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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令如山,玉进忠虽然不满,但还是尊从节度使之命将怀远折冲府所辖户口全部迁入营州,然后又听凭节度使将怀远军一分为二,一支重新命名为卢龙军,交给陈节度使的长子陈祺带领,又因为陈祺去年所受之伤尚未能痊愈,便暂由陈祺的长子陈博统领。
本朝建立之初,多采用府兵,朝中为百姓均田,并于分到田地的百姓间择选府兵,而各地折冲府本就是为选取府兵所设。府兵平时耕种,农隙训练,战时从军。但后来均田之令不行,府兵亦无处可选,天宝时终于废弃。
后来,从朝廷到边塞,军士慢慢转为招募所得。故而当年玉进忠在调任怀远折冲府时,因为怀远军人数过少,军力过弱,便自行招募将士,更因朝中已经有数年没有及时发饷,所以怀远军差不多完全是玉进忠自己招募并培养的,分出去时格外心痛。
而那些分出去的将士们大都也不愿意离开,陈家固然是节度使府上,门第高贵,有权有势,但且不说与玉将军的同袍之谊,只是打仗不同于别的,面对突厥人什么门第权势都没有一点用,能打胜仗活命才是最根本的。
陈节度使一家就没有真正的帅才,节度使在去年守城时险些被突厥破城,他的大儿子陈祺更是将营州最强兵力最雄厚的卢龙军断送了,却自己逃得一命回来,而陈家现在出来带卢龙军的陈博,总是一身的文气,看样子就不是一个会打仗的人!
因此,怀远军中如玉枇杷之前的说法一时大盛,每日均有众多人前来劝说玉将军带将士们回到怀远折冲府,保住折冲府,就如冯将军一般。
不只男人们在劝说玉将军,就是女人们也以各种借口到玉家来说服杨夫人。很多人都担心分到了卢龙军中,将来亦如先前的卢龙军一般全军覆灭。
杨夫人尚且不允许女儿有如此背经叛道的想法,自然更不会被他人左右,每次都用光明正大的道理将人劝回,但她私下却对玉将军说:“如今怀远军将士们心存疑虑,便生出了糊涂想法,你固然忠心无贰,但是陈节度使未必能知你心意,总要想个法子向他表明我们的态度才好。”
“我怎么也不能同冯朝阳一般脱离营州,早已经向怀远军诸将士们说清了。至于陈都督,他做的就是不对,我没与他翻脸就是因为他是上司,还要表明什么态度?”
玉进忠是典型的营州人,他从小在广阔的原野间长大,种田射猎,饮洒打仗,没读过书,更没听过有着无数争斗的历史,心思直白得一眼能看得透。就如最近,他虽然将劝他带兵回到怀远折冲府的手下都骂走了,但是每次见到陈节度使都沉着脸,更不用说对着陈博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连说话都没有好声气。
心中如何想的便如何做,玉家的几个孩子也都是如此,只除了守义还像自己能藏住一些话。玉夫人轻轻叹了一声气说:“但是你这个样子,在陈都督看来,就是心怀怨怼,会更担心你不知什么时候将怀远军带出营州。”
“我已经对他说我不会了!”
“你别火,”杨夫人见丈夫又火了起来,温和地按住他的肩道:“我当然知道你言出必行,心口如一,可是陈都督却不会相信。你既然已经同意把怀远军分出一半,又何苦整日不快,又让上峰心存疑虑呢?我告诉你还是不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营州好。”
“先前王大人不是曾经给你讲过将相和的故事?不管一个国家还是一个州,总要大家团结才能抵抗外侮,你自己也是带兵的将军,当然再明白不过了,只不过是转不过这个弯来罢了。”
在夫人的细语温言中,百炼钢亦能化成绕指柔。玉进忠多大的火气也慢慢散了,更何况他确实也如杨夫人所说,应该做的已经做了,只是心里还转不过来而已,现在终于心平气和地说:“那你说怎么好,我就怎么做。”
对于这位出身高门的杨氏夫人,玉进忠一直都是信服的,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王大人也曾赞过夫人秀外而慧中,在分别时还曾嘱咐自己遇事多与杨夫人商量。而自己娶了杨夫人这十几年,由当年小小的一个捉生将一步步走到了现如今的怀远折冲府将军,其间杨夫人的功劳并不小。
杨夫人虽然年龄比自己小不少,但是毕竟从小在官宦人家长大,眼光见识自是不同一般,家里的几个孩子也都与她学习认了字,也远较营州普通的少年要出色得多。
“一则是你不要再每天摆着个脸子给大家看,生过几天的气也总该差不多了,你若与节度使大人不睦,营州军心也会散的,”杨夫人笑着将一杯茶放在丈夫手中,“再则这两天我们夫妻要去节度使府上拜访一次,尽释前嫌。”
“我总是不喜他们府里的规矩,”玉进忠嘀咕了一句,但是看了杨夫人一眼赶紧又说:“那今天我们就去吧。”
这又是玉进忠的特点,想通了便马上去做。是以杨夫人没有在前几天劝说丈夫也是为此,如果丈夫一点不满也没有,对胡将一向多疑的陈节度使反倒会更加生疑,只有现在,丈夫的火也发得差不多了,而陈节度使那边又不能不安抚了,正是最合适的时机,所能取得的效果也最好。
“去人家府上,哪里有说去就去的,我们先给节度使府下个贴子,约好明天一早去拜见。”
“还要准备厚礼吗?”玉进忠问。杨夫人经常提醒他陈都督贪财,每于新年参加节度使府宴客时都要备上厚礼。
“这一次不用,我们只拿两样野味就行了,”杨夫人早已经盘算好了,枇杷最近猎得的野味特别多,家里吃不完,正好拿一对锦鸡一对兔子过去就行。又将其间的道理说给丈夫听,“这一次一定要少带礼物,如果多了陈节度使一定以为前些日子你攻打左贤王的王帐获胜时私藏了战利品。”
玉进忠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要是想私藏,就什么都不给他,他难道能知道?”
杨夫人马上想到,当丈夫出征时,身边未必没有节度使的人,但是却不再与他分说,人的秉性是很难改变的,丈夫要么不信,若是信了又会与陈节度使另生一场气,还不如就彻底不知道呢。
倒是杨夫人写贴子时,又将枇杷叫到了身边,“你看,拜见主人时先投贴子,这才是正经的礼节。而这贴子由谁来写,怎么写也都是有规矩的,就比如现在,本应该你父亲亲笔来写,但是他不通文墨,我便代他写了也不为错。至于字体,因为是送到陈节度使那里的,就不要用簪花小楷了,而是用魏碑更好一些。”
说着,她让枇杷帮她草拟一份,然后又将几处不妥的字词加以添改,重新抄了封好,却不肯让枇杷去送,“还是等你父亲回来让他的亲随投过去,免得你去了再与陈禄遇到,生出事非来。”
“现在他看到我早就躲着走了,”枇杷得意地笑道:“谁都知道我抽了他一顿,他哪里还有脸来见我?”
“你做得虽对,但也不宜以此为例,毕竟一个女子竟然用鞭子打人,场面实在难看。”杨夫人道:“你当时完全可以让陈博他们为你做证,将陈禄告到陈家大夫人面前,难道她还敢轻轻放过?”
“那怎么有我自己抽他一回痛快!”
“你呀,就是与你父亲一样,一根直肠子,半点弯也不会转。”
“我怎么不会转弯了?”枇杷并不服气,“我打陈禄时虽然没想那么多,但是后来陈博想让我停手时我就先装做没有听到,然后又在节度使和诸位将军面前狠狠告了他一状。结果,满城人没有不说陈禄该打的,所以他再也不敢见我了!”
“总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其实你那点小心思,在有七窍玲珑心的人面前,根本就是透明的。”
“所以我在母亲面前就毫无遁形了呢,”枇杷嘻嘻笑着恭维着母亲,“至于小伙伴们,都说我很有谋略,因为我带着他们打猎总是有很多的收获。”
“要是说你三哥,我还能信一些,”杨夫人不信地嗤笑着,“就你?还有谋略?”
“我就是跟三哥学的!”
玉守义这时也进了屋子,笑着插言道:“枇杷这些日子空了常到我屋子里学兵法,倒是把六韬读了几遍,说是打猎时布阵要用,我看着她还真琢磨出一些门道。”
“就你们父子,我还不知道,枇杷做什么的都是好的,哪天她把天捅出一个窟窿,你们还得拍手夸呢!”
听了母亲风趣的逗笑,玉守义大笑着说:“可是娘,不是谁都有本事把天捅个窟窿的啊!”
“算了,你们俩,赶紧出去吧,我还要把家里的帐算一算。”杨夫人又是欢喜又是无奈地道。
她哪里看不出,丈夫和三子正在将他们的本事一样样地传给枇杷,他们一个是担心年纪大了,一个是担心身体残疾了,都怕护不住心爱的小枇杷,只得将枇杷培养起来。
而且在营州,女孩们学些武艺算不得什么,前朝时就在这片土地上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女将军叫做花木兰,就是在家里父亲老迈了,弟弟还太小的情况下替父从军,从一名普通的军士一直做到了将军。
当然枇杷肯定不会当什么将军的,杨夫人一定会为女儿相看一门好亲事,让枇杷将来过上幸福的日子,但是她学会些功夫在民风强悍的营州倒也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