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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甜宝终于撑起胳膊了,清亮的眸子四下里张望,透过矮茶几,看见娘亲抱着花卷弟弟轻语,兴奋得直蹬腿儿。
却看不清呀,试着去推白色碗沿,太沉了推不动,她愣了一愣,把小手儿攀进了碗里面……滚烫的开水吱吱灼人,婴儿粉嫩的小指头顿时如若刺骨扎针。生下来便是娇养的小大姐,哪里经历过如此剧痛,吓得“呜哇”一声咧开红红小嘴大哭起来。
“哗啦——”那小手儿打翻了瓷碗,顿时整碗滚烫的开水往甜宝的脸蛋上撒泻下来——
“天呀小小姐!”奶娘才撩开门帘,吓得失魂惊叫。乡下的女人力气大,手脚灵活,千钧一发之际撒腿把甜宝揽起来,又忙不迭地把篮子推开。
“扑噜——”半个篮子掉垂在椅子勾上,索性豆豆没有仰面栽下去。但那开水四溅,来不及躲过的几滴却溅到了甜宝的脚面上,婴儿两只稚嫩的脚丫子顿时腾起来几个水泡。又灼又痛抓骨挠魂,哭得嗓子都快喑哑了。
豆豆几时见过姐姐这样撕心竭力,顿时也吓得“哇哇”蹬腿儿。小伙计赶紧过来把他篮子扶正,怕他滑落到地板上去。
秀荷才谢过大夫,一转身看到这一幕只觉整个人被抽空,险些花卷都在怀中失手。两步冲出来,话没张口眼眶却已经红开——
“呜呜~~”甜宝蠕着小手直往娘亲的怀里扑,那嫩粉的脚面上几个水泡晶莹剔透地把她皮肤撑开,痛得十只小趾头蜷成一团,不知道有多疼呢我的宝贝儿。
秀荷把花卷放进篮子里,接过甜宝在怀里抚着。小丫头哭得都快没声音了,攀在娘亲的胸口想要吃奶。秀荷形容不出小丫头在她心中的分量,但那是子青与她,或者还有子青那个婢子娘的生命延续,这些是花卷和豆豆都无可取缔的。
亲着甜宝的小手儿,心肝都疼碎了,颤着声质问奶娘:“不是叫你看着孩子吗,这才半刻不到的功夫,你跑去干嘛了?我化钱雇你来帮佣,不是叫你来偷懒的,不是叫我家丫头受这份罪的!”
三奶奶贯日里笑眉柔语,对佣人们也只像自家人看待,几时见过这般冷厉?奶娘惴惴地哆着手儿,措辞都拿捏不住:“是,三奶奶您责怪得不错……都怪我,是我的错,一早上没如厕,方才实在是着急得不行。又听梅、梅太太她说要帮我看着,我想就那么一会会的功夫就回来……她说她是您自小的好姐妹,亲得穿一件衣裳,我以为……嗨,这都叫个什么事儿啊!”
百口莫辩,扇自己的脸。
秀荷睇了眼破碎在地的瓷碗片儿,心底里都在后怕,方才那一碗开水倘若泼的是甜宝的脸蛋,小丫头这一辈子就算是毁容了。
咬着唇角一定不肯罢休:“先不说旁人,这么大个碗就在那儿摆着,都知道崽崽们现在能撑胳膊了,你走之前不会把它移开?”
奶娘是个老实人,方才见晚春那般贵态,哪里还敢随便去推她的碗?但此刻解释也显得无力,只是不停地兜着手说是自己的错。
旁边伙计替奶娘冤,一边收拾着狼藉,一边开脱道:“我就说这碗水放着不安全,刚才提醒梅小太太要挪走,她还说她就在这里看着,一会会就要喝了的。哪里知道我这才刚一转身,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去了。”
啧啧咋舌。
晚春站在门外吹风,听闻里头婴儿的啼哭从高昂到低霾,猜着事儿过去了,便揩着帕子走进来。到底内心里慌乱,一边走,目光却没有焦距:“哟,怎么啦,怎么啦,这才走了没两下,怎的就把小丫头烫着了。”
围观的挡着道儿,她都没看见秀荷怀里抱着的是哪个,这么笃定就是小丫头了。
“嘤嘤~~”甜宝看见晚春姨姨扑粉的颧骨,瘪着小嘴儿直往娘亲的怀里躲。
秀荷的容色当即就冷了,晚春的话还没说完,便叫秀荷“啪”地一掌掴了过去。
秀荷咬着牙关,齿缝里磨出二字:“卑、鄙。”
晚春脸上登时火辣辣地烧开一片,她却没想到真惹怒秀荷竟也是狠毒的。心虚地凝了眼甜宝泡肿的脚面,眼神涩了涩,又拧着帕子扬起脸来:“煽我?关秀荷,你今天非得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谁卑鄙了?老娘刚才人在外头吹风,敢情这碗水还是我隔空泼的了?那还不是你家丫头自己抓的,怪我咯,我做了什么?”
但她的眼神却躲闪,虽然语调高扬得恨不得谁人都听见。
秀荷太知道晚春了,但是她怎样也想不到,晚春竟然会去设计一个小奶娃。蠕了蠕发抖的嘴角:“她一个才四月大的孩子懂得什么叫烫不烫,你不让人把碗挪开,你敢说你心中没有鬼?花晚春,你就算是再不待见我,大可以冲着我来,何必明面上笑着,背地里却做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这事儿没完,我叫你此刻当着大伙的面向我家丫头赔礼。倘若丫头脚上落了伤疤,等她爹回来一样也不会叫你好过!”
“是啊,是啊,方才进来的时候就觉得眼神不太对劲,明摆着做了亏心事嚜。”
“听说这位是春溪镇梅家的小姨太,那个宅子哟,你是没进去过,阴森得咧……”
围观的人群纷纷对晚春指指点点,又看着甜宝小脚丫上越发大起来的水泡直唏嘘。
晚春听得局促,真是了,一个个看庚家男人有钱,都把过错怪她身上咯?她想喝口水难道还不给喝嚜?她又没把水往孩子身上泼,她不过就是放着不管罢,怪就怪那小丫头自己手贱。
但晚春也是个不服软的性子,想了想干脆也豁出去,笑笑地盯紧秀荷的眼睛道:“唷~,赔礼道歉?敢情老娘什么都没做,白白挨了你一巴掌,临了还得给你三磕头四赔礼道歉?……关秀荷,你听听你现在的口气,你总说我变了,没错,我是变了,就是嫉妒你怎么了?但你也别太把自己当什么郡主。你以为你娘是个好货色?说穿了就是个被男人始乱终弃的野-姘-头,老头子连家门都不让她进的,她算哪门子王妃了?你也不过只是个野种。冤枉关伯白养了你十几年,临了被那什么太医白白坑掉性命,可好,你不想着替他讨冤,倒心安理得地抱起亲爹大腿。那不知道的都夸咱关伯有福气,知道的谁人不在背后戳你脊梁骨?呸,忘恩负义!”
什么叫野-姘-头?什么叫始乱终弃?什么叫被太医坑掉性命?!
太突然,秀荷顿地愣怔,攥住晚春的手腕质问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爹被曾老太医害死了?你敢把话再重新给我说一遍,不然别怪我今天也豁出去。”
晚春想起在京城时偶然间听到的一幕,这才恍然一激动不小心说漏嘴了。但话既已说到这份上,此刻也收不回来了,干脆一胳膊把秀荷甩开,捂着帕子撇嘴笑道:“这还用说嚜,你自己用脚趾头想想就该知道,那端王爷是个什么角色?京城里除了皇上几无人敢开罪他,他肯甘心自己的女人被一个酿酒的糙汉白睡?传出去还要脸面不要?……你还别就不相信,自个去问那甚么曾老头儿讨药方底子吧。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人还没去京城,那打你主意的已经在玩儿手段了。”
只觉得大脑一瞬空白,本在努力构建着的某些情愫忽然之间崩塌。关福的早逝一直让秀荷心中遗憾,遗憾未能让阿爹看到崽崽们长大,听姐弟三个叫一声外公。但因着关福临终前的劝言,她才决定对自己催眠、决定把对铎乾的排斥释然。但此刻听到的这些都是甚么?是无可置信,是天翻地覆!
脑袋中一幕幕晃过铎乾的英容笑貌,他站在青红酒铺的天井之下,深幽的桃花眼眸睇着子青的空屋发呆,他问她“你爹今岁几何,他对你娘可好?”他给关福牵线老太医,他又三两次来信南下,探问关福的身体,嘱咐按时吃药……
“怎么了?不说话,怕了,后悔了?”
“吓,什么姘-头-野-种的,这是在说端王府的私生女么?”
……
晚春尖酸的言语依旧咄咄袭来,周围人们的窃窃私语也此起彼伏,明明闹嗡嗡的,秀荷却只觉周遭一切空寂,只剩下来此刻脑海中纷乱无絮的画面。那画面横冲直撞,叫人分不清真人假面,想立时挣破,却又疲至无力。
“呜哇——”甜宝受伤的稚啼打破沉寂,小小的肉团儿,痛得脚丫子一哆一哆的,委屈得叫人心肝儿疼。
秀荷蓦地敛回心神,怜爱地把甜宝手心亲了亲,冷淡而冷厉道:“花晚春你记着,你坑我的,我可以不计。但你欠我闺女的,我却不会叫你好过。”
“好啊~,那我恭候您。”晚春扭着屁股望门口走,抬头却撞到一面幽香冷墙,大少爷梅孝奕清逸身影站在门边上,苍冷的俊容看不出一丝表情。晚春的心口顿时一紧一虚。不知他站了有多久,也不知他听去了有多少,恨自己方才一时嘴快,好死不死把在醇济王府偷听到的说出来。
“嘤嘤,阿奕你什么时候来的呀,庚三奶奶方才打了我一巴掌,现在脸都肿了,肚子里的宝宝也跟着我疼。”晚春牵住梅孝奕的袖边儿揩泪,想揣摩他容色变化。
梅孝奕凤眸空洞,凝了秀荷一眼,只淡漠地拂开袖子:“哦,那么你可以走了。汉生,带她上马车。”
晚春好像看见大少爷面上有什么掠过,但再看一眼,却又只剩下来淡漠。她想老太太如今这样看重她,他一定也不敢把自己怎样,便讪讪地尾随汉生上了马车。
——*——*——
梅家老宅潮湿的天井下,光影总是一年四季的晦暗。晚春蜷在软榻上数钱玩,数两下又绣几针婴孩的小衣裳,绣两针又抚着肚子嗤嗤笑。好日子就要熬到了,大户人家的女人有了儿子就有了凭仗。
看见外面梅孝奕枯坐在石桌旁,清冷笔挺得像一尊孤神,便撇着嘴隔空传话:“你还别就不高兴了,我知道你心里喜欢她,没事我可不会去她头上找麻烦。那水可怪不到我头上,我人在外头,三头六臂了才能泼到她闺女……我也知道你听到我说了什么话,还真不是造谣,是我在那老家伙府上亲耳听到的。我还知道得更多,你最好从此对我好些,不然指不定我不高兴了,什么时候又不小心把那些事儿说出去。哦,到那时你们梅家可就要满门抄斩咯。你一个人连累全家,为着那个女人付出这样多,到头来还是什么都得不到,可不太划算……”
他妈的,这蠢女人她是不想要命了!
“噶,小太太你少讲两句话——”汉生把手心的核桃滚去地上,打断了晚春说话。
天井中央的石砌小桌上摆着一碗汤药,黑稠见不到底,袅袅泛薄烟,旁边些许粉末忘了被风吹逝。汉生站在梅孝奕的身旁,看一眼那黑红药粉,又看一眼屋里头晚春慵懒而矜贵的身子,想起那隔七天把她“弄一弄”的汗渍交缠,便端不起碗。
汉生弓着腰,踌躇着小声道:“少爷……这、这……老太太要是知道了,怕要心里受不住,毕竟咱梅家如今就只剩下这一枚单枝儿?”
呵呵,倒是学会自欺欺人了。
梅孝奕冷冷睇着那屋檐下的小窗,窗子内晚春抖弄着婴儿的小衣裳,笑得满足又温婉:“我的小小少爷呀……我的小大少爷呀……我的梅家主人儿……”
梅孝奕便勾了勾嘴角,把茶盏在桌沿上一搭:“我几时说过那东西姓‘梅’了?老太太和母亲那里我自会安排,不需要你忧虑。你但且按着我说的去做,该有的以后都还会有。”
是东西……不是人……
“诶……是。”汉生听得窘迫又羞愧,便把牙一咬,心一横,端着药碗进去了。
晚春正在抖小衣裳,她的刺绣功夫从前也是排得上号的,就是懒,给自个儿子却做得仔细。见汉生来,便嚷他:“好看嚜?这个死人宅子没人气,指不定就只有我这么条血脉,那他可就是梅家的长子长孙……哦,回头我得叫少爷给你配一门亲事、再另寻个活计,不然你这样每天进来出去的,将来对孩子影响终归是不好。”
把衣服折起来,没心没肺地捂嘴儿。
汉生便知道这女人靠不住,她现在就想把自己打发走。
心凉凉地把碗在桌上一放,低着声音说:“药熬好了,安胎的,小太太喝吧。”
晚春端起来闻一闻,剜着白眼儿横他:“可不要是滑胎的,我可告诉你,那老太婆和那敲木鱼的,如今四只眼睛都瞅着我这块肚子,你们要是敢害我儿,那就是拿绳子勒老太婆的脖子,催她死……”一边说笑着,一边咕噜噜地喝了下去。
……?
……唔……
“啊——!!”死寂的破落的梅家老宅,半刻钟后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拉长的尖声嘶叫,像饮恨百年的厉鬼上人间索魂,生生把活人的性命撕扯成一缕一缕,魂飞魄散,地狱无门。
老太太正蜷着三寸金莲坐在八仙椅上抽烟,闻言吓得手一抖,差点半空跌下来,吼一声:“这又唱的哪一出!哪个讨死的贱蛾子上吊死了?”
她倒是把上吊当成了最坏的猜想,却未料到是晚春早产了,鞋都来不及穿,光着发黄的裹脚布三踉五跄就往老大家的小院跑。
然后就看到晚春衣裳不整地坐在床榻上,肚子下面都是血,手上也都是血,脸上也是。把两手摊开在面前,“啊、啊”地张着嘴,沙哑地说不出来话。
老太爷和大老爷在南洋安了家,从此赚了钱再也不往家里抬;家这边的生意全瘫了,老底也被朝廷罚得不剩下几粒米;如今孙子又没了,续香火的都断了……断了,梅家就彻底垮了哇!
老太太一下子感觉活不成了,苍枯的手指戳着叶氏,把拐杖在地上重重地跺下去:“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早上出去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滑了!叶氏,是不是你这败家的婆娘,是不是你又给他们大房耍了甚么歹毒的心眼?!”
叶氏眸光晶亮,心底里飕飕的凉。啧,果然是患难见“真情”,这句话真乃千古名言,不然还不晓得这老太婆从来就没把自己当人看。
面上却不动声色,伸手把老太太一扶:“蒋妈妈,近日咱们这边可有人去他大房没啦?”
蒋妈妈低着头:“没有呢二夫人,他们大房这边咱都是绕道儿走,避嫌。”
好嚒,话里话外的酸。老太太听得险些口吐鲜血,不停地捂着胸口咳嗽。
梅孝奕剔着杯中茶末,兀自清风淡漠地坐在红木圆桌旁,冷幽幽地睇了汉生一眼。
汉生咬了咬嘴唇,末了把拳头一紧,踅上前来:“回老太太,刚才小的进来送药,看见小太太和一个米店的伙计衣裳不整……那伙计吓得当场就往门边跑,撞了小太太的腰,小太太来不及躲藏,整个人跌倒在地上摔了一跟头,药碗打碎了,血、血也流了出来……”
汉生的头埋得低低的,过程中有纠结,前半句尚在踌躇,后来蓦地心一横,几句话说得干脆利落。
晚春一下子愣住了,根本就没有甚么伙计好嚒,是药,那碗该死的堕-胎的药!晚春想辩解,但她张了张嘴,却惨绝地发现喉咙再也发不出整话。
那边厢大少爷梅孝奕马步坐姿,神清骨秀地坐在桌对面,她看着他的脸,他也在目无表情地看她。她想起自己对他说过的话,“你要是对我不好,哪天我不高兴就把什么都说出来,哦,那时候你们梅家可就要满门抄斩了,你一个人害了全家人……”
晚春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又想起早上才对秀荷说过的话:“那二奶奶可就惨了,怕是已经不剩下多少日子。还是我比较庆幸,打这节骨眼儿怀上,如今他们全家人都把我一个供着……”
张家奶奶还没死呢,她怎样也想不到那厄运这么快就轮到自己。
晚春跪爬在地板上,忍着腹中的剧痛,求老太太大慈大悲菩萨心肠开开恩,放自己一条性命出去自谋生路,她还有个年老的奶奶,她要回去给她养老送终……但这些话都是哑的,冷情冷血的大少爷已经把她毒成了一个哑巴。
老太太毕竟是个经历过大阵场的,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她看着晚春肚子下流淌的血,便觉得已经没有意义了,把老脸扭向一边:“弄下去吧,找个偏点儿的窑子里搁着,卖多少银子无所谓。”
偏点儿的是什么?是下-三-烂。叶氏不忍心,捺下眼中晶亮:“母亲还是再想想吧,她家里头倒是真有个老奶奶,怕闹起来不好交代。
老太太阴沉沉的,不耐烦道:“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太婆怕什么,每个月给她送点儿米,扯几句敷衍过去就是……带下去吧。”
“啊……唔唔……唔……”
忽然一口大黑麻袋罩上脑袋,那死亡的味道从脚底迅速蔓延脊骨,晚春的泪眼淌下满脸,亦如她此刻衣袂上的斑斑鲜红。她忽然想起去年初春的自己,那时多么的美丽而干净,穿一抹浅绿的荷叶褂子,花儿一样的去祠堂里听戏,假假地把帕子往地上一丢,被庚武捡起来。她知道庚武为什么要捡,因为他想和秀荷说一句话,但她看着他清隽的脸庞、挺拔的英姿,欲-望却从心中贪生出来,她想要得他的宠,被他像男人疼女人一样的疼……嫉妒也是那时候生出来的,后来人就变得越来越陌生了,自己也不认识自己……晚春想,假如那天没有丢下帕子多好,假如她不去贪他一颗得不到的心……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家丁们扛起她就往门外走。
绝望之中晚春嗅到了汉生的味道,那个给了她第一次、却每次都像木棍一般捅来捅去的男人,她在黑暗中扯住他的长发,抠住他的鼻孔和耳朵,畜生,她心里骂他畜生,又哭着求他看在好过一场的份上,快把自己救下来。
但汉生只是冷漠地拨去她苍青的手指,做了男人的汉生已经褪去从前的白净模样,他是个脸黑肩宽的男人了。汉生冲家丁们挥挥手:“走后面,不要叫外人看见。”
“是。”
……
春溪镇上后来再也没有了晚春的消息,秀荷也很久没有再看见晚春出来晃脸儿。甜宝的小脚丫在陈老大夫的药敷下好得很快,但还是留了两个很小的疤痕。
红姨每次抚着小丫头肉嘟嘟的短腿儿,总是一不小心就拭眼眶,骂秀荷:“多嫩的一双脚儿啊,这样小就落了疤,叫我这当干姥姥的心口直疼。我可告诉你,今后可不许给她缠足,不许叫我外孙女脚上再吃一回苦头。”
秀荷嘴上不说话,心里其实比谁人都疼,她压根就没想过要给丫头缠脚儿。每次给甜宝洗澡的时候总是抓着她的脚丫子亲,甜宝是个黏娘的乖丫头,娘亲疼她,亲她,她就开心得咧着小嘴儿笑。小孩子忘事儿快,或许四个月的她早已经把先前可怕的烫伤遗忘,澈然的眸子里只剩下来欢喜。
秀荷记仇,对晚春的恨意可没消,自然从来不主动去关注晚春的消息。是听说花奶奶有天晚上掉进了井里头,被打捞上来送回去,发现屋子里连一粒米也没剩下,然后人们才恍然晚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但梅大少爷不知道什么本事,和县太爷老冒很是交好,没有人敢为了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太太去明面上闹。晚春消失了,后来花奶奶也死了。有在城里做事儿的带回来消息,说晚春消失前曾经被庚家的三奶奶掴了一巴掌,春溪镇上的人们便暗地里议论,说晚春是因为得罪了秀荷才“没有”掉的,梅家的两个少爷为了庚家的三少奶奶,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因为找不到死因,渐渐就把罪责归到秀荷的头上。暗地里风言风语不断,甚至有一次秀荷去美娟的家里玩,一个绣庄上的姐妹也意有所指的说:“你真不该无凭无据打她那一巴掌。”
什么叫不该打她那一巴掌,换成哪一个娘,当时都会煽出去。换言之,就算是晚春,晚春的闺女若是被秀荷设计了,晚春难道不会把秀荷撕了吗?
但她打她只是因为甜宝,就事论事,晚春的消失到底是谁干的,却不是秀荷能做得了主。
为什么梅家的事儿最后总是要算在她头上?
秀荷也懒得解释了,她忽然不想继续再在春溪镇上呆,还有另一桩事儿没解决呢。御史夫人唐翠娥喜欢秀荷两口子,常在太后跟前念叨,眼看着天气也渐渐凉了,孩子过了百日,听说太后又问起来她的贵妃图,秀荷就也想出去透透气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