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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氏看着杜若出去,这才轻声同玉娘说:“婕妤别怪妾多嘴,这杜若怕是个心大的。”玉娘侧头瞧了杜若眼,脸上一笑:“我这里能近身服侍的人也有限,她虽是圣上送过的,到底初来乍到,比不过从我当才人起就跟在我身边的那些人,心上不平也是有的。”冯氏见玉娘果然明白,就笑道:“果然是妾多虑了。”玉娘却是轻叹一声,看着外头的杜若站得目不斜视,便抓住冯氏的手腕,冯氏心上一动,将身子屈了下来,就听着玉娘在她耳边道:“等大皇子有断袖之癖的消息传开,请大哥哥想法使人上书,奏请立五皇子为太子。”
虽玉娘早同冯氏说过这主意,只到底今日叫清凉殿的万贵太妃吓着了,不免要劝几句玉娘:“妾今儿过来时,见着万贵太妃立在清凉殿后的石台上,远远望去形容枯槁,望着妾的眼神,杀人一般。”玉娘把冯氏看了看,莞尔笑道:“嫂子这是怕弄巧成拙,皇五子真成了太子吗?”冯氏见玉娘自己说破,倒是唬了一跳,忙转头向寝殿外看了眼,杜若依旧垂目立着,却听玉娘缓缓地道:“这事儿大哥哥知道,嫂子只管放心。”
说在这里,玉娘脸上的疲色更甚,冯氏小心地探出手摸了摸玉娘微微隆起的腹部:“婕妤好生保养才好,这都快六个月了,还不大显。”若是没个皇子傍身,便是圣眷再隆,便是将高贵妃的皇长子与李皇后的养子都废了,也是与人作嫁罢了。玉娘却是哧地一笑,靠在美人榻上缓缓闭上了眼,不一会就听着呼吸声渐渐平稳,仿佛睡熟了。
冯氏在玉娘身侧的锦凳上坐着,见玉娘虽睡着,也是黛眉轻锁,可见平日辛苦,心中就有些不忍。她正叹息,珊瑚悄悄进来,凑在冯氏耳边道:“圣上摆驾过来了。”冯氏虽是玉娘嫂子,却是没诰命的,连外命妇也不是,自然更该避忌,忙起身同珊瑚道:“劳烦掌事姑姑同婕妤说一声,妾回去了,改日再来。”珊瑚点头,又叫杜若进殿服侍,自己送冯氏出去。
只说乾元帝到合欢殿前时,恰珊瑚送了冯氏回来,见着乾元帝忙过来参驾,乾元帝便问:“你怎么不在里头服侍你们婕妤?”珊瑚便回道:“回圣上话,婕妤才睡下,妾趁空儿送谢太太一送。”乾元帝倒是个会心疼人的,听着玉娘在睡,便不令传报,只身进了寝殿,果然见玉娘一个人睡在美人榻上,身上盖着一条孔雀蓝蜀锦薄被,纤手搁在腹部,愈发显得双手晶莹如玉一般。乾元帝在榻边上坐了,将玉娘的一只玉手握在手上,又在她脸上注目一看,却见玉娘眉间微蹙,仿佛心中不安一样,便伸出手在她眉间轻轻一抚。
玉娘在乾元帝抓着她手时便醒了,再叫这一抹,说不得张开眼来,对乾元帝看了眼。乾元帝便笑道:“朕吵醒你了?你若是倦,只管再睡,不用理朕。”玉娘微微笑道:“圣上在这里,妾如何敢歇着,叫人知道了,倒是说妾轻狂。”说了就要起身,一边的杜若忙过来扶住。
乾元帝见不是见惯的秀云,就把杜若看了眼。玉娘要杜若近身服侍,就是要引乾元帝疑心的,见着乾元帝看杜若,便抿了嘴儿笑道:“这是圣上拨给妾使的,怎么圣上这么快就不认得了。”乾元帝听了,就在玉娘粉腮上轻轻弹了弹,笑道:“你这孩子,一天不笑朕几句就过不下去。她虽是朕给的,到底才过来,不知道你脾气,你很不用这样委屈自己。”玉娘就叹息了声:“这事儿妾也不太好说,杜若,你告诉了圣上知道罢。”
杜若答应了,就在乾元帝跟前将秀云的言行都说了回,偷眼看了眼乾元帝,果然见他把眉头皱起,就乍着胆子道:“婕妤叫秀云都气哭了,奴婢等瞧着都生气。”乾元帝脸色就有些发青握着玉娘的手也加了力气,玉娘哎呦了声,嗔道:“圣上抓疼妾了。”乾元帝忙松了手,又与玉娘道:“这样大胆的东西,你还要她回来!可是怕没人气你吗?即去了掖庭,就不要回来了。你若是觉着人不够使,朕再拨给你。”玉娘扯着乾元帝袖子道:“到底没她那回舍身垫在妾身下,妾母子只怕,只怕。”说了眼中就垂下泪来,“妾想着,经了这回教训,秀云总能安分些。若是她再不知进退,妾再处置了她,也算仁至义尽了。”
乾元帝看着玉娘这样,只以为到底上回御史参她“蛾眉不肯让人”虽有自己护着,到底吓着了她,连个宫人都不敢随意处置,更是怜悯,就将玉娘抱入怀里,在她肩背上轻轻拍着:“旁人怎么说有什么打紧,朕知道玉卿温惠端良,言容有度,比这世上多少人都强。”玉娘微笑道:“这话哪怕圣上是哄妾的,妾听着也喜欢。”乾元帝笑道:“没良心的小东西,朕的话到你这里就成了哄你的。”
当年沈如兰为乾元帝争太子立下功劳时,乾元帝也曾许下“臣不负君,君不负臣”的诺言,可乾元四年,沈家满门男丁便死得干干净净。是以玉娘听着乾元帝那句君无戏言,不由一笑。乾元帝看着玉娘一笑,笑里藏娇,转而增媚,他正是壮年的时候,可自玉娘有孕以来,因她娇弱胆怯,离不得人,乾元帝自己也不忍心抛下她不理,是以一直拘着,这回看着玉娘那一双妙目,盈盈汪着水,顾盼之间其中的娇媚几乎要溢出来,一时间心火大动,几乎忍耐不住,不由自主将手往玉娘的腰间滑了下去,把她往怀里按了按,到底爱惜玉娘母子,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在玉娘耳边叹息道:“想是朕欠了你的,所以叫朕受这个磨折。”
玉娘听了乾元帝那话,就笑睨了乾元帝眼,也在乾元帝耳边道:“这可是圣上自己说的,金口玉言。”乾元帝失笑,索性将玉娘挪在膝上抱着:“是,是,是朕说的。这会子又要金口玉言了,可真真拿你没法子。”玉娘垂眼瞧了揽在自己腰上乾元帝的手一眼,脸上缓缓笑开。
话说冯氏从合欢殿出来,绕过清凉殿时不由自主地抬头瞧了眼,清凉殿后的石台上已没了万贵太妃人影。只是万贵太妃那鬼魅般的眼神倒是深深刻在了冯氏心上,冯氏身不由己地一颤,低了头脚下将脚步加快了,将将要过了清凉殿,冯氏不知怎地回头看了眼,却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石台上又见了万贵太妃,灰白色长发依旧在风中挣扎,冯氏脚下竟是一个踉跄,亏得送她出来的小太监扶得快,这才没摔着。
冯氏从未央宫出来,坐上自己小轿之后便觉着头痛欲裂,好容易挣扎到家,进得卧房倒头就睡,便是谢显荣到家也不知道,待得她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房子服侍的丫头们赶忙过来服侍,便惊动了坐在窗边的玫瑰椅上在灯下看书的谢显荣。
谢显荣握着书卷抬头看了眼冯氏,笑道:“夫人醒了。”冯氏依旧觉得头痛,却是顾不得许多,挥了挥手叫房子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谢显荣见冯氏这样心急,知道她有事,搁下书卷走到冯氏牀边坐了:“你先用些饭再说也是一样的,不急在一时。”
冯氏探手将谢显荣的手抓着了,将万贵太妃的事迹说了。谢显荣却是一笑,将冯氏的手拍了拍:“那是万贵太妃,并不是我们婕妤。”冯氏便急道:“老爷如何说这话!”就将玉娘要谢显荣在皇长子传出有龙阳之兴的消息时,找人上书请立养在李皇后膝下的皇五子为太子一事说了,又道:“如今圣上为着婕妤将皇后的脸面扫得荡然无存,若是皇五子真做了太子,护国公家岂有不倾力相护的,等皇五子日后登基,只怕玉娘便有戚姬之厄。”
谢显荣却是哈哈笑道:“夫人,你虽是明白人,可在这上头,不如三妹妹远矣。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三妹妹这一卦瞒天过海、趁火打劫、可算是浑水摸鱼,总是不会吃亏的。”冯氏自是要问因由。谢显荣便笑道:“皇后养子罢了,又不是嫡子。你只管放心。”却是不同冯氏解说明白,只走到门前吩咐丫头叫厨房上给冯氏煮一碗鸡汤银丝面来,又回身与冯氏道:“二弟与妹夫都要进京预备明年的会试,你看着收拾两间屋子叫他们住下,也好安心备考。”
谢怀德是自家小叔子,来京自然该住在谢宅。可听着二妹夫齐瑱也要来,冯氏便皱了皱眉:“老爷不知道,直到妾进京,二妹妹同妹夫还是没在一块儿,便是二妹妹回家,二妹夫也从来没陪她回来过,妾怕妹夫不肯住到我们家呢。”
谢显荣听说,就冷笑道:“都是做□□子的,你是怎么样的贤惠,我自知道。再看看婕妤,圣上将她爱护得如同掌珍,一点子委屈都不肯叫她受,可见婕妤是个乖巧懂事,会做人的,不然圣上也不能这样偏爱她。可二妹妹做的什么?只晓得任性使气,搅得婆婆不喜,丈夫不恤,她自己就痛快了?我叫二妹夫来家住着,无非是替他们夫妇转圜转圜,我当哥哥的,总不能抛下一母同胞的妹妹不管。”
冯氏哪里还敢再说,只得答应,心中却是知道,齐瑱与月娘之间相看两厌,哪里是在谢宅住住就能转圜的,总是婆母马氏当年错选了女婿罢了。二妹妹月娘虽没多少坏心,却任性妄为,这样的脾气,合该找个家里薄有产业,又要依仗谢家一二的商户人家才能过得好,非要挑个读书的,偏又有些才气,如何能过到一块儿,白白做了怨偶。以齐瑱的性子,当时要是将三妹妹给了他,以三妹妹的美貌心胸,只怕也是一段儿佳话了。
想到这里,冯氏身上竟是一抖,暗中懊恼如何生出这样糊涂的念头来,亏得她没宣之于口,不然叫人听了去,与婕妤可以说是弥天大祸,当下心中暗自庆幸。谢显荣因见冯氏脸色骤变,倒是问了句,恰好厨房里将鸡汤银丝面与两样清口小菜送了来,冯氏只推饿了,便将此事揭过。待得用完饭,漱了口,冯氏又请问了谢怀德与齐瑱两个几时到京等,也好预作安排不提。
又说玉娘这里将秀云打发回掖庭,陈奉见着秀云也是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