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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琼宁长这么大,向来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小学和男同学打过架,中学敢揪着没带校牌的高年级生衣服记班级姓名,大学更是洒脱不羁地撩闲招惹历史系的高岭之花陆远书,工作了也和领导拍过桌子横眉竖眼。作为一个饱经风霜考验的斗士,怎么能就这么屈服于敌方的一句话呢?沈琼宁深思熟虑,意志坚定地反抗了一下。
“这不大好吧。”她满脸正直地摆摆手拒绝接下钥匙,“别人家房门钥匙那是能随便接的吗?陆老师可别小看了我,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陆远书打断她:“球球瘦了。”
“你怎么养的?!”沈琼宁柳眉倒竖,一把将钥匙从陆远书手中抽过来,“不能说话就要受欺负吗?狗没人权吗?我等下看见球球时它要是过得不好我就——”
“你就什么?”陆远书看着她。
“就把球球接到我那儿去呗。”沈琼宁脸上方才生动的喜怒怨嗔瞬间消失不见,又恢复成了这段时间惯常的云淡风轻模样。她扣住钥匙圈甩了两下后将钥匙握进掌心,朝陆远书礼貌地挥了下手。
“用完就还你,回头记得换个锁啊。”
她没再转身看陆远书的表情,总归又会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样子,这人情绪向来内敛,不像她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不过话又说回来,在你面前不设防时你不稀罕,现在对着装又有什么难的?沈琼宁处理完工作在电视台门前打了辆车,坐进去时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过陆远书他现在住哪儿。
然而现在再去问一句似乎就显得太冷血了些,沈琼宁低头看了眼钥匙扣,小小的柯基挂坠还挂在上面。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向司机报了个再熟悉不过的地址。
他们曾经共同的家。
打开门时球球果然欢快地叫着跑了过来,四条小短腿倒腾得飞快,滴溜溜跑到玄关才发现进来的人不是自己朝夕相对的主人,于是弓起背伸头声音急促地叫了几声。沈琼宁瞪着它,它也看着沈琼宁,过了一会儿可能是被这样灼灼的视线看得有点发虚,弱弱地又叫了两声,圆溜溜的眼睛看上去无辜极了。
“球球!”沈琼宁痛心疾首,抓着它脖颈处的软毛把它拎进怀里,轻揪着它挺立的尖耳朵不放,“你是忘了我吗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这才多长时间不见你就忘了我对你的好了啊?养不熟,小白眼狼,你都瘦了!就没想过把你养得圆滚滚的我吗?”
球球果然是比她印象中瘦了一小圈,不过眼睛黑亮,时不时还动动耳朵伸着脖子叫唤两声,皮毛滑顺干净,看上去也没受过什么屈,精神相当不错。沈琼宁抱着它胡乱亲了一气,小柯基似乎也回想起了这个久未曾见的昔日主人,加上天性亲人,没一会儿便欢乐地咧开嘴,长长的大耳朵扫过沈琼宁的侧脸,触感柔软又温暖。
一人一狗耳鬓厮磨地亲近了一会儿,沈琼宁换了鞋,去给球球找吃的。陆远书的所有东西都搁得规律又整齐,甚至在她走后摆放位置都没有挪一下,她一路找过来,熟悉感与违和感交织,仿佛自己不是暌违这个家两年,而不过是出了趟门而已,只是和当年相比,又少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看起来心里实在是有点别扭。
“我有时候其实搞不太懂这个人在想什么……这样有意思吗?”给球球找了两根火腿肠喂着,沈琼宁坐在沙发上环视了一圈,带着一点困惑喃喃自语,小柯基吃了东西后精神得不得了,绕着她一圈圈地疯跑,时不时扑过来猛蹭她的腿,沈琼宁挠了挠它的下巴,它趴在她脚边,兴奋地摇着尾巴。
现在已经差不多将近凌晨两点,沈琼宁下了班就一头钻进电视台看后期制作进度,又忙着和江烨你来我往地协商了好一阵,晚饭都还没顾上吃,现在随着倦意一同涌上来的,还有汹涌而至的饥饿感。
吃还是睡?沈琼宁躺在沙发上思考人生,在球球不时的兴奋嗷叫中想了想,还是觉得睡在前夫家听上去有点微妙,于是最终选择去洗了把脸,换好衣服便要出门。球球咬着她的裤脚不让她离开,她拖着小柯基挪到门边,又摸又念地哄了半天,终于让球球松开了口,关上门的一瞬间突然觉得万分不舍。
这一次见过,下一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它了,陆远书未必照顾得不好,但这种不舍又忐忑的心情就像是给心爱的宠物找了新主人,明明是她自己工作所限不得不放弃继续养下去,结果真的交给别人,无论新主人看上去有多靠谱,都会觉得万分担心。
这个比喻可能来得不算贴切,毕竟陆远书当然也是宠物的原主人之一,但两者的心情大抵无异,沈琼宁站到楼下24小时营业的中式快餐店柜台前排队的时候,还有些陷入自己的结论中无法抽身。
“您好,请问您要什么?”她被这种彬彬有礼的询问声拉回现实世界,定了定神,看着菜单开始点餐。
“猪扒饭加奶茶……两份。”
陆远书在学校下了课就来了电视台她是知道的,忙到现在还没吃饭的不止她一个,另外那个两小时前还捂着胃满脸冷汗地靠在走廊墙上。沈琼宁为人也算和气爽朗落落大方,虽然关系微妙,但毕竟还不到深仇大恨的程度,也不至于看到了依然不管对方死活。她既然已经从陆远书家出来,那回哪里都是回,顺道去一趟医院也没什么不行。
是以她拎着盒饭出现在医院门口时,陆远书接到她的电话下来接她,无尽的诧异几乎要从眼底放大到脸上。有那么吃惊吗?沈琼宁翻白眼,敷衍地把饭递给他,“陆老师吃饭没有?没吃就将就着吃一点,明天还要赶工,祝早日恢复啊。”
“还没,谢谢。”陆远书接过装着饭盒的塑料袋,在沈琼宁转身就走之前叫住了她,“你现在有没有事?”
“有。”沈琼宁斩钉截铁地回答,而后才看回去,“有什么事吗?”
“发高烧的学生似乎是病毒性发烧,现在快烧迷糊了,家人在外地今晚赶不过来。”沈琼宁的那句有事自己没认真说,陆远书想来也没认真听,依然一板一眼地跟她解释了来龙去脉,“你要是有空的话,愿意陪她一会儿吗?和我可能有些话不好意思讲。”
一个对导员没什么特殊想法的女大学生,似乎确实有挺多话是不愿意跟男辅导员讲的。沈琼宁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行,于是松口答应下来,进到病房时发现床旁边还坐着室友,正给发烧的姑娘换着头上的毛巾,神色已经显得很疲惫。
“你去歇一会儿吧小姑娘。”沈琼宁友好地拍了拍她的肩,指了指旁边的空床位。陆远书跟在后面进来,室友看了眼陆远书,见他没表示反对,于是感激地朝沈琼宁道了声谢,又累又困地倒在旁边的床上,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你去拿你的胃药了吗?”沈琼宁摸了摸女学生的额头,又看了眼旁边点滴的速度,头也不抬地冲身后的人问。陆远书愣了一下,没有回答,沈琼宁一哂,也没继续等他犹豫结束。
“挂号看病拿药,赶快去。”
陆远书这回没再多言,直接去楼下挂了夜诊。沈琼宁看了眼表,凌晨三点多,再过一会儿天又该重新亮起来。她熬过了困劲,现在倒是不想睡觉了,只是仍然觉得又累又疲惫,看了眼病房,苦笑了一下,闭了闭眼睛。
这份辛苦与疲惫何其熟悉。
等陆远书拿着药上来的时候,两人相对无言,沉默地看着病床上的学生。中途姑娘短暂地醒过来几次,迷迷糊糊的,说话都有些理不清逻辑。沈琼宁细致地低头听着她近乎耳语的呢喃,体贴地帮她看点滴,换毛巾,有时也说两句话,需要叫护士则让陆远书去,都没怎么合眼地挨过了这一夜。
熬到凌晨时分,学生家长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握着陆远书的手好一通问,陆远书说话简洁,三两句话说得清楚问题,却抹平不了学生家长的忐忑与忧心。沈琼宁适时上前,耐心细致地将昨晚的细节和自己听到的消息都说了个完整,她科班出身,嘴上功夫利索,说完之后学生家长已经镇定下来。
“辛苦你和你爱人了啊陆老师。”学生家长握着两人的手千恩万谢,连连躬身,“我女儿有您这么负责的老师,我们做家长的既放心又庆幸……”
两人自然都摆手说不用道谢,身份解释起来一言难尽,两人都默契地略过了这个称呼。终于能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大亮,吃个早饭就该各自过去上班,这一晚上的奔波辛苦显然并不能成为消极怠工的理由。两人在医院门口道别,沈琼宁客气地冲他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陆老师,你下了课直接去温筝的那所小学,她今天下午有公开课,能支持还是尽量过去捧个场,我们后期也好剪辑。”
“好。”陆远书点点头,沈琼宁顿了顿,又一句话还是说出了口。
“作为老熟人的一个建议。”她理智地说,态度严谨又诚恳,“以后要和你的学生和学生家长常沟通些,你本来沟通能力就不怎么行,也该有意识自己加强一些。”
陆远书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了。”他最后还是点点头,人来人往中,他面向沈琼宁站着,周遭时早餐铺子与行人车辆共同组成的烟火气,而他一双黑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竟无端显得落寞又冷清。
“他们以前都说沉默寡言和外向活泼互补起来正好,所以一直以来都觉得不改也没有关系。”
“我没想到你后来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