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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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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寻常庶人,死了也就死了,以一口薄棺收敛,拉出去埋了就是。可李媛从前到底是皇后,不好以寻常庶人看待,永巷令叹了声晦气,一面命人看守尸身,一面亲自报与乾元帝知道。李媛自册为太子妃与乾元帝就不大和睦,这些年来早将不多的夫妻情分磨了个干净不说,更有魇镇案在内,乾元帝对着李媛哪里还有顾念,听着李媛身死,只是一皱眉,道是:“照旧例罢。”

    这话说得语焉不详,永巷令觑着乾元帝脸上有些不耐烦,不敢再问,答应了声,躬身退出。回在永巷便叫太监们围着请教,永巷令叹息一声道:“圣上说了,照旧例。”可这旧例又如何个照法?前朝也不是没有废后废妃,死后总有恩典,譬如前朝孝建皇帝的皇后陈氏无子而废,死后追封为妃,赐谥号为平;又有永熙帝邓贵妃惑与巫蛊而废,死后依旧追封婕妤,种种事例在前,可当今即说照旧例,又不肯吐口,莫不是要照着庶人礼葬?

    永巷令想了回,到底拿不定主意,吩咐道:“你们且看着尸首,我去请问陈内侍。”说着抬脚就走。

    永巷令这一出去,太监们失了管束,竟是抢着翻检起李媛遗物来。原是永巷冷寂,赏赐极少,太监们只靠微薄俸禄过活,未免捉襟见肘,是以眼瞅着乾元帝不肯对李庶人加恩,便放肆起来。周小平便是趁着混乱,人不留意他,悄悄地溜了出去,找他结拜兄弟姜充讨个主意。

    说来,姜充倒也讲些义气,见他脸都唬白了,倒是好言安慰了几句,又问周小平要了李媛遗笔来,他一般不识字,可看得中衣扯下的袖子上的字迹鲜血淋漓,心中也有些害怕,又想起二皇子的叮嘱来,便将那血书团了一团往袖中一塞,强笑道:“你怕甚?一团布而已,拿去烧了也就完了,只你烧不大方便,永巷这会子忙着呢,你离得久了可不招人疑心。不如我替你便是,这东西烧了,谁还知道你做了甚?难不成她还从地下爬起来与你我对嘴不成?”周小平抹了抹汗,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你可千万烧了。”姜充将周小平的肩拍了拍,转身去了。

    不过一刻,李媛这封遗笔就搁在了景和面前,姜充弯了腰笑道:“奴婢虽不识字,不过这样鲜血淋漓地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奴婢便哄了周小平只说替他烧了,便拿了来,也不知殿下用得上用不上。”景和洁白的手掌按在血书上,脸上微微一笑,轻声道:“是好话呢。”

    可不是好话!想不到那李媛临死临死倒是聪明了一回,留了这样情真意切地一封信来,上头备诉结缡之喜,离心之殇,言辞恳切忧伤,便是他这样冷心的人瞧着也有些动容,最后那段,倒是说了个惊天的秘闻来,直指宸妃或是罪臣女。只道她当年赐死沈氏时,虽看着她饮下毒酒,断了呼吸,尸身移出时却是四肢犹软,如今看来,生计未必断绝。只怕谢氏是沈氏改换身份入宫,蛊惑圣听云云。

    只可惜这封遗书,这当口却是不好经他的手递出去,便是由旁人递上去,在眼前也不是个好时机,又或者说,这会子递上去,这封血书比之废纸也好不了多少。

    一是,乾元帝前段日子忽然冷待了玉娘,旁人不知缘由,景和是时刻盯着乾元帝与玉娘的,手上也有些人脉,便探听着一二。仿佛说是玉娘出身有疑,如今看来,只怕乾元帝那时已起了疑心,不知怎地轻易就放了过去,不独放了过去,更一意要立她为后,可见恩宠更胜从前。

    又有,李媛初见玉娘便觉着她似故人,当时如何不说不处置?想来李源一家是因魇镇被斩,李媛是李家人,因巫蛊案被废,怀恨在心也是有的,临死诬告一回也是有的。

    是以乾元帝这会子看着这样一封信,自然不能相信反会以为是李媛攀诬,这事多半儿就这样揭过去了。这还罢了,这事一揭破,只消不是当场定下玉娘罪名,以她的心机手段自能布置周全,日后再难拿着这个来与她过不去。

    景和慢慢地将李媛的遗笔折了折,往袖中一塞,抬头瞧了眼墙上挂着的一副洛神来。水墨写意,寥寥数笔勾勒出个美人,衣带凌风、罗袜生尘,意态宛然,螓首转侧,只露出一管琼鼻,一点樱唇来。整副画都是浓淡墨笔,唯有那点樱唇,是用朱砂点染,只这一笔便使整幅画活色生香,仿佛画上的洛神随时要走下来一般。只论走笔,这幅画勉强算得个中上,却胜在意境过人,便是名家手笔也不过如此。

    景和看了回画,便带了两个近身内侍前往合欢殿请见玉娘。

    虽玉娘如今形同副后,到底只是庶母,也不好随意召见个与她年岁差不了多少的庶子,可景和为人十分狡猾,从前那计叫李源出手打乱之后,他一直按兵不动,要玉娘信了他就此偃旗息鼓,倒不如去信乾元帝是个重情重义的,是以听着他求见,玉娘想了回便道:“宣。”

    景和料着玉娘肯见他,踏进合欢殿时,只见殿中竖着面十二扇云母屏风,将凤座遮得严严实实。景和眉头不由自主地轻轻一皱,脸上却是依旧带些浅笑,缓步过来给玉娘请了安:“儿臣给宸母妃请安。”便听着玉娘自云母屏风后道:“平身。二皇子请见我,可有什么事么?”

    景和立起身来,透过磨得几乎透明的云母屏风看着里头隐约坐着个柔情绰态的美人,只可惜瞧不清神态。景和心下暗暗叹息,轻声道:“儿臣除着请问宸母妃玉体康泰之外,还想请问宸母妃一句,李庶人死了,您可知道?”

    玉娘如今掌管宫务,李媛死了,自有人报在她的跟前。在玉娘听着李演武所说李源的动机之后,可说是将李氏满门恨到直欲食肉寝皮,叫他们身首异处也不能消她心头恨,故此还活着的李媛,玉娘便不肯轻易叫她死了,只要叫她活受。

    是以玉娘一面故作慈心,不许太监们将李氏满门被斩的信儿告诉李媛,只要她还心存希望。而后又辛苦安排了诸妃往乾元帝跟前争宠,便是为着乾元帝不能忍受,将人发落。能费心往乾元帝跟前献媚到叫乾元帝不能忍耐的,决计不是个安分的,这样的人进了永巷,见着废后李媛,还能说出什么好的来?

    只可惜玉娘从前虽是计划周全,这回心上恨毒太甚,行事便少了章法,连李媛知道了倾家灭族之后许也活不下去这样显而易见的事也忽视了。是以猛然听着太监来报,说是李媛自戕后,心上十分懊恼后悔,这时听着景和提起,便有了些火气,冷笑道:“二皇子这话说得仿佛我尸餐素位一般。”

    景和听着玉娘动怒,一点儿也不生气,笑得更温和了些,道是:“儿臣不敢。宸母妃即知道了,对李庶人的丧仪可有关照?”

    玉娘正待发怒,忽然想着景和素来狡猾多端,如何这回这样咄咄逼人起来?莫不是另有谋划,当下定了神,缓声道:“李氏因罪被废,如何处置,还要请问圣上。”

    景和便是知道玉娘看不着,脸上还是一笑:“宸母妃恕儿臣多嘴,如今父皇请立母妃为后,这当口母妃宽容大度些,倒也是好事。”

    玉娘不意景和竟是会说这句,一时摸不清他心上所想,就听着景和下头那石破天惊的一句:“便是父皇不与加恩,宸母妃也该遣人去瞧瞧。或许李庶人会留下什么意愿也未可知。宸母妃若能见着遗笔,替李庶人完成遗愿,也一样是个美名。”

    这话说了,玉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是李媛有什么遗笔不知何故落在了景和手上,上头必然是有要紧的话,不然景和也不能这样跑了来,更言出威胁。

    玉娘本是心思浮动,叫景和这一番话一讲又神智清明起来,李媛能说什么无非说她即是阿嫮,阿嫮即是她,一无有人证二无有物证,接口道:“若是有遗笔,永巷令也该呈上才是,倒要二皇子提醒。”便要叫金盛去宣永巷令。

    景和便笑道:“都这会子了,永巷令便是有遗笔也早该呈上了,这会子还没来,多半儿是手上无有。儿臣以为,宸母妃很不用宣永巷令。”这话便是在告诉玉娘,李媛确有遗笔,更在他手上。

    玉娘不怒反笑道:“我竟不知道,如何处理宫务,二皇子倒是有心得。”景和退了一步,弯腰请罪:“母妃这话,儿臣当不起。儿臣素来胆小得很,尤其怕父皇。也不知怎么地,父皇那样的明君,儿臣见着他心上便害怕,不待父皇问便什么都肯说了。”

    玉娘要再听不明白景和的话,那便是个蠢货了。景和这话分明是在说,若是他不如意了,就会将那血书交予乾元帝。玉娘哪里是肯吃人威胁的,反笑道:“圣上那样仁厚,二皇子竟还编排这些话,可见你这‘怕’字信不得。”

    虽景和瞧不清玉娘容颜,可只听着她徐言轻笑,言辞如珠,仿佛气吐幽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