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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正在疑惑之间,只见刘九娘轻轻挽了个剑花,长长的五彩剑穗飘起,向自己优雅的一礼,让枇杷一时间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刀。
枇杷自然也曾学过刀法枪法,就是剑术也曾涉猎,但是她还真不会在比武前如此漂亮地向对方行礼致意。在营州她与小伙伴们练武甚至就是直接招呼的,就是特殊的情况下也不过简单地抱抱拳而已。
就在枇杷有些恍惚之际,刘九娘的剑已经到了,轻灵的剑在飘舞的剑穗掩映下,划着优美的弧线向枇杷的胸前袭来,枇杷下意识地举刀相拒,刀剑相撞,发出极为悦耳的叮当一声,那剑被隔了开去。刘九娘借势轻盈地转了个身,再次挥剑上前,剑光大盛,一剑接一剑有如海浪般地涌了上来。
只过了第一招,枇杷就已经大致摸清了刘九娘的武功水平,剑招确实漂亮,令人眼花缭乱,但其实速度还是不够快,自己完全可以躲开,更关键的是只要枇杷挥刀用力一格,刘九娘的剑就会飞出去。
总之,刘九娘的剑术根本没经过实战,略有些像陈博在守城之初时的剑招,但是比起陈博的还要好看得多,但是她的力量又比陈博还差很多。
当年陈博经过守城的考验后尚不是枇杷的对手,眼下枇杷只要想,随时可以让刘九娘输掉。但她当然不会那样做。
刚刚母亲在自己后背上拍了一下,就是让自己不要像上次与陈博比武时不懂事,当场大败刘九娘。又不是与突厥人相争,胜负有什么意义,还是成全别人的面子为好,尤其现在玉家是在范阳节度使府上做客。把节度使府的小姐打败了,只能让大家都难堪。
而且这也算不上真正的比武,大家都穿着漂亮的衣裙,所用的招式也不可能有太大的幅度,于是枇杷小心地在刘九娘的剑中游走,顺便借此机会记下她的剑法套路,只在必要时挡住刺到眼前的剑。一时间,剑光完全盖住了刀光,厅内的人一片赞声。
杨夫人并不懂武功,但见到堂内剑光大盛却没有担心,毕竟枇杷能与男孩们一般地狩猎守城,丈夫和守义也常说她的功夫早已经颇为不弱了,一定会比内宅长大的女孩们强。
于是她便也跟着赞不绝口,“当年杜子美有诗云,‘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九娘之剑术,也不亚于公孙氏了。”
刘夫人本就有一番心思,见杨夫人称赞九娘,便笑道:“她生母就是临颍李十二娘的弟子。”
临颍李十二娘,正是公孙大娘的弟子,而杨夫人所诵杜子美之诗也正是当年杜子美观临颍李十二娘舞剑,回想走曾见公孙氏舞剑器浑脱之浏漓顿挫,方才作的《剑器行》。
得知此一节,杨夫人凝神观向堂中,听说昔年书圣张旭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名闻天下。可是她用心观之,却只见刘九娘的剑术华丽曼妙,却不会令人豪情激荡,便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天宝之乱后,很多技艺都已经失传,或者失去最精华之处了,真是令人感叹不已!
约过了一柱香,刘九娘已将自己会的几套剑法全部施展完毕,从最初她打算挑开玉小姐袖子上的缎带降到随意碰到她的一个衣角,却都没有成功,玉小姐看起来刀法并不出众,但是总能在关键时护住自己,而且她的力气很大,自己并不敢硬碰硬。
刘九娘心里转了几回,便一个收式将那把长长的剑转回肘后,英姿飒爽地向枇杷笑道:“玉小姐的刀法果真高明,我怎么也破不了。”
枇杷亦收刀笑道:“我也破不了你的剑法。”
“如此就算你们平局吧,”刘夫人笑道,在她看来,刚刚的一场比武,剑光笼罩了整个厅堂,九娘占据着上风,而玉家小姐一直只是在自保,当然是九娘胜了,只不过九娘为了客人的面子才先收了剑,“你们都赶紧歇一会儿吧,吃点果子。”
枇杷到杨夫人面前让她帮自己解了袖子上的缎带,见她向自己满意地笑着,再看刘夫人、刘九娘及刘家姐妹都笑语宴宴地与自己招呼着,并夸赞自己刀法了得,便懂得自己刚刚做对了。若是一刀将刘九娘的剑磕飞再将她打翻在地,哪里会有如此合谐的气氛,且打败刘九娘于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刘九娘心里倒有些疑惑,但是她自是不肯当着大家的面说什么,便笑着招呼枇杷坐下,又似随意地问:“不知玉小姐所用的刀法叫什么名?共有多少式?”
这可真是为难枇杷了,她的刀法学自父兄,又在与小伙伴们的练习中改进过,若说名字肯定是没有的,至于有多少式,其实也不清楚。因为大家从不按套路演习刀法,但是若这样说出去似乎并不合适。
于是枇杷笑道:“这就是玉家刀法,共有十六式。”军中新招募兵士后便教他们十六式刀法,其实就是最简单的劈砍刺挑,到了战场上自然要随机应变。玉家的刀法应该就是从这简单的十六式中不断演化发展起来的,爹和哥哥们教她时重点在于如何应变,但现在称十六式也差不多了。
经过交手后刘九娘的感觉却并不是这样,玉小姐的刀法千变万化,鬼神莫测,不管自己的剑法如何变化,她都能及时地挡住刺向她的剑,哪里只有简单的十六式呢?大约是她不肯说吧。
刘九娘虽然可以肯定玉小姐一定不会逊于自己,但也对自己的剑术非常有信心,认定玉小姐也不可能奈自己如何,便也不再追问,殷勤地将一碟瓜送过来。“这是西域那边来的胡瓜,特别甜,玉小姐尝尝。”
枇杷听刘九娘说话中带了些喘息,知她刚刚收剑时已经力竭,只做没有察觉笑着接了,见碟中切成小块的橙色瓜肉甚为诱人,又见碟旁放着一支小银叉,便拿起来叉一块放到口中,果然异常甘甜。
其实也不只这碟胡瓜枇杷没吃过,刘家案上琳琅满目的各种瓜果中有好几样枇杷是第一次见到,而且味道又都极好,在演过武后逐一品尝还真不错。
但好在枇杷如今赴宴的经验多了起来,每样水果点心都只是浅尝辄已,因为一会儿还会有晚宴,只看刘家这般富贵,一定会有数不清的美味。
果然她的推断是正确的,当宴席摆上后枇杷大开眼界,山珍海味,四时之馔,犹如流水般地送到席上,最令她惊奇的是一道鱼汤。
这道鱼汤从做法上就很特别,在开宴之初时,厅内正中便置了一只大鼎,鼎下的木炭燃着幽蓝的火光,鼎上炖着汤汁,还未进食就觉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宴至半酣,便有人打开鼎上的盖子,香气马上弥散到厅堂内每一处角落,就在这样的香气中,一个穿着雪白衣服的厨师当场拿起一条鲜鱼,用令人眼花缭乱的快刀将鱼肉片成薄薄小片,鱼肉直接飞进鼎内,又有人马上将鱼肉捞出送至案上,配以胡椒粉、姜、醋汁等食用。
枇杷看得兴致勃勃,她觉得片鱼肉的厨师如果能与自己比一比刀法,肯定要比刘家娘子更值得当自己的对手,他拿的虽然不过是一把厨刀,但刀法之迅捷还真颇值得借鉴。
而当那白生生的鱼肉送到了自己的面前,夹在筷子上还颤颤的,枇杷带了敬意地吃到口中,果真爽滑细嫩、鲜美无比。吃过鱼肉,那厨师又将玉兰、蘑菇、菜蔬等等依次切成薄片投入鼎中,烹
煮好后陆续送上,于是各种味道,各种口感异彩纷呈,枇杷大快朵颐。
最后厨师将鼎中之汤分入碗中,包含了各种食物精华的汤水,白如乳酪,在唇舌流动真是无上的美味啊。
更妙的是,现在本是盛夏,原本不适合吃热乎乎的汤菜,但是在到处摆了冰山而凉意森森的刘家厅堂内,一切却都完全颠覆了,而这种与季节背道而驰的饮食,又给人更特别的感受。
这时枇杷终于理解了前来迎接玉家人的那几位嬷嬷的口气为何如此之大,刘家果然不凡,就是一顿饭都吃出这么多的花样,真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
堂上刘夫人正笑着给大家讲,“当年,韦巨源极讲究饮食,他家的厨子在京城首屈一指,时人都以能到韦家品尝菜肴为荣。他官拜尚书令左仆射后,曾向中宗皇帝进献烧尾宴,其中这道‘乳酿鱼’最为出色,中宗皇帝亦赞不绝口。”
“只这新宰杀的黄河鲤鱼就极难得了,更兼这乳汤熬得又好,鱼肉鲜嫩,汤浓味醇,这乳酿鱼也是我吃过最美味的。”杨夫人笑着应和道:“这道汤还有下气温补的功效,正适合在暑热的天气进食。”
“杨夫人果然高见,这道菜之长处正是如此。”刘夫人见菜肴得到客人如此高的评价自是高兴,但她也不免想到早听过的传闻,据说玉将军的夫人是弘农杨氏之后,看来并不是冒认的,如果不是出身世家大族,有过见识和经历,根本不可能知道乳酿鱼这道菜,就是偶尔听到也不会清楚这道菜最重要的关键之处。便又笑问道:“夫人祖籍可是弘农?”
“正是,”杨夫人轻声叹了一声,“只是我却未在弘农住过,先是江南,后是京城,十几岁时又流落到营州。”
“我倒是在从小在荥阳老宅里长大,但也一样嫁到范阳了。”刘夫人亦叹道,当年刘宏印向郑家求亲,身为名门世家的郑家自然看不上刘宏印的出身门第,但是最后迫于刘宏印手中的兵权,还是将自己嫁给了刘宏印。
然后自己便委委屈屈地与这个粗人过了半辈子。
在刘夫人看来杨夫人与自己一样,迫于命运的安排而不得不下嫁,而且她还不如自己呢,因为不论从官位还是富贵,玉将军比起刘节度使毕竟还差得远呢。
“我们一起喝一杯吧。”刘夫人举起杯中酒向杨夫人示意,然后饮了一口放下后轻声向杨夫人道:“我的一个堂兄娶的就是弘农杨家的女儿,不如我们也结成儿女亲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