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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把刚得到的消息说给冯客舟听,对方只是皱了皱眉,反应极是镇定。
“殿下切勿冲动,还是先派人查看今日的出入宫记录,再做计较。”
太子觉得有理,遣人去办。不多时,宫监前来禀报,温白陆确曾带人出宫,刚刚返回时,却多带回一个人。
太子忙问:“有没有查清楚,那人是什么身形样貌?”
宫监早都查问通透,当即一一讲出。
“此人就是臣弟提过的徐中。”才讲到一半,卢泓便开口道,“他们二人果然搅在一起,看来传国玉玺已经在温白陆手里了。”
太子脸色顿变:“既然拿到玉玺,他还带此人进宫做什么?”
卢泓默了默,拿手在脖子上一比,道:“这人知道温白陆的恶形恶状,当然留不得。外面人多眼杂,带回宫来动手,可就方便多了。”
“这么说来,等他杀了那个小混混,下一个就轮到本宫了?”太子脸庞煞白,扣着两手,焦躁地转了几圈,一狠心道,“如今只好即刻点兵,先下手为强了。”
正待派人传令,冯客舟却上前一拦,问道:“这般兴师动众,等温白陆来了,殿下预备怎么说?”
太子被他问得一头雾水:“还用和他多说什么,是他先对不住本宫,本宫可没亏待过他。”
冯客舟摇头道:“倘若九千岁真有不臣之心,说不定正等着殿下给他送去一个出兵的借口。”
太子听了恍然大悟,冷静些许:“依先生的意思,难道要本宫按兵不动,坐以待毙吗?”
“也倒不必。”冯客舟的手指捋过鬓发,轻笑道,“我们照样点兵,但对外只能说是七殿下不服判决,入宫行刺,我们是要抓刺客的。”
太子目光微亮,眼角瞥向卢泓,心想这么一来,假如温白陆没有逼宫篡位之意,双方还有转圜余地。要是对方不依不饶,大不了把卢泓推出去替罪。
太子脸上不由浮现笑意:“好主意,就照先生的意思办。”
冯客舟又道:“那个徐中也不能落在温白陆手里,殿下不妨派人救他出来,日后列数温白陆的罪状时,也好做个佐证。”
太子蹙眉道:“君要臣死,何须这般麻烦?”
卢泓却接口道:“冯大人说得不错,自古以来但凡是明君,赐死下臣总要分说清楚,才不至于落人口实。”
此时,他与冯客舟各站太子左右,近在咫尺。这般说话时,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冯客舟被头发盖住的侧脸上。
卢泓不由好奇心起,心想这人为官三载,竟从来没人见过他这半边脸长得什么样子。
难不成他脸上生了什么疮疖,才只得常年挡着不给人看?
卢泓正在出神,再一抬眼,竟对上冯客舟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
这目光好像猎人盯着猎物,让卢泓觉得不舒服,甚至生出一种会随时落入对方陷阱的错觉。
这时,太子忽对他道:“七弟,你的身份特殊,稍后还是待在此处为好。至于宋妃谋反一事,为兄心中有数,待到御极之后,定为你平反昭雪。”
卢泓忙收回视线,拱手回了几句客套话,等太子与冯客舟离开,屋里只剩他一人,才终于松出口气。
自从进到东宫,他就不得不端着架子讲话,字字句句先在脑子里转三遍,才敢讲出。
伸手一摸后背衣服,竟都汗湿了,然而卢泓知道,现在还不是能放松警惕的时候。
估摸着太子等人走远,他端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趁无人注意,快步出了屋。
“什么?太子陈兵禁宫,他想逼宫谋反不成?”
温白陆才回宫不久,就得知东宫那边的动作,不由大怒,心想这太子也太性急,才刚拿到传国玉玺,就等不及要对我出手了。
侍卫恭敬禀道:“属下已询问清楚,说是捉拿宋妃谋反一案中的要犯卢泓。”
“呵,看来又是他身边那位状元郎出的主意了。”温白陆冷笑一声,重重放下茶盏,吩咐道,“即刻点齐人马,随我去东宫。他们捉拿要犯,咱们就‘协助’太子殿下捉拿要犯。”
他今早上出宫时,原本成竹在胸,以为对付一个市井混混和两个落难皇子,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谁知半路上横生枝节,匆忙中不及把徐中送回大牢,只得带入禁宫。
如今东宫明火执仗地与他为难,温白陆哪还顾得上徐中这么个小角色,当即将他关进偏殿,命人严密看守。
“老实待着!”官兵把徐中往屋里一搡,紧闭大门。
徐中在心里骂了一声,见门外守卫多,一时半会儿逃不掉,索性靠着墙一屁股坐地上。
他听见外头动静,就知道卢泓的挑拨多半管用,心里巴不得温白陆和太子赶快打起来。最好再把衙门里那些官差通通喊来,一起打个几天几夜,他好能趁乱逃跑,带着他娘离开上雍这个鬼地方。
他百无聊赖地,一边兜着嘴唇吹动额前碎发,一边想道,也不知卢渊在牢里见到他娘了没有?
连卢渊自己都是一副风吹就倒的病鬼样,先前还被那死太监弄昏过去,徐中忍不住担心,这么个又伤又病的落魄王爷,能帮着自己救人吗?
别是个拖累才好。
徐中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事实上,卢渊这时候的确难受到极点。
肩膀的伤口裂开,疼痛和失血后的眩晕一起袭来,抽走他大半体力。他只能阖起眼,侧躺在监牢阴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过了不知多久,冰冷的四肢开始泛起热意,仿佛点起一团火,越烧越旺地顺着身体蔓延。
卢渊觉得喉咙干涩,整个人愈发沉重,连眼皮都不愿抬起,只想这么睡上一觉。
“哎,你是不是不舒服?在这种地方睡觉,不怕落病啊?”
昏沉中有个声音唤他,忽而近在耳畔,忽而却远在天边。片刻后,一只手抚上他额头,稍微探了探就拿开了。
紧接着,那道声音又响起来:“唉哟身上这么烫,来人啊,给他拿碗水喝啊!”
“喊什么喊,叫丧啊!”牢头往木栅栏上抽了一鞭,响声在空旷的监牢里回荡,把其余犯人都吓得瑟缩起来。
徐母却急了,声音拔高一倍:“没看他都烧糊涂了吗?连碗水都不给,要死人了!”
“好好好,不就是想喝水吗?你们都是爷爷祖宗,我给你们倒。”牢头挑着三角眼,出去提了水壶进来,让徐母端着碗接。
壶里的水滚烫,他嘿嘿笑了两声,成心往徐母手腕上浇,疼得她大叫一声丢了碗,手上已烫脱层皮,周围冒起密密麻麻的水泡。
牢头冷笑着看她:“你倒是喝啊,想喝还有的是……哎呦!”竟被徐母捡起碗狠狠砸在脸上,眼眶鲜血直淌。
徐母叉着腰,劈头盖脸就骂:“挨千刀的兔崽子,恶人我见多了,没见过你这么缺德的!老天爷都看着呢,叫你以后生个孩子没屁眼!”
“你他娘的……”牢头捂着一只眼,另一手往腰里探,想开门进去好好教训这个泼妇。
徐母却一下扑到墙边,作势往墙上撞,叫道:“你今天敢碰我一手指头,我就磕死在这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牢头动作一顿,气得直喘,一脚踹在牢门上,强硬道:“你死了关我什么事,我给你拖到乱葬岗上喂狗吃。”
徐母反倒笑了:“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上头的大老爷可怕我死了呢!我要是死了,你们大老爷的大老爷还怎么抓我儿子呀?”
“你你你……”牢头被她呛得接不上气,手指头直抖。
“我什么我,给姑奶奶拿水来,不要冷的不要热的,要不冷不热的!”徐母瞪着他,眼睛睁得铜铃样大。
牢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想真是个母夜叉,惹不起。他狠狠一跺脚又出去了,不多时,重新提来壶温水,往徐母面前的地上一放。
其他隔间里的犯人,都趴在门上朝这边张望。
这里本是男牢房,为了方便看守徐母和卢渊这两个“要犯”,才暂时把他们关在一起。众犯人见牢里进来个女人,方才又吵得热闹,这会儿正好奇,交头接耳地议论。
牢头恼羞成怒,几鞭子抽过去,骂道:“看什么,皮痒痒了是不是?”见众人噤声,才哼了一声,抬腿去到外间。
四周安静下来,徐母便卸了气势,坐下发呆。
她心想,她那傻儿子估摸着不会跑,天塌下来也得回来救她。再等等吧,母子平安是最好了,但要真是逼到绝路上,大不了咬舌头抹脖子,谁也别想拿她威胁她儿子。
正想着,身边的人忽然动了动,极不舒服似的紧皱双眉,嘴里无意识地吐出模糊字眼:“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