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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放晴,朝霞染红天际时,一夜奔波,精疲力竭的苏臻真赶到目的地。
尚未消散的雨雾和朝露锁住群山,站在山脚难以看清山上的状况,只觉得山峦高不可攀,犹如庞然大物耸立在天地间。
虎王的山寨便盘踞在山峦之巅,易守难攻的地形使得剿匪的官兵望而却步。
苏臻真不敢有任何的倨傲,寻个寨兵进去送消息,她安静的等候在山脚。
不消片刻,送信的寨兵请苏臻真入寨山,引路时他偷瞄苏臻真,山寨里的寨兵亦拥到苏臻真必经之路上。
这群粗野的莽汉很少见知府小姐。
被雨水侵袭狼狈的千金小姐更没见过。
各种打量,探究,或是嘲讽的目光并没让苏臻真的退怯,惶恐不安。
她高昂着头,胆量十足,同时亦很享受这份万众瞩目,就算衣衫狼狈不堪,也犹如身穿最整洁奢华的十二幅华服,昂首阔步间自有一派让人心折的凤仪。
很多人都看傻了,悄悄议论。
“她是来求援的?”
“不像,不像,上次随寨主去帝都也没见过似她的千金小姐。”
苏臻真嘴角勾起,前生荣宠以及,多年练就气势哪能轻易的散去?
聚义厅占地很广,宽敞明亮,两侧摆放约有五六十把椅子,正中间铺着虎皮的椅子上坐着铁塔大汉,肤色漆黑,眼若铜铃,浓眉阔目,鼻梁挺直,下颚的胡须延伸至耳边。
自打苏臻真进门,他堪比恶汉的死盯着苏臻真,虎躯隐隐散发莫名的杀气。
见没能吓到苏臻真,虎王略有惊讶。
待遇不同啊,当年她是虎王效忠之人的心尖尖,虎王便是封了静海公面对她时毕恭毕敬,绝不会像眼下似老虎吃人。
苏臻真一步步走到虎王近前,屈膝福礼,“见过虎王寨主。”
“苏知府千金?你来我山寨有何贵干?”
虎王大刀阔斧的坐在金交椅上,饶有兴致恐吓苏臻真,睥睨间展露凶残,“老二,上次来寨子的吴大人怎么说来着?”
左手边第一位的椅子上站起一汉子,相貌凶恶,一道刀疤横亘整个脸庞,嗤笑:“一百杀威棒打得他骨断筋折,一个病鸡似的弱书生还敢提送老大一桩富贵,规劝老大迷途知返,封妻荣子,呸,山寨逍遥多自在。”
他色眯眯的打量苏臻真。
“我看眼前的小娘子容貌不凡,胸大腰细,双腿有力且纤细,留下来侍奉老大正合适。”
“没错,送上门来的美人不收岂不是可惜。”
“大寨主正缺侍寝的小妾,凉自顾不暇的苏知府无暇顾及她。”
“我看不是无暇顾及而是苏知府主动把她送给大寨主,以此厚礼想让大寨主将来救他一救。”
坐在两侧椅子上的山寨头领纷纷出声竭尽贬低苏臻真。
他们希望看到崩溃,惶恐的苏臻真……可惜他们都失算了。
苏臻真一如既往的冷静,漂亮的双眸自然而然露出不屈,嘲讽。
这是怎么回事?
养在闺阁尚未及笄的千金小姐竟有如此胆量?
聚义厅的山寨头领渐渐失声。
直到完全寂静下来,苏臻真拿出书信,高举过头顶,双膝缓缓的跪下,“恳请虎王发兵救我父,救蕲州百姓。”
虎王不安的移动身体,有一种受不起苏臻真跪拜的不安。
一旁的山寨头领更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几个……震惊于苏臻真下跪,更震惊于苏臻真的坦诚。
虎王盘踞潮州,进可攻退可守,私下贩盐,并握有好几条海路,他手中握有大量的资源财富,近些年朝廷上请开海禁的风声越刮越烈,虎王成为许多‘有识之士’争取的目标之一。
几乎每隔两月就有各级官员来山寨劝降虎王。
或是许以重利,或是侃侃而谈报国正义,又或是呵责虎王继续为寇是祸国殃民,遗祸子孙。
在自诩‘为国为民’的官员眼中,山寨上的人都是垃圾,人渣,极需他们拯救。
听了他们的说辞,虎王应该迷途知返,纳头便拜,把他们视作再生父母,看做国之栋梁。
唯有今日的苏小姐……不晓得怎么说,她的言行深深的印在每个人心中。
虎王一阵咳嗽,“把书信拿过来。”
方才一通贬低苏臻真的二寨主脸上的蜈蚣疤痕扭曲,从苏臻真手中取过书信,不甘被苏臻真影响,冷哼一声并给苏臻真一个更为凶狠残忍的警告。
咦,这丫头在笑?!
苏臻真唇边含笑,“有劳二寨主。”
“……”
二债主身子麻酥酥的,打了个激灵,便是自家婆娘都怕自己这张脸,只要自己发脾定会领着儿女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更别说笑了。
“二寨主同虎王一般,有一颗侠义之心。”
苏臻真轻声说道:“面带凶恶的人未必有害人之意,慈悲善良的人未必就是好人。”
他们下手更狠,更为阴毒,防不胜防。
当然,苏臻真不认为上辈子的自己是好人。
如果能挽回父母殉国的命运,她是不是可以做个好人?
没有人喜欢一辈子活在争斗算计中。
虎王撕开书信,双手捧着书信看得仔细,书信遮挡住虎王困惑迷茫的双眸,这个字念啥来着?他奶奶的,苏知府就不能写得简单点?
还不如他家丫头!
比起经常引经据典,满篇圣人云,之乎者也的劝降书信,虎王还是能猜出书信上的内容的。
嗯,这段认识……父母维护儿女,女儿想救父亲。
虎王很欣赏苏知府的‘私心’。
苏臻真心细如发察觉出虎王为难的异样,忘了,忘了,虎王归顺他之后认字才多了起来。
“亲不亲故乡人,虎王长于蕲州,只怕如今还有街坊邻里存在虎王的记忆中,您难道忍心他们先受水患,再受兵灾之苦?”
“街坊邻里对我可不怎样。”
虎王把书信扔到一旁,唬着脸,“当初他们没少欺负我。”
苏臻真不可能完全了解虎王成长经历,虎王只是出现在她记忆中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乡情无法打动虎王,银子封赏更没指望。
全蕲州的库存官银许是都没虎王一年赚得多。
虎王若是归降朝廷,他的官职立马高于苏知府。
怎么办?
苏臻真不记得还有什么能打动虎王。
离着蕲州城破越来越近,一来一回时间紧迫,唯有今日虎王提兵赶过去才能挽救父亲。
过了今日……蕲州的存亡又同她有何关系?
苏臻真问:“虎王不肯出兵?”
虎王浑不在意,乐得看苏臻真焦躁,“你父同我无关,从蕲州离开后,我没想再回去。”
“告辞。”
苏臻真站起来,最后静静的看虎王一眼,利落的转身。
“你……做什么?”
“回蕲州同我父母共生死。”苏臻真背对虎王,“我很后悔,不该在不懂故乡亲情的土匪头子身上浪费宝贵的时间。”
求帮忙救援时,口言虎王。
他没答应驰援蕲州,立刻变成土匪头子……苏小姐好势利。
虎王不着急,苏臻真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苏臻真有离开的决心,刚一出聚义厅,迎面跑来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苏臻真让开道路,她……仿佛是虎王的女儿,此时还显得青涩,她以后会比静海公有名,被好事者封为天下第一妒妇。
“祖母……祖母咳得喘不过气了,大夫说不妙。”
“什么?”
虎王立刻从金交椅上起身,紧张的问道:“昨日不是渐轻吗?”
“爹,您快去看看祖母吧。”
“好!”
他迈开大长腿直奔门口,见苏臻真,不耐烦的说道:“你的事一会再说,老娘要紧。”
苏臻真拦住虎王,“我许是能解虎王之忧。”
“你懂医术?”虎王不相信她。
“略知一二,听令爱说大夫对老夫人的病情束手无策,不妨让我试试。”
“你?!”
“子欲养而亲不在乃最为心痛的遗憾,我能体会您对令堂的孝心,我父母尚在危难中,极需虎王相救,我敢不尽力么?”
“爹,不如让她试试。”
“好吧。”
也不知怎地,虎王对苏臻真多了一分信心,可能苏臻真太冷静,拥有完全不似少女的成熟沉静。
苏臻真跟着虎王赶去后院。
前生从侯府后宅倾轧冲出来,半吊子医术几次救了苏臻真的命。
而后就算有皇上百般维护,后宫妃嫔匪夷所思的用药手段也层出不穷,她再得宠也不敢完全相信皇上,阅遍医书成了她最大的爱好。
技多不压身,没准哪一日就能用上。
女眷居住的屋子很舒适,没无用奢华的摆设。
一位面带病态的老者扶着炕边缘死命的咳着,放在地上的痰盂盛满夹杂血丝的浓痰。
“母亲!”
见老太太状况不好,虎王走过去,“您……”
“我先为她诊脉。”
苏臻真示意虎王让一让,不懂医术往前冲不是耽搁功夫吗?
虎王老脸一红,站在一旁,满怀期望的看着苏臻真,绑来的名医都不顶用,老太太咳嗽有三个月了,吃喝不进,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苏臻真撘过脉后,不慌不忙的说道:“病我能治,诊费……”
她故意卖关子。
“医者父母心。”
“我不是医者。”
一句话就把虎王顶回去。
苏臻真慢悠悠的说道;“我所求,你该明白的。能不能救令堂全在你一念之间。”
虎王威胁道:“救我娘,你活命,不救,死!”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左右我打算同我父母共赴国难,能和令堂一起死……彼此也有个照应,在阴间路上我会照料令堂的。”
虎王瞪了苏臻真好半晌,狠心狡猾的丫头,她就不能善良点?不晓得苏知府怎么把她养大的。
“传令,点兵,驰援蕲州。”
“虎王功成之日必会见到恢复健康的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