拿了一缗钱打赏,将人送走。
再看那宫缎,果然与平时所见的锦缎不同,图案新颖漂亮,质地细密光滑,缎面还能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幻着不同的颜色,就连杨夫人也叹道:“果然是上用的,先前我在杨家时也没见过这样好的缎子!”
第二天,父亲一早去了兵部,母亲留下来打理行李,枇杷和三哥一同出了求仁堂分别去了闺学和外书房,玉家人在京城的生活就开始了。
枇杷进了王家闺学,马上就发现这里所教的内容其实与自己小时候杨夫人一直带着自己学的东西很相似,只是毕竟是闺学,不只更正规更系统,而且水平还要更高。
幸亏当年母亲在营州时为自己打下了一定的基础,枇杷既庆幸又后悔,庆幸的是自己毕竟学过一些,不至于什么都不懂,后悔的是过去自己时常偷懒,没有好好练习。
就说枇杷一向自诩的书法吧,因为母亲一直没放松地盯着,就是习武后也要定期写上几篇的,但是与王氏女相比,只能算是平平。
其余各项的差距就更大了,弹琴作画、制香品茶,枇杷几乎都要算差生,而在针线上,就更是彻底地垫底。
好在,所有的人都待她非常和气,亦没有人笑她,最初枇杷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但慢慢就感觉出大家对她的疏离。似乎不论她怎么样,王家的小姐们只把自己视为无物,枇杷总也不能与她们融入一起。
看着女孩们凑到一起嘻嘻哈哈,枇杷最初还常走过去与她们谈笑,但是不论是以王十五娘为首的嫡出女儿一派还是以永聚堂上一辈的王二十姑为首的庶出女儿一派,她们都不愿意接纳枇杷。不过,大家每每在太夫人面前,却表现出对她很亲热的样子。
枇杷虽然过去与营州的少年们玩惯了,豪爽大度,但一来二去的,心里也有些不快,同时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境地非常微妙,似乎有一层看不到的轻纱将王家女与自己隔了开来。
这层轻纱就是出身与地位的巨大差异,这让枇杷极强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领悟过来后便很少与大家搭话了,但也一样在太夫人和杨夫人面前装做若无其事。
反正王家也不是久居之地,京城更不是自己的家乡,枇杷也不稀罕别人施舍的友情。大家瞧不起自己,自己也瞧不起她们呢!
这些女孩们虽然精通琴棋书画,但自己也不是一无的长啊,如果比武,她们中没有一个人能胜过自己!枇杷也不想与她们来往!
当然,只除了王十四娘。因为陈博的关系,十四娘会时常与枇杷说几句话,或悄悄告诉她一些事情。不过十四娘是庶出,又是远支的女孩,枇杷知道她在王家的地位也很低,便也不肯多打扰她,免得为十四娘带来不便。
这一天又是枇杷最讨厌的针线课,她耐下性子认真地绣了一朵花,但快到先生点评绣品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绣线在绣品的背面结成一团死结,根本打不开,知道今天的努力又作废了。
枇杷只得拿出小剪子慢慢将死结剪掉,再将剪开的线拆下,最后,绣花棚子上只有留下了一朵残缺的花。
旁边的王十四娘放下自己的针线过来一面帮她将线团清理掉,一面安慰她道:“没什么,我过去也不小心打过死结。”
枇杷看到一旁十四娘绷在绣架上那朵绣好的玉兰花,针角平整细腻,颜色艳丽,形态动人,已经与杨夫人不相上下了,觉得她如果真犯过类似的错误,也一定会是在好几年前,但对于她的安慰还是领情的,“我自己慢慢来,你赶紧把你的绣完吧,今天女先生要评点绣品呢。”
十四娘轻声说:“这个缺口恐怕你自己补不上了,还是我帮你绣好吧。”
枇杷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将缺口补好,但是她还是拒绝了,“你赶紧绣你的吧,反正先生不会管我的。”
果然女先生见枇杷的绣品不但没有完工,还拆得惨不忍睹,什么也没说,嘴角带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就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其实枇杷倒宁愿让她说自己一回,这样完全漠视她的态度让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已经很认真地绣了,就为了急着绣完把线弄乱了才失败得一塌糊涂。
从此以后,枇杷就不再上刺绣的课了,为了怕母亲担心,她对谁也没说,只是在刺绣的时间里悄悄地到闺学旁的花园里看花。果然,除了十四娘问了她一回,没有别人在意。
这一天,枇杷又逃课到了花园,在一片花开得很茂盛的秋海棠树下闲逛,突然听不远处有人轻声提到自己的名字,她一向耳聪目明的,下意识向一株树后一躲认真倾听起来。
“玉家小姐带来的侍女还真傻,听说是在进京路上买的,一点眼色也没有,也不会服侍人。”
“怪不得玉小姐总不肯让侍女跟着,原来也是怕丢人。”
“要我说玉家小姐也一样的傻,还以为大家都喜欢她呢,每天都乐呵呵的,我每次见了她心里就想笑。”
“说是她父亲救过王刺史,就是仗着这个住进了王家,又进了王家的闺学,也不想想她一个胡女,可算得了什么呢!”
正是闺学的几个同窗,不知为什么她们今天提前出来了,正三三两两地走向内院,一定是以为自己不在,才会说自己的坏话。
不过,这些话很是得到大家的同感,有几个应和着,又有人笑了起来,“玉小姐在营州时可能没见过香料,那天先生拿了檀香她都不认得,真替她难为情!”
“其实玉小姐人挺好的,只是她小时候在营州长大,没见过这些东西而已。”王十四娘温和地为她说话,“她虽然绣花不行,但是会骑马,还会射箭呢。”
“可别说射箭的事,想想就好笑,就她能射中左贤王?骗人也要编得像样一点的啊!”王家的十
五娘哈哈地大笑着:“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就敢谎报军功,真是好笑极了!”
十五娘正是魏国公一母同胞的妹妹,身份比其他王氏女都要高,身上还有县主的封号。
就是刚为她说话的王十四娘也不响了,枇杷觉得她不只是不敢与十五娘唱反调,而且也不会相信射杀左贤王的功劳真是自己得的。
王家的小姐们其实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她们只是装作喜欢而已!
从听到第一句开始,枇杷的心就开始剧烈地跳动着,她狠狠地咬住嘴唇,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就怕自己一时忍不住跳出去教训她们一回。
听着她们嘻嘻哈哈地走远了,枇杷松开拳,一掌拍在秋海棠上,树干剧烈的一震,艳粉的花纷纷落下,有如下了一场花雨,枇杷抬手接了一朵花,看着那美丽的花瓣,努力地平静自己,不管怎么样,也要忍着。
教训几个小姑娘容易,但是会让爹和娘为难的,他们现在已经很难了。
“玉小姐,舍妹言语无状,我替她道歉了。”
枇杷被这声音一惊,马上转过身来,说话的正是魏国公,他头戴玉冠,身着素白的圆领便袍,向自己深深一礼,起身时恰好一朵海棠落在他的肩上,娇艳的花衬着他如雪般的白衣,是那样的超凡脱俗又谦和礼让。
对着这样的情景,任是谁气便也生不下去了,枇杷摇摇头道:“算了。”一转身就要走开。
没想到魏国公却叫住了她,微笑着指不远处的一处亭台道:“走,到听雨轩里小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