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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说来倒也可大可小,却是从前与高鸿一块儿倒卖盐引的那侍郎宋朗叫御史参了,道他宠妾灭妻。高鸿虽在外头有个卿卿,可家中连个姬妾也无有,待徐氏虽不好说是情深意重,却也没甚亏待之处,是以家中风平浪静。宋朗却不同,他七年前得着个宠妾,唤做莺儿,生得娇滴滴一团的俊俏,直将宋朗迷得神魂颠倒,将从前的妻妾一概抛在了脑后。他那原配妻子田氏从前虽也有产子,可屡产屡殇,将身子也搞坏了,偏又是个老实过头的,经了这些事后,愈发不能辖制宋朗诸妾,如今年纪老大,更是退避三舍。偏那莺儿生得霸王脾性,得寸进尺,竟以田氏多病为由,唆使宋朗将田氏挪去了后院一间偏房,倒把正房与她住。
可宋朗妾室即多,子女也多,田氏是他们嫡母,叫她占着正房嫡室,他们也无话可说,可叫个出身平康的莺儿来占,谁肯忍下这口气,就有人偷偷地将消息漏与了田氏的兄弟田庚。
田庚与田氏并不是同母所出,是以并不和睦,逢年过节也少来往,这也是宋朗敢将田氏挪去偏院的缘故。不想自家姐弟不和睦是一回事,自家姐妹叫人欺辱了又是另一回事,听闻得自家姐姐叫人宋朗这般欺辱,这口气怎么咽得下,直打上门来,扯着宋朗要去见官,告他宠妾灭妻。
那田庚虽无官职,却也有功名在身,一般能直入大理寺大堂,宋朗只得软了气性,反来哀求田庚,直道定然改过,转头就命人将莺儿挪出正房,依旧叫田氏回来,想田氏为人素来软糯,能回正房做她的正房夫人,必肯息事宁人。只消田氏自己退让,田庚也无可奈何。不想实在是天意弄人,因田氏不得宋朗喜欢,本性又实在可欺,连着家下人等也敢怠慢她,是以她在偏房住着时,本就是病入膏肓的身子,这口气一受,哪里还撑得住,竟是渐渐就不成了。服侍的那些人也不尽心,看她不喊人,乐得在一边躲懒,等宋朗遣人去接时,只剩了最后一口气,才抬进正房还没来得及与田庚说句话就不成了。
田氏这一死,宋朗直是魂飞魄散,莺儿看着田庚横眉立目地看她,一副要拿她去抵命的模样,哪得不怕。她倒也乖觉,抱着宋朗的腿直哭,道是她死也就罢了,只可怜了她腹中孩子。宋朗本就不舍得莺儿,叫她这一苦求也就心软,反倒来哀求田庚。
田庚倒是个明白人,知道此事的根由都在宋朗身上,也不与宋朗纠缠,破门出府,次日早朝时竟是亲自敲了登闻鼓来鸣冤。
登闻鼓这一敲,自然惊动圣听,唤上朝来一问,各自咋舌。群臣们家中置有姬妾的不少,可大多是妻既是妻,妾便是妾,泾渭分明,从无干犯,如宋朗这般将妻子赶出正房的,致使原配病故的,倒是绝无仅有,是以人人侧目,竟是无人肯替他出面辩解一二。虽少有因宠妻灭妻叫革职的,可从此仕途受阻也是有的,是以宋朗想来想去,惟有求一求高鸿,到底高鸿是晋王亲舅舅,他若肯开口,总能有所转圜,便把双眼来看高鸿。
不想高鸿是吓破胆的,又听田庚说的那些惨情,忽然就把昌盛说的“咱们太后娘娘是个公平慈悲的,顶见不得人蒙冤受屈,若是有人蒙冤受屈而不能昭雪,叫她老人家知道了,是要不喜欢的”想起,全不顾太后不能知道这等后宅阴私,便是知道了,一道旨意就好将田氏救出生天之情,一心以为昌盛所说即是此情,竟是出班直指宋朗内帷不修,这等无德之人不配在朝为官,合该革职去官云云。
宋朗看着高鸿出列本是满心欢喜,不想高鸿不独不肯救他,反是个落井下石,直气得双目血红,抖着手指了高鸿,口唇蠕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得,便是他与高鸿从前有些儿纠葛,那可是杀头的罪名,虽是恼恨高鸿落井下石,却也拿他无可奈何,只得忍气吞声地叩首请罪。
旁的御史虽不喜宋朗为人,可这到底是后宅事,宋朗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田庚所告便是查准核实了,也不能为他们增加清名,是以都不肯出头。唯有那个芮御史,因在梅佳一案上丢了回大脸,自觉羞辱:若看人笑,便疑心人笑他;若看人聚在一起说话,又疑心说的是他;人与他话少了,便觉着人瞧不上他,不肯与他说话;若是人与他多说几句,又以为人在嘲弄他;这些日子可说是如身在荆棘,转侧不安,久欲了结此事,因只是无有机缘,这回田庚敲了登闻鼓,只以为是天降机缘叫他翻身的,恰是正中下怀,当时出班,愿领旨前往核查。
景晟不喜芮御史为人蒙昧功利,只他还记得乾元帝生前教导,这等好名之人用得好时恰是一柄好刀。若是大案要案,使这等人去多半儿要坏事,可这样后宅事,他即肯出头,倒是好用上一用,本就有心点他,不想他景晟出列请命,当即准奏,含了笑道:“还望芮卿勿枉勿纵,仔细查来。”芮御史得着景晟这几句话,可说是心花怒放,脸上几乎放出光来,将胸膛也顶了起来,昂然称是。
是以景晟点了大理寺少卿为主,芮御史为副,点了一班衙役,带了宋御史往宋府而来,先将家下人等都看住了,又将诸妾都提了出来,查问哪个是莺儿。莺儿仗着宋朗宠爱,连着田氏也不放在眼中,何况诸妾,总在她们面前耀武扬威,将人都得罪干净了。这回看着上官问话,诸妾们便将莺儿推将出来。
莺儿惯是个会做戏的也知道些厉害轻重,哪里肯认自家□□嫡妻,反说诸妾嫉妒她得宋朗喜欢污蔑与她。又凄凄切切地对了宋朗哭,只望宋朗瞧在她腹中孩儿的份上再救她一回。不想宋朗能待田氏绝情,待她又有多少深情,看着自家前途尽毁,早是万分懊恼,不怪自家行事昏昧狠毒,反怪莺儿妖精害人,是以莺儿把个泪眼来看他时,他只扭了脸去不做声。
芮御史是有意要做成功的,看着这样,将脸儿一沉,直道莺儿是个刁毒妇人,不用重刑不肯招承,当时就喊打喊杀起来。莺儿平素再大胆儿,到了这时也慌张起来,膝行着往宋朗面前爬几步,待要探手去扯宋朗官袍的下端,已叫宋朗一脚踹来正踢在心口,顿时倒翻出去,这也是宋朗是个文弱书生,莺儿这才无有大碍。
不想莺儿倒也是个角色,看着宋朗这一脚踢来,知道他是绝情的,不能救她。而她对田氏做下的那些事儿,以大殷律论罪起来,杖责下狱还是轻的,性命也未必保得住,左右是个死,便加个妾告夫主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死两回么?!莺儿一狠心,竟就从地上爬起身来,与芮御史与大理寺少卿磕了头道:“妾江莺儿,从前是留香阁的粉头,是宋大人将贱妾脱了籍,纳为妾室。妾仗着宋大人宠爱,对宋大人嫡妻田氏加以折辱是实,并不敢辩,只是若无宋大人首肯,妾又哪里来的胆子与人手将夫人撵去后院呢?宋大人你说可是?”
宋朗叫江莺儿这几句气得脸上通红,待要来踢打一番,又有大理寺少卿与芮御史看着,不好轻举妄动,只得紧咬牙关强自忍耐。不想江莺儿笑眯眯地又道:“这都是小节,妾送一份大功劳与两位大人,宋大人身上还有桩要命的案子哩。两位大人凭着那案,必能加官进爵。
”
江莺儿这话出了口,宋朗原本气得通红的脸上顿时变做铁青,怒道:“贱人!你莫要胡乱攀扯!”却是叫江莺儿这几句,勾引得他想起从前的事来:江莺儿得着他喜欢,凭的不止是花容月貌,还有床第之间的内媚,常叫宋朗十分*。神魂飘荡之间宋朗也脱口说了几桩要紧的事儿与这小贱人知道,虽事后有些后悔,可转念一想,这贱人也出不得门,这些事儿她也无处说去,这才放心。只不知这个贱人这会子提的是哪件。
还不待宋朗想明白,江莺儿已开了口:“这是从前他说与妾知道的,道他有钱着呢,不能叫妾吃苦。妾只不信,他便与妾道与个姓高的将军在盐上有些路子哩。”
江莺儿这话出了口,宋朗已是站立不稳跌在地上,便是蠢钝如芮御史看着宋朗这般,也知道江莺儿说得是个实情,而那姓高的将军,本朝除着归德将军高鸿之外,还有哪个?虽归德将军是个三品,却是虚职,只他到底是晋王的嫡亲娘舅,大理寺少卿也不敢擅自做主,倒是那芮御史,不意天降下这番好事来,脸上都抽动起来,立时站起了身,点了左右衙役道:“将此妇人带走,以备圣上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