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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氏为人玉娘倒是知道的,稳重谨慎,十分知趣儿,不然也不能这些日子以来只递请安贴,却不求见,今儿忽然求见,必有缘故,自是准了。又取过陈庶人的请罪折来瞧,待得瞧在最后,玉娘与珊瑚道:“请高贵妃来。”
高贵妃进得椒房殿,先与玉娘行了礼,又笑盈盈地道:“殿下这些日子丰盈了许多。”玉娘微微笑道:“你瞧着神色也好。”说了便使宫人将陈庶人的请罪贴递了过去。高贵妃以为玉娘要给她看甚,笑着正要接,却是道折子,忙将手往回一缩:“这怎么是妾能瞧的呢”
玉娘撑了下颌,似笑非笑地道:“我说你瞧得你就瞧得。”那宫人便又将折子往高贵妃面前送了送,高贵妃只得接了。
高贵妃粗粗认得些字,陈庶人这篇请罪折写得又平实,倒是不难看明白,正以为陈庶人这是落败了方知悔悟,鄙夷之际却看着下头那些对她夸赞之词,脸上就变了颜色,忙起身肃手为自家辩解道:“殿下,陈庶是为着晋王妃小产才被废的,她恨妾尚且不及,如何还肯替妾辩护呢?”
玉娘向左右一看,殿中服侍的人便流水一样退出去,不过片刻就走得干干净净,玉娘方慢悠悠地问道:“有件事我不明白,还要贵妃替我解惑。”高贵妃瞧着玉娘这副形容,心上跳得厉害,脸上的笑险些儿挂不住:“不敢,殿下要问甚?妾若是知道,必定知无不言。”玉娘颌首道:“我只想不明白,陈氏六年前的料子如何到了你手上?”
高贵妃听着这句,耳边如炸响惊雷一般,强自镇定道:“殿下说的甚,妾听明白哩。”玉娘身子动了动,轻声笑道:“我只不信陈氏母子会蠢到拿着自家的东西去包银子,若她那样蠢,也做不成淑妃了。”高贵妃只觉着心跳如擂,可这要命的事又哪里是好轻易认承的,只得强辩道:“许是他们正是想人这么瞧他们母子呢。”
听着这话,玉娘轻轻一哼,道:“不意贵妃竟也通晓兵法,知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从前倒是小瞧了你。只你也要想明白,我若是要为难你,作甚与你单独说话?”
高贵妃看玉娘口角含笑,再瞧她泠泠秋水眼中一丝笑意也无,哪能不慌,想了想方道:“殿下,妾也是,妾也是不得已。”这话说出了口,便似一口气泄了一般,高贵妃便觉着自家双膝发软,再站不住,跌在了椅上,含泪将来龙去脉招承了。
却是自徐清小产,高贵妃心上自是将陈庶人恨到咬牙,立意报复。起先乾元帝得知收买狗剩的是个满面于思的男子时,因伤了的是高贵妃的亲孙儿,乾元帝也不瞒她,简略将事与她提了笔。不想乾元帝说者无心,高贵妃却是听者有意,心上当时就是一动:即那人是个满脸于思,瞧不清面目的,那若是换着一个人,谁又能知道真假呢?只是她擅弄小巧,在这等计算上却是计短,好在如今她代掌宫务,便将徐氏召进宫来,与她商议了回。
说来也巧,陈庶人头前叫乾元帝从淑妃降为婕妤,虽未叫她从承明殿挪出去,却是住不得正殿了,只得挪去偏殿居住。即要挪住处,衣裳细软等也要挪动,那条紫色缭绫裙子因陈氏不喜欢,做得之后只上身一回便束之高阁,这回搬家也一样翻了出来。更有桩,恰那时乾元帝正将承明殿中的宫人太监们从上而下换了一回。从承明殿出去的二等宫人中有个唤作青棠的,贪图那条裙子美貌,又知陈氏不喜那裙子,趁乱悄悄藏过了。
只是从承明殿出去的宫人哪里又有好去处,从前服侍的是淑妃娘娘,虽是二等,做的也是轻省活计,可从承明殿回去,再分发到各处,哪里还有好位置?虽是位置没降,可再近不得贵人的身。青棠又是轻省惯的,吃不得苦,想来想去,便把那条缭绫裙子拿出来,伪称是陈氏赏的,把来送与高贵妃宫中的普女官,只求能挪个好去处。
普女官倒是个小心的,收着裙子立时来回高贵妃,意思倒是怕是青棠偷盗。哪晓得高贵妃全不在意,虽以陈氏外宽内忌的秉性,再不能把条缭绫裙子赏与个不得她青眼的二等宫人,十有八玖是这青棠偷盗的。可便是青棠偷盗,,左右她还不知道裙子没了呢,何必为着她这一条裙子兴师动众一回,是以高贵妃只装个不知道,又因缭绫一年进贡都有定数,赏了哪个,内府局都有记载,不知哪日还能借它生些事,便叫普女官收着了。
到了这时,高贵妃因着景和害她没了个孙子,立意要报复陈氏母子,这条裙子便有了用处,正好做个栽赃嫁祸的由头,这缭绫是乾元帝赏与陈氏的,如今出现在外头,她陈氏便是有嘴也难以说清,而青棠,已叫高贵妃远远地打发去了上林苑,并不在未央宫中,也算是无有后患了。
玉娘听着高贵妃这番陈述,眉间依旧不展,又问:“那死了的挑夫又是哪个?”
高贵妃到了这时倒也无甚好瞒着了,又知玉娘若是有意害她,多的是机会,很不用在这里哄她,是以竹筒倒豆子一般与玉娘说了。
说来那挑夫阿毛却是高鸿寻着的,恰是瞧中了他一脸的胡子,与狗剩所说之人形貌仿佛,且又是个单身,无父父母无妻无子,十分干净。高鸿即选中了阿毛,便将从那条缭绫裙子上撕下一块来,包了十锭五两的雪花纹银,扔在了阿毛每日必走的小路上,看着阿毛拣了起来,又缀在他身后摸着了阿毛家在何处。
高鸿原想着除去阿毛之后,将银子留一半在阿毛家好做个罪证,哪里知道阿毛竟是拿着银子寻了红媒婆与他做媒,又把缭绫送了红媒婆。高鸿以为牵涉进的无干人等越多越是可信,也算是意外之喜了。是以在红媒婆拿去了银子与缭绫之后,高鸿便将阿毛扼杀,又将尸身扔进水井,只等事发。
玉娘听说竟是笑了会,说来,高贵妃这计虽是错漏百出,可要没她这计,她要往景和的吴王府中塞些东西也没如此便宜。
正是乾元帝信了陈氏母子谋害晋王妃徐氏,这才有了使赵腾将吴王府围住,一个也不许走动的机会。在景和书房那半边儿残纸,正是玉娘使人伪造。
玉娘从来知道陈氏母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尤其那刘景和,年纪虽小,心思却深,若是叫他长成,手上有了人脉,还不知能做出什么事来,是以玉娘怎么肯叫他有日后,早有安排。
依着玉娘身份,要弄着景和笔迹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又让人在数百里外寻了个摆摊儿替人写信的书生,那书生十分落魄。四十来岁依旧是个童生,每日只靠着替人写信赚几文铜钱吃饭,十分清苦。忽然来了个豪客,只叫他日日拿着一人的笔迹临摹,供给衣食不说,一月更有五两银子花用,虽知有异,又哪里熬得住诱惑,也就答应了。
这人便跟着玉娘的人到了京城,在京郊一处小院住下,没隔个三五日久有人拿着新鲜笔墨来叫他临摹,转眼便是两三年,终于大功告成,直临摹得两张纸搁在一起,若不是拼在一起仔细分辨,再不能分清哪个是原笔所写,哪个又是临摹的。
待得此人临摹功夫成功,玉娘亲自执笔,写了篇文章,将自家与乾元帝痛骂了番的文章,叫这人用景和的笔迹写了,因着笔迹到底是伪造的,只怕人看出端倪来,是以故意将纸揉得皱了,又故意烧去半边,以备不时之需。
待这回乾元帝命赵腾往吴王府提拿景和,玉娘收着消息,知道景和一时回不去了,急使人悄悄传与了赵腾。赵腾接着残纸,他也是个机敏人,并不用玉娘仔细关照,趁着令神武营军士们将吴王府看守住之时,将残纸扔在了景和书房之中,做成了一副心急慌忙不曾毁干净的模样。
而平一郎靴筒中的匕首,自然也是趁着捉拿他时,悄悄放进去的,平一郎即是景和心腹,常带在身边进出的,他身带匕首,是想作甚?再与那几乎与景和笔迹一模一样的纸条儿一对,虽不能说是铁证如山,可乾元帝早瞧着景和这个儿子不入眼,瞧着这样的罪证,哪里还会怀疑,必定顺水推舟,将景和陈氏母子废去。
便是景和与平一郎两个喊冤也不打紧,世上又有哪个罪犯不喊冤的?要说冤枉,拿他们的赵腾是乾元帝倚重的心腹,难不成是他故意陷害?若当真是赵腾故意陷害,他既是身领圣旨来办差的,那是谁是主谋,不问可知。便是景和自家,也以为是他那父皇故意布局,好光明正大地为他日后的小儿子除去障碍。
如今事态果然如玉娘所料,分毫不差。而玉娘这计能将景和母子除去,所凭借的不过是乾元帝心中早厌了景和母子,一直以来求的不过是个他能与天下人交代的借口,不叫后人说他连着儿子也不肯放过的暴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