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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氏手上原捏着帕子,听玉娘这一言,指尖一松帕子就落在地上,待要去拣又不敢去拣,只惊诧玉娘仿佛亲眼见过一般,过得一会才巴巴地开口:“国公爷还不知道哩。”
玉娘听这话儿说得有趣,什么谢逢春不知道,莫非谢显荣是知情的?到底她心中有病,不肯叫许多人知道,因此将手轻轻一抬,椒房殿中伺候的诸人便鱼贯而出,只余了金盛与珊瑚两个在旁,方道:“说罢。”
冯氏见此情状,只得将当日赵腾来查检承恩公府,云娘躲在廊下瞧他,叫谢显荣撞着之事说与了玉娘知道,又怕玉娘因此以为她持家不严,急急辩白道是:“只此一回,两个连话也未曾说过哩,这个妾敢担保的。将云娘许配赵将军,不过是国公爷与世子爷一点子妄想,若殿下不喜欢,再不敢提。”
玉娘半靠着椅背仔细地听了,又做个漫不经心的模样微微颌首:“我是不喜欢。”冯氏哎了声,口唇微微动了动,又把头垂了下去,玉娘见她仿佛有话要说,便道:“嫂子要说甚?”
冯氏见玉娘问她,忙道:“殿下,妾以为云娘这脾性虽比月娘强上许多,也知道些利害进退,却是个没城府的,虽有您在,她吃不了亏,可到底不是个能当家理事的。故而妾有个想头,也不知道妥当不妥当。”
玉娘“唔”了声,冯氏便接着道:“妾以为,广平伯府前头有个已请立了世子的陈晖,陈晖也有嫡子。是以陈阳并不能承爵,还得自家挣前程。他如今才将将是个秀才,还不知甚时能中举,他的妻子并不用支应门庭,这是其一;其二,广平伯夫人虽有些儿势利,却是个肯见风使舵的,且陈阳才是她亲子,哪有不偏着亲子与亲儿媳的理,是以若是这家,云娘吃不了许多亏。您说呢?”
玉娘听说冯氏这番解说,倾身向前将冯氏看了眼,冯氏叫玉娘这一看,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步,玉娘又将身子懒洋洋地靠向椅背,慢条斯理地道:“咱们家依着圣上恩典,如今已是富贵已极,云娘许与哪家都是一样的,很不必往高门大户去找。依着我的意思,寻个清贵些的人家,有无有权位银钱,没甚要紧,有规矩就好,这话儿,嫂子替我传到了。”
冯氏听玉娘这话,便是不肯答应广平伯府,心上略有失望,到底不敢违拗,低头答应了,不待她抬头,耳中就听着玉娘道:“云娘也在嫂子身边这些年了,嫂子有耐心些罢。”说了不待冯氏辩白已立起身来,一旁的珊瑚忙过来搀扶了玉娘,折回后殿去。
冯氏吃着玉娘这句教训,脸上涨得通红,眼中也噙了泪,虽玉娘已不在殿中,依旧拜了几拜,这才含羞忍耻地退出椒房殿去。
说来冯氏替广平伯府说情,果然是有些儿私心,因她想着,云娘即对那赵腾有了思慕之意,依着云娘的性子,若是蹉跎下去,在外走动时,难保不露出痕迹来,叫人看破,到时自家名声受损不说,还要连累了她叫人说“不贤不慈”,岂不冤屈。若是早些儿嫁了,想云娘不过是没见过外男,陡然见着个又高大又齐整的赵腾,这才犯了糊涂,真嫁了个温柔清俊的丈夫,许就好了,便是不好,那柏氏也是个爱脸面的,绝不肯将消息走漏出去,两家子将门一关,自是有的商量。虽马氏不喜广平伯府,可只消玉娘肯了,马氏也不敢不答应。
不料玉娘这里不独不肯答应,反出言教训,冯氏羞愧难言,又不敢哭,一直把眼泪忍到了未央宫外,才在轿子里哭了回,到家时双眼也有些儿红肿,待要回房先换件衣裳,净个面,不想就叫马氏使人唤了去。
马氏看着冯氏进来,也没留意冯氏脸上有哭过的模样,劈头先问道:“殿下身子怎么样?可瞧着荣王殿下了?”冯氏原怕马氏问她眼红的缘由,听马氏不问,倒也松了口气,忙笑道:“还请母亲放心,殿下虽瘦了好些,精神倒还好。”因不敢说玉娘根本没让她见元哥儿,又笑道,“我去的时候。荣王殿下才睡下,殿下脾性大,睡下了不肯叫人惊动的,是以并没见着。”
马氏点头笑道:“荣王是中宫嫡出,天底下最尊贵的孩子了,脾性大些也是该的。”这才想起冯氏进宫是为着云娘的,方道,“怎地云娘先回来了?可是惹了祸,叫殿下不喜欢?”
冯氏回道:“倒没有。母亲请想,若是云娘真惹着殿下不喜欢,殿下也不能把碧霄纱赏了她。不过是有些话不方便叫她听,这才使人将她先送回来,并无大事。”冯氏是为着云娘婚事,讨玉娘意旨去的,即不方便云娘听,可见玉娘是有了旨意了,是以马氏忙道:“殿下说了甚?你可把柏氏的势利告诉殿下知道?这样的人也想和我们家做亲?!可是妄想。”
冯氏听马氏对柏氏厌恶至此,勉强笑道:“母亲放心,殿下听着广平伯夫人事迹,也说不妥呢。殿下倒是说,是我们家如今富贵已极,不用勋贵大臣那处找,只看有规矩清贵些的人家就是了。”
马氏也听谢逢春提过几回,说是勋贵人家又有势力又有体面,未来还能给荣王殿下些助力,可说是两全其美。可听着玉娘不肯答应,虽不明白她的意思,到底不敢违拗,只说是:“我也不懂,你与大郎说去。”
冯氏答应了,又与马氏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告退出来,才回到自家房中,叫丫鬟们服侍着换了衣裳,还不待吃口茶,她留在房中的大丫鬟春寒过来与冯氏轻声说了句。冯氏脸上原是淡淡的,听着春寒这句,眉梢竟也有些立起来,冷笑道:“她委屈甚?!竟还有脸哭!”
春寒说的却是:“四姑娘回在房中哭到这会子呢。”在春寒看来,若是世子夫人不在,四姑娘哭也就哭了,要劝也是她的丫鬟的事。可夫人即回来了,若是由着四姑娘哭,旁的也就罢了,世子是个要周全体面的,未必能喜欢呢,是以过来禀告。说来云娘叫玉娘先使人送了回来,马氏看着,只以为云娘惹得玉娘十分不喜欢。因此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云娘训斥了番,直说她肖母,辜负了冯氏教导云云。
云娘虽不知余姨娘是如何到的谢逢春身边,却也知自家是庶出,听着马氏说她肖母,便以为马氏说她是“小妇养的,上不了台面”,臊得连头也不敢抬,虽是十分委屈,可当着马氏的面儿到底不敢哭,也不敢辩白。还是马氏如今做久了国公夫人,看惯了京中贵妇们的做派,也自矜起来,骂得几句,便令云娘“回去好生想想。”
云娘这才忍耻出去,回在自家房中,自觉委屈,不由得一场大哭。
冯氏哪里知道前头有这一场故事,她在玉娘那里受了些儿委屈气恼,不敢埋怨玉娘,也不能说与人听,自然是冲着连累她受了气恼的云娘去,因此道:“你去告诉她,叫她端正些儿,莫要举动轻狂,辜负了她的身份!”
春寒不意冯氏不独不去肯去看顾一二,反露了些厉色,并不敢问,只得到云娘房前,听着云娘在里头尤自啜泣,倒也有些儿怜悯。鹿鸣看着是冯氏跟前的春寒,忙过来道:“可是夫人有话吩咐?”说着将春寒引进了房,叫她在外间等着,自家进了内侍,不一会,里头的哭声就小了,鹿鸣这才出来将春寒请了进去。
春寒进得内室,看着云娘因哭得久了,不独眼肿,连着脸儿也有些肿,心上就有些可怜,先过来与云娘见礼道:“奴婢见过四姑娘。”云娘一面拭泪,一面叫浮萍与鹿鸣两个扶起来,因问:“可是嫂子有甚吩咐?”
春寒因可怜云娘,便把冯氏的话说得和缓了许多,只道:“夫人听着四姑娘哭,使我来与四姑娘道,姑娘是公府千金,要注意些身份,这样啼哭不成个体统。”云娘听了这两句,脸上更是红得透了,口唇翕动了回,又道:“知道了。”
春寒看着云娘不哭了,便行礼告退,鹿鸣待要送她,□□寒止住了:“好好服侍四姑娘。”自家走了出去,才走到门外,就听里头又有声啜泣,而后就听着浮萍劝道:“姑娘,世子夫人说得也有理呢,您哭得这样,不好看相。且世子夫人都遣人来劝了,您再哭,可叫世子夫人怎么想呢。”
许是浮萍这话有些道理,云娘的哭声渐渐止住。春寒听得里头鸦雀无声了,这才迈步走开,回来见过冯氏,将事回了。冯氏正看着宁姐儿爬在罗汉床上拼七巧板,听着春寒的话,便道:“不想这丫头倒是有些儿见识。”
春寒也就笑道:“可不得劝着么,四姑娘好了,她们才能好呢。”宁姐儿才拼了只鸟儿出来,听着冯氏与春寒提云娘,忽然抬头道:“宁儿不喜欢四姑母。宁荣喜欢皇后姑母,皇后姑母长得好看呀,衣裳也好看,还送宁儿这个。”说了又抬起肥嘟嘟的小胳膊来,白嫩嫩的手腕上套了一对儿小金镯子,随着宁姐儿动作,发出金玉交鸣之音来,清脆动听。却是金镯子是空心的,里头装了些玉珠儿,说来算不得贵重,取的是个巧,可孩童哪个不喜欢这等漂亮有趣的玩意,是以宁姐儿爱得什么似的,送她这对镯子的玉娘自然也得着了宁姐儿喜欢。
冯氏听着宁姐儿这几句话,想起玉娘在椒房殿中露出的威势,摸了摸宁姐儿的小丫髻,待要说甚,却是开不出口来。
又说冯氏这里才离了椒房殿,过得片刻,金盛也出了椒房殿,却是往掖庭去宣陈奉。陈奉见是金盛,便知玉娘有事儿,不然也平白地不能叫金盛来宣他,脸上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领了旨意,随金盛到了椒房殿。
说来自玉娘病后,陈奉倒是头一回见着她,因看她比之从前瘦了许多,脸色又极白,可见是受了一番辛苦的,哪能不急,当时就拜倒在地,哭道:“殿下,您怎么瘦得这样了。”
玉娘眉间细细一皱,对金盛瞧过眼,金盛正暗服陈奉会做戏,因看玉娘看他,忙过来搀扶,又笑道:“陈内侍,殿下如今已好了,你放心就是。”一面往陈奉脸上一看,见他脸上真是有泪,倒真服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