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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淑妃才出得殿门,整个人就似失了力气一般,心上却是有一把火在烧,口中将高贵妃的名字咬牙切齿地念着。璎珞看着陈淑妃脸上神色有异往日,一眼瞥见昌盛那个义子正看过来,忙将陈淑妃一扶,轻声道:“娘娘,娘娘。”陈淑妃叫璎珞叫得这几声才回过神来,扶着璎珞的肩上了肩舆。
陈淑妃素来冷静,虽叫乾元帝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转眼也就定下神来,细细思忖了回,如今乾元帝即开了这个口,吴大用好不肯,可他们母子退拒不得,不独不能退拒,还得欢欢喜喜地答应,方能叫乾元帝喜欢。
陈淑妃想在这里,愈发地怨恨到乾元帝跟前搬弄是非的高贵妃:从前高贵妃得宠时,连着景和读书习武比景淳出色些都要撩脸色,酸言醋语地说上一大堆,逼得景和小小年纪不得不韬光养晦,何等可怜。如今她母子都这样了,竟还要拖着人与她一起倒霉,实实的可恨。只不知道拖了她母子下水,于高贵妃有甚好处。
不说陈淑妃这里正愁如何将消息递给景和,景和那里却先遇上了景淳。
说来高贵妃与徐氏要将徐氏的侄女儿配与景淳为妃,一来先要乾元帝首肯,下旨赐婚;二来,到底景淳性子不同寻常,若是他不肯叫强压着头做成了这桩婚事,早晚生事来,是以景淳自家是个什么意思也要问一问。
景淳受了那样一场教训,性子不比往日跋扈嚣张,听了自家舅母那一番剖白,再想想自家母子如今危如累卵的处境,倒是取这样一个毫无助力的王妃更好些,也就点了头。
高贵妃见儿子肯答应,先松了一口气,又拉了景淳将她如何在乾元帝跟前提的吴氏说了回,还道:“你瞧,要不要与你父皇说哩?”
从前景淳身为庶长子,乾元帝又无有嫡子,奉承他的人不少,待他进了回掖庭再出来,莫说宫里那些无根的东西,便是外头的朝臣们对着景淳也不如往日恭敬,倒是都翻转脸皮吹捧起景和来。若只是翻转脸皮,景淳或还能忍耐一二,无如高贵妃是与景淳哭诉过陈淑妃母子在景明之死上的不清白,是以景淳早对景和母子厌恨,只是陈淑妃母子狡猾,寻不着出气的由头。
这回景淳听着还有这个故事,略想了想,纵然景淳从前任性胡闹,可到底是皇长子,也曾受过乾元帝亲身教导,只一听高贵妃与徐氏的话就明白了,就道:“既然二弟悄没声地给自己找好了媳妇,父皇省些心也没甚不好。”说了这话,景淳脸上便笑了开来:吴家有意攀龙附凤是一定的,陈淑妃母子瞧着吴大用官位虽不高,却是个有实权的,见吴家靠过来,自然笼络,却不肯许以妃位,景和的正妃,陈淑妃母子多半还想往世家大族里找呢,这是要妻族助力呢。如今父皇知道了这段公案,依着父皇的性子,又怎么肯叫他们母子如意。
景淳到底从前跋扈惯的,便是肯改过,也一时不能尽改,是以高贵妃那头求见乾元帝,他这里堵着了景和,对了景和脸上一笑,他原本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瞧着颇为孱弱,这一笑脸上也似乎有了些红晕。
景和对景淳素有戒心,叫他这一笑,先站下与景淳行礼问安。景淳含笑道:“二弟将要大喜,为兄的先给你贺个喜。”景和听着景淳没头没脑的这一句,心中惊疑不定,脸上却一点子不露,还笑道:“哥哥开甚玩笑,我哪里来的喜事。”
景淳慢慢地抬头看看眼当头的红日,又瞧了眼景和:“好弟弟,我在掖庭那些日子,我听说你待景明甚好,好人有好报哪。”景明是怎么死的,这个世上怕是没有人比景和更明白了,是以听着景淳这话,眉头不禁微微一皱,脸上露了些不耐烦的神色,说是:“景明也是我弟弟,照应他也是应该的。”景淳似笑非笑地哼了声:“所以,二弟你有好报,能得偿所愿。”
景和听着景淳这句“得偿所愿”,心上忽然狂跳起来,抬起眼瞧了瞧景淳,口中却道:“哥哥知道弟弟的愿望?”景淳拢着双袖忽然身子向前一倾,景和只以为景淳要说甚,景淳却是哈哈两声,竟是转身就走。
景淳自掖庭出来后行动多少有些阴测测地,可今日这样的举动却还是头一回,景和眯了眼瞧着景淳离去的声影,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捻了捻,却是猜着景淳说的泰半不是什么好事。可即不是什么好事儿,又说什么得偿所愿?
到得傍晚,景和就收着了陈淑妃递过来的消息,饶是他素来沉稳也将书桌上笔墨纸砚统统扫在了地上,再一抬头瞧见墙上挂的那副水墨洛神,眼中仿佛钉入一根刺一般,眼瞳猛地收缩了回,抬手就想将洛神图撕下,可手指触到画像上,却还是张开了手指只在画像上摸了摸,颓然垂下。
几乎同时,合欢殿内侍总管金盛奉宸妃娘娘之命,宣召刑部左司郎中吴大用之嫡长女吴芳蕤次日觐见。
要说宸妃虽是隆宠无双,乾元帝又一意要立她为后,可到底还没下册后旨意。便是下了册后旨意,只消一日不曾祭告太庙天地,一日不受内外命妇朝贺便算不得皇后国母。即不是皇后国母,召见自家女眷使得,召见个品秩不如她内命妇也使得,可召见外命妇,却是逾矩了,何况吴芳蕤连外命妇也不是,不过是个臣女。宸妃为人素来谨慎,如何在这个当口张扬起来?偏不是用在旁处,而是自家这个微末小官身上?莫不是,宸妃从谢侍郎处听说了甚,要拿他父女作伐?
吴大用想了回,虽是摸不清头脑,好在他也是个镇定的:如今正是宸妃立后的要紧时候,只消宸妃不是个蠢货,再不会在这个当口生事。而宸妃若是个蠢的,又怎么压过高贵妃,李庶人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
吴大用想了片刻就拿准了主意,叫了吴芳蕤来,吩咐她道:“宸妃娘娘为人外宽内紧,又有帝宠,千万不好得罪。只我想,以宸妃娘娘的聪明,再不能无故为难你。只你也不好为着她看似宽和,就轻忽了,小心为上。”
吴芳蕤倒是在赏花宴上见过宸妃,那时宸妃还只是昭婕妤,娇花嫩柳一般的人物,半点也瞧不出厉害来,如今回头再想,这瞧不出厉害的厉害才是真正的厉害,是以听着吴大用的话,满口答应。
到得次日就有宫车来接,吴芳蕤一早装扮得当,她是臣女又无品秩,进宫便是寻常装束,也不能带丫头,孤身一个上了宫车,虽有吴大用安慰嘱咐,到底有些心慌。
宫车到得司马门外,按例停车受侍卫盘查,因赶车的小内侍拿着是合欢殿的腰牌,侍卫轻易就将宫车放了过去。因吴芳蕤无有品级,进得未央宫只好步行,才下得宫车,就听着身后车声辚辚,吴芳蕤回头看去,却是另一辆宫车驶来,在吴芳蕤乘坐的那辆宫车旁停下,车帘一挑,下来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鹅蛋脸面,合中身材,说美不美,说丑倒也不丑。
这姑娘正是徐氏的侄女徐清,徐清见吴芳蕤看过来,小心翼翼地对着吴芳蕤一笑,口角边露出个笑涡来,倒是添了几分颜色。
吴芳蕤见徐清对了她笑,便也回以一笑。世上人情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两个年纪相若的女孩子互相一笑之后,虽说不上亲近,却也熟识了不少,因同同是往合欢殿去,便相携而行,只是在宫中行走不可擅言,故此未通名姓。直至合欢殿外报名请见时彼此才知道名字身份,不禁又互相瞧了眼,隐约都猜着了对方来意。
片刻,合欢殿内出来个二十来岁的女官,将徐清与吴芳蕤看了看,含笑道:“娘娘宣徐姑娘吴姑娘。”
徐清与吴芳蕤打起了精神拾级而上,进得合欢殿,却见正中宝座上端坐着宸妃,罗衣服华裾,瑰姿艳逸。两侧设有座位,各自坐着个妃嫔,正是高贵妃与陈淑妃两个。
却是今日宣吴芳蕤进宫原是乾元帝的意思,要看吴芳蕤为人,若是个举止大方的,给景和定下也无妨。还是玉娘劝道:“巴巴地只宣她一个进来,她一个小女孩子,岂有不害怕的,便是不慌张也慌张了,还能瞧出什么来?妾以为,倒不如将贵妃说的那个女孩子一并宣了来,两个女孩子也好做个伴,倒还镇定些。”
乾元帝听说,哈哈哈大笑,玉娘便瞥了乾元帝眼,嗔道:“难道妾说错了么?您就笑妾。”乾元帝在玉娘香腮上摸了把,笑道:“你才多大,就满口地小女孩子,那吴氏论起年岁来只比你小三四岁,快别装大人了。”玉娘啐道:“莫说是小了妾三四岁,便是大了妾三四岁,这会子妾替二皇子相看,妾就是庶母,怎么不是长辈了。”
乾元帝吃了玉娘这句顶撞也不以为忤,还笑道:“哈哈哈。好,我错了。你是长辈。”玉娘不知乾元帝如何这样喜欢,斜睨了他眼,将脸转了过去,口中依旧道:“您若是答应,妾连着徐家姑娘一块儿宣了?”乾元帝托着玉娘的下颌将她的脸转了过来,在她雪腮上轻轻一香:“这样就闹脾气了,还说是长辈。你想宣就宣罢,明儿将贵妃与淑妃也一块儿叫来,是给她们选媳妇,也叫她们过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