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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瑱少年时曾立志必要娶个绝色女子为妻,方不负生平,不想阴差阳错娶着月娘。月娘样貌平凡尚在其次,只性情就叫齐瑱不能忍耐,是以夫妇离心,形同决裂。说来这也是齐瑱有些儿良心的缘故,便是后头玉娘一步步登上后位,他也不曾改一改初衷,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宁可与月娘合离,也不肯为着占一占皇后外家的光来敷衍月娘。
因将谢家得罪狠了,齐瑱这些年来都不得升迁,也亏得有翠楼在旁殷勤陪伴,从无怨言,方略有安慰。是以两个倒也好算是患难与共了,因此上齐瑱待翠楼并不同寻常妾室,若不是大殷律写明不许以妾为妻,若有以妾为妻者,杖一百,断离,只怕齐瑱早将翠楼扶正了。
是以这会子齐瑱听着田大壮来报说,翠楼叫个来历不明的妇人哄住,自然关心,是以立时点了数个衙役当时就赶到了佛光寺。当家主持行深看得是本地父母官儿来寻人,也不敢推诿,当时就将齐瑱引至佩琼与翠楼歇息的客房处。
齐瑱到时,恰恰红柳倒进门内,将翠楼与佩琼两个都现了出来,两个正并肩而坐,都哭得面白眼红。齐瑱做得十数年亲民官儿,早练出了一双利眼,立时就看出那妇人与翠楼眉眼间颇为相似,心上先是一沉。
翠楼看得齐瑱进来,急急起身,一面拭泪一面往齐瑱处奔来,双手将齐瑱衣袖抓着,口中道:“老爷,老爷,你来的正好哩。”还不待她开口诉说身世,她身后的佩琼已起身道:“齐老爷看着我面貌与令宠相似就不奇怪么?还请齐老爷关了门,我这里有下情回禀。”翠楼听着佩琼这话,连连点头,道是:“是呢,是呢,老爷,你且进来。”一行说一行将齐瑱往屋内拉。
齐瑱看翠楼这般模样,又将佩琼扫过一眼,一步踏进了房,看着红柳仍在,因道:“出去。”红柳是求了齐瑱来做主的,不想齐瑱竟也叫那婆子哄着,红柳只惊得目瞪口呆,齐瑱第一回喊她出去的话竟未听着,待齐瑱喝得第二声,方踉跄退了出去,连着房门也忘了关。
这回翠楼倒不用佩琼吩咐,忙将房门关上,又按了齐瑱坐下,又对佩琼瞧了眼,见佩琼点头,方将佩琼与她看过的那封信拿来交在齐瑱手上,道是:“老爷,您瞧一瞧罢。”
齐瑱疑惑地接过信来,先是一目十行地看过,不由站起身来,对佩琼又瞧了眼。翠楼便将佩琼与她说的那些又与齐瑱说了回。佩琼那些话实情说来并不能自圆其说,也不过能哄一哄翠楼这样的人,又怎么哄得住齐瑱,就看齐瑱将眉头一皱道:“你即不知你外甥女儿下落。是如何寻到光州来的?”
佩琼脸上微微笑道:“老爷莫不是忘了谢家有个女儿如今做得太后娘娘哩。”当年齐瑱会得答应娶月娘,却是将她当做了玉娘的关系。花园中那惊鸿一瞥,齐瑱不好说是铭刻与心,也是搅乱了一池春水,是以才有误娶月娘,才有有惊见翠楼。是以这会子听见佩琼这话,齐瑱脸上已沉了下去。
佩琼只当看不着齐瑱脸色变更,自顾自地道:“马氏那妇人粗陋愚蠢,月娘才是她女儿哩,母女俩何等肖似。玉娘这般钟灵毓秀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她的孩儿。”
齐瑱心上虽也早有知觉,可叫佩琼这样云淡风轻地说来,依旧如炸雷一般在耳边响起,立时沉声喝到:“你这妇人,满口胡言乱语,太后娘娘的尊讳也是你叫得的?你难道不怕死吗?”
佩琼全然不理齐瑱说话,又自顾说道:“玉娘自入宫之后就得着圣上疼爱,高贵妃兄妹俩自然不能放她过去。那高鸿因寻不着玉娘的错处,便将主意打在了谢显荣身上,送了个佳人与他,恰与玉娘相似哩。谢显荣虽钻在了名利中,可也是个机灵的,知道这样一个美人若是他收用了,一家子死无葬身之地。他还略有几分人性,不肯做杀人灭口的勾当,方转送与你,就是翠楼了。”
齐瑱听佩琼说得不差,脸上神色愈发地难看起来,咬着牙道:“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佩琼似笑非笑地瞥了齐瑱一眼,道:“你曾与谢家二郎交好,也曾做过谢家东床,莫非你不知你前泰山曾有个内宠么?”
谢家曾有个孟姨娘,出身平康,却得着谢逢春喜欢,悍如马氏也拿着她无可奈何。传说那个孟姨娘与谢逢春育有一女,寄养在外,后头不知怎地又传说起那女孩子实是马氏亲女。其中纠葛齐瑱自然听说过,是以此时听眼前这个妇人提起,再看她容貌,心上隐约就有所觉,再看佩琼时,脸上就少了怒气,多了惊异之色。
佩琼看齐瑱脸上颜色转换,心上就笃定起来,又徐徐道:“齐大人这回知道我是怎么寻来光州的罢。翠楼脚上的印记除着亲近之人,又有哪个能知道呢?”
到了这时,齐瑱心上也信得七七八八,手上不由就将信纸握紧了,因问佩琼道:“她即是有来历,又是哪个?”佩琼看得齐瑱一眼,却道:“与我在一起的,并不是我丈夫,却是我姐夫从前的部下,因听着他们家小姐如今有了下落,定要陪我来寻,因我要与她说话,将他打发走了,得不着我招呼,还不知道会不会回来哩。”
若是从前的齐瑱,他叫齐伯年与顾氏养得娇惯,性子爽直,并无多少心眼,听着这些话,只会以为这妇人在交代那人去处罢了。可这些年功名蹬蹭,齐瑱早非当年性情,听佩琼蓦然将个他不曾见过的人着重提起,转念一想就明白,想是翠楼身份十分要紧,怕他生出甚念头来,是以将人留在外头,好叫他投鼠忌器,一时不由失笑。才笑得一笑,齐瑱脸上就露出些惊容来。
却是齐瑱能中得赐进士出身的二榜,自然不是个蠢人,也不能对朝中大事一无所知,不然策论写甚哩。他依着翠楼年岁推算去,那时朝中唯一遭遇巨变是沈如兰一门。传说沈如兰膝下有个独女,娇养异常,沈如兰因通敌被斩后,沈家女眷都没入教坊,唯有这位千娇百宠的沈姑娘失了踪影,有说她死了的,也有传说她叫人买了去了,只没个定论。
齐瑱想在这里,不由转脸向翠楼看去,翠楼也含泪向齐瑱看来。齐瑱瞧了瞧翠楼,又看了看手上那张泛黄的信纸,眉头蹙得紧,这孟氏千里迢迢寻着翠楼,绝不能只为姨甥相认,必是所图甚大,难道是要借自家身份,揭破她才是太后生母么?虽这样的念头匪夷所思,简直可笑,可她一青楼出身的女子能懂甚,异想天开也是有的,只不知她有无有与翠楼说过哩!
齐瑱想在这里,脸色大变,与翠楼喝道:“你先出去!”这话说得声色俱厉,翠楼自到齐瑱身边,从未见过他摆出这等颜色来,自然又惊又怕且又委屈,只不敢违拗,忍泪退了出去,将将到了门前,便听齐瑱喝道:“将门带上。”翠楼更是无地自容,只得反手将门带上。
佩琼看着齐瑱对翠楼呼呼喝喝,心上虽是不舍,可却知道离着自家所求,更进了一步,因与齐瑱徐徐笑道:“齐大人好威风!你也是二榜的进士,不过误娶了个河东狮,不肯委屈,就要受谢氏打压,你心上就半分不怨吗?”
如何不怨!如何不恨!只是谢家有个好女儿,能得着先帝喜欢,“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费尽心思地将她捧上后位。如今的承恩公府更是新皇外家,便是他有才干,谁又肯得罪了新帝也太后来提拔他呢?便是如今这个光州,也是土地贫瘠,又是叫个酷吏搜刮过的,若是个肥差,哪里轮得到他!只是这样的话,对着佩琼齐瑱也说不出口来。
佩琼也不要齐瑱答复,又微笑道:“新皇初登大位,正是要施恩之际,若是得知沈家冤枉,必定昭雪。沈家如今只得昭华一个遗孤,所有荣宠自然都在昭华身上,你是她夫婿哩。”佩琼说在这里,倒是住口不言,只含笑将齐瑱看着。
齐瑱听着佩琼这段说话,先是心动,转而脸上一笑道:“那与你有甚好处?值得你这样千里迢迢得来投奔?”
佩琼便道:“我如何没好处?他们抢了我的孩子,叫我的孩子唤旁人做娘,又将我撵出承恩公府,将我扔在尼姑庵里,还要与人说是我自家愿意出家的,若不是怕太后将我问起,只怕连性命也未必肯与我留下哩,这口气我如何咽得下。”
齐瑱复道:“那与你寻翠楼何干?”佩琼笑道:“我是无可奈何了,你若是能出头,叫他们气上一气,岂不是好,他们瞧你也是眼中钉哩。”齐瑱又道:“此案是先帝所断‘三年无改父道’,圣上又怎么肯替沈家翻案,叫先帝蒙上屈杀忠臣之名?”
若是齐瑱不问这句,佩琼倒还忧心不能打动齐瑱,待听得这几句问话,佩琼才放下心来,又服阿嫮有远见,知道齐瑱痛处,捏着齐瑱痛处来劝他,果然事半而功倍,当时便接口道:“忠臣遭难,无非是有奸臣作祟,只消揭发出宵小来,先帝不过是遭人蒙蔽,算得甚大事呢?且与国也有大功哩。到那时,沈家冤屈尽复,翠楼恢复沈家小姐身份,你与她相识与微,不离不弃,可谓有情有义哩;再则,你举发奸臣,与国有功,又好说是个良臣忠臣,到时谁还能阻挡你前程呢?且那时,你与翠楼也好正式结为夫妇,你们俩的孩儿也有出身哩,瑞哥儿那样的人才,你就不盼着他娶个高门贤妻吗?”
这一番长篇大论,直说得齐瑱颜色多番变换,却依旧不肯吐口。佩琼便又依着阿嫮的吩咐道:“翠楼的罪名在她没入教坊时便了了的。且当今太后,素来是个心善的,你是光州知州哩,莫非你不知道陈裹的下落吗?有太后在,你还有甚好怕的。便是所告不成,太后便是只看着翠楼孝心可悯也不会为难你们,也不过是如今这样罢了。至于谢家,你怕甚?若是太后肯抬举谢家,谢怀德能没有爵位吗?太后嫡亲兄长恩封个勋爵,可是不绝于史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