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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氏听着这声忙抬了去头去看,便见玉娘叫宫娥们簇拥着从后殿出来,珠围翠绕,彩绣辉煌,虽还是一样的面目,一眼看过来,眼角眉梢带些威光,哪里还是在家时气象,倒是不用人招呼,已站起了身。
金盛见玉娘出来,便朝着马氏,冯氏,云娘三人喝声:“拜。”马氏略略迟疑,瞧着冯氏已然拉着云娘跪倒,也就随着跪了下去拜倒在地,金盛又道:“再拜。”马氏心中正要再拜,就听着女孩子的声音,道是:“娘娘谕旨,免。”就有人过来将马氏搀起,将她扶在一边,却是不叫她坐下。
马氏待要拿着母亲身份说两句亲热话,就听玉娘道:“母亲勿怪,身在宫中,规矩所至,也是不得已。”就将她到口的话又堵了回去,只得笑道:“娘娘说得是。”这也是临进宫前,冯氏怕马氏举止失措连累玉娘,千叮万嘱了宫中规矩,马氏倒也肯听从。
赐坐上茶毕,玉娘才叹道:“我进宫这些日子,常挂念父亲母亲,只恨不能相见。幸喜圣上隆恩,赏与父亲爵位宅邸,使我们母女得以相见,父亲母亲也要长念圣上恩德,谨慎行事,万勿辜负了圣上一番美意才好。”
马氏虽是个刻薄势利的性子,也不是糊涂到底,听着玉娘这话,知道她要扮个贤妃贤女样儿,便赔笑说:“娘娘吩咐,妾不敢忘。”又说:“妾也时常念着娘娘呢,母女们热拉拉分离了这些日子,当娘的哪有不心痛想念的。”又从袖子里抽了条帕子出来假意儿拭泪。
因有马氏这番说辞,玉娘说不得也将帕子遮了眼,做个哭泣的样儿来,身边服侍的宫娥们一看着她拿帕子,立时围过来哄劝,一时众星捧月一样。马氏几时见过这幅情景,倒是捏着帕子忘了哭,又转脸去看冯氏,冯氏有意要马氏知道玉娘得圣意甚深,故同马氏轻声道:“圣上不忍娘娘哭。”
一个“不忍”多少意思在内,马氏也就恍然,虽知自己这个便宜女儿得宠,却不想得宠若此,圣上连眼泪都不许她掉,一时倒是喜欢起来,也亏得她还知道身在宫中,脸上笑容一闪而逝。
玉娘叫人一劝也就收住眼泪,这才问马氏家中诸人情况,待说到月娘时,到底是马氏心爱的女儿,就将谢逢春的嘱咐放在了一边,道是:“好叫娘娘知道,月娘要陪她丈夫念书也进了京。她也想娘娘您呢,只可惜不能进宫,妾临出来前,月娘还巴巴地送到门前,叫妾替她给娘娘磕几个头。”
玉娘听着马氏多提着月娘,哪里不知道她心思。说来玉娘虽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也不至于为些许小事儿便记了月娘的仇。只月娘这人的性子太浅,眼里心里只有她自己,几时看得见事,容得了人?若是叫她在外间走动,无事也要生出事来,平白的拖累人,便只做不知道,因看着冯氏身边带了个五六七岁的女孩子,一身红锦衣,领子袖口上都出着白风毛,小小一张瓜子脸,瞧着同余姨娘有几分相像,便知道是云娘了。
玉娘进宫前余姨娘失足将自己跌死,云娘就由谢逢春抱给了孟姨娘佩琼养育,也算是谢逢春照拂佩琼了。这会子看着云娘,又想起冯氏曾说,一家子进的京,唯有孟姨娘留在家中礼佛,不知这云娘如今养在谁的身边,旁人还罢了,卫姨娘却是不行。这人外存忠厚,内藏奸诈,叫她养了去,必然多生事端,故此笑道:“这是四妹妹了,我进宫前她才会说话呢,这会子都这么大了,倒是个好模样。过来我瞧瞧。”
冯氏听着玉娘问云娘,忙将她往前轻轻一推,悄声道:“莫怕,上头那个也是你姐姐呢。”云娘叫佩琼养了两年,佩琼是个果断的性子,即养了云娘便也真心相待,佩琼在谢府又是有体面的,是以云娘的日子倒是比在余姨娘身边时好了许多,倒叫佩琼养得大方了许多。她年纪虽小,也晓得美丑,先就觉着上头那个一身锦绣辉煌的女子十分好看,又言语温柔,心中爱慕,这会听着自家大嫂说这个也是她姐姐,立时就喜欢起来,珊瑚来搀她时就抓着了珊瑚的手,走到了玉娘脚前。
玉娘将云娘的手拉着,笑盈盈地问了云娘几岁,可识字不识字,平日爱吃什么,听着云娘说爱吃蜂蜜核桃玫瑰糕,掩了唇笑道:“这个容易。”就使秀琴往小厨房去走走一遭,叫他们现做。
马氏见自己讲着月娘,玉娘恍如不闻一般只叫了云娘过去说话,絮絮说了许久不说,更叫小厨房先做蜂蜜核桃玫瑰糕来,就知道玉娘很不愿意提着月娘,不由疑心着是那个叫做金盛的太监在玉娘跟前说了小话,有意分辨几句。说来马氏这一世见过最大的官儿也不过是东安州知州,虽与金盛一般品秩,只金盛虽是个太监,却是久在深宫,见着的除了乾元帝便是王公大臣,日常天久,养移体居移气的,倒也养了身气派出来。马氏看着他板着脸,便有些心虚,迟疑了会,到底不敢开口,却拿眼去看冯氏,只望着冯氏替月娘说几句,冯氏却是笑吟吟看着玉娘云娘两个,只不拿眼看过来。
又说云娘原是不记得玉娘的,只看她貌美温柔才肯亲近,这会听着玉娘叫给自己现做蜂蜜核桃玫瑰糕来,愈发觉着玉娘好,就将身子靠在玉娘腿上,张了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玉娘,倒像只小猫儿。玉娘便开始是做样,这会子倒也有些喜欢了,轻轻抚着抚云娘的头,笑问:“你可听你姨娘的话?”
她这话出了口,冯氏立时明白,玉娘这是要问孟姨娘,顿时将身子坐直了,只拿眼盯着云娘,却听云娘皱了小眉头道:“在家时听的,可我姨娘要礼佛,不肯跟爹爹进京,如今还在老家呢。”又张了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玉娘道:“姐姐,云娘想姨娘了。”竟就扯着玉娘袖子哭了起来。
云娘这一哭,珊瑚,辛夷杜若等只怕她闹着玉娘,都过来要拉,叫玉娘止住了,却听玉娘道:“孟姨娘即在阳谷城,四妹妹跟着谁住?”冯氏早在云娘哭时就站起了身,听着玉娘这话,就回道:“回娘娘话,卫姨娘带着呢。”玉娘颦眉道:“我记得我进宫时,卫姨娘尚未有所出,她如何带得好四妹妹。”
冯氏这才恍然大悟,什么疼惜云娘,什么避了月娘不说,都不全是实情,不肯叫卫姨娘将云娘养了去也是真有的。细想倒也是有因的,余姨娘虽是自家失足跌死,到底孟姨娘也脱不了干系,卫姨娘又叫孟姨娘欺压了这十数年,难免衔恨,要云娘养在她身边,多半儿会将余姨娘的死归咎在孟姨娘头上。到时,一面是卫姨娘的抚育之情,一面是生母余姨娘之死,只怕孟姨娘就要有个死仇。到底玉娘是孟姨娘所出,嫡亲骨血,虽不能认她,自然不肯看着她吃了亏去。
冯氏想在这里,忙笑道:“娘娘说的是,是妾等疏忽了。若是娘娘放心,四妹妹日后便跟着妾罢,妾必定好生教养,不敢叫她糊涂了。”
玉娘听着冯氏这般说话,知道她明白了,也就点了头,又转向马氏笑道:“好叫母亲喜欢,昨儿圣上听着父亲母亲到了,也赏了些东西给你们,东西就搁在我这里,你们瞧瞧。”说着看了金盛眼,金盛就将昨儿乾元帝赏的清单念了回,又有小太监将东西搬了过来,叫马氏冯氏看了。
马氏原先见玉娘要管云娘下落,却不肯问月娘好坏,有些不喜,待得听着玉娘这番话,先是与冯氏一块儿跪倒谢恩,又拿眼去看那座玉山。见那座玉山足有四五尺高,通体洁白莹润,精工雕琢得山峦层层,处处分明;楼阁亭台,错落有致,足见精美,顿时喜笑颜开,满嘴夸道:“这都是仰赖娘娘恩德。”玉娘笑而不答。
一时小厨房里将现做得的蜂蜜核桃玫瑰糕送了过来,玉娘叫拿个食盒与云娘装了,又同金盛道:“你使几个老成的将圣上赏的这些与承恩候夫人送回去。”马氏与冯氏听着这话便立起身来,珊瑚也将云娘带回冯氏身边,三人拜退。
待得出了合欢殿,马氏瞧着身后几个小太监抬的玉山、玉磬、玉瓶,脸上止不住的笑,便是在云娘说着:“今儿这个姐姐仙女一样,可比二姐姐好看多了,又和气。”时也不恼,只笑道:“你也知道好看不好看吗?”
一行人走了一会,就听着身后有人道:“前头是谁?淑妃娘娘在此,还不闪开些。”
冯氏是知道陈淑妃其人的,看着光风霁月,性子却是深沉,玉娘叫黑猫扑,十有八玖是她的手笔。虽玉娘顺势而为将李皇后与高贵妃扯到了一起,到底吃了次不大不小的亏。听着是她,忙站下脚步,又将马氏拉着,一行人闪在一边。
片刻只见一个持着拂尘的太监走在最前,身后跟了四个宫女,各自捧着罗帕、拂尘、而后便是四个小太监抬了一顶暖轿,轿帘深垂,轿边又有四个宫女随行。暖轿行到冯氏等人身侧时忽然停住了,就看个宫女看过来,脸上笑盈盈地道:“原来是谢安人,那这位一定是承恩候夫人了?”
说话的正是陈淑妃身边的璎珞,冯氏见她开口,也只得笑道:“正是妾等。”随着冯氏的话,就见璎珞将轿帘子一打,露出里头的陈淑妃来,云髻高挽,带着昭君套,身上裹着墨绿底绣翡翠色菊花缎面水貂皮的大氅,生得长长的脸儿,柳眉秀目,杏靥桃腮,神色温柔,虽是年纪稍雅,也看得出年轻时是个温柔佳人。
见陈淑妃露了形容,冯氏只得引着马氏与陈淑妃问了安,陈淑妃端坐在轿中,脸上露了些笑容,道是:“原是承恩候夫人在此,夫人年长许多,若是知晓是夫人,我也不能叫夫人让路。”
马氏只觉得这位陈淑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兜了好几圈,就有些忐忑,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冯氏身后让了让。还是冯氏笑道:“娘娘尊贵,自然是要请娘娘先行的。”陈淑妃脸上一笑,又说:“承恩候夫人这是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