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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显荣上朝,果然有御史发难,参谢显荣不恤生母,谢显荣因预先有了防备,堪堪避过。自此深知乾元帝对自家三妹妹十分上心,从此便拿定了主意以玉娘马首是瞻,一家子兄妹,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又说冯氏送了谢显荣上朝,自家梳洗了,略用了些早饭,料理了家务,才歇下不久,门上的家丁就递进了帖子,归德将军夫人徐氏来访。
冯氏忙命开侧门请,带了丫鬟们亲自等在二门上,片刻果然见着一三十六七岁的妇人梳得平云髻,只插着光秃秃的赤金簪,耳上的翠玉坠子却是晶莹欲滴,不是凡品。论面目也寻常,只有一双笑眼,添了几分和气,正是高鸿之妻徐氏。
徐氏也把冯氏打量了,见她二十来岁,一张鹅蛋脸面,柳眉杏眼,口角带着些笑影,倒是个好脾气的模样,因此倒是走快几步,到了冯氏跟前,先笑道:“谢太太,冒昧打扰了。”起手就去抓冯氏双手。冯氏不闪不避任由徐氏抓着,也含笑道:“高夫人请。”
徐氏与冯氏两个虽是头一回见面,倒也没如何客套,你请我请,客客气气地就到了内庭,又分宾主坐下,有丫鬟上茶。徐氏笑着夸了冯氏屋子布置得雅致,冯氏只说是谢显荣主意,她不过萧规曹随罢了。
徐氏又笑道:“听着谢太太有一双儿女,怎么不见。”冯氏听说,就笑道:“大姐儿还小,也就罢了,小子顽皮,怕扰了高夫人。”徐氏只笑道:“只瞧谢太太就知道,最是温文知礼的,姐儿哥儿自然也是好的。莫不是谢太太怕我是个军户出身,粗手笨脚的,伤着孩子吗?”
冯氏见徐氏定要见,只得答应,跟在她身边的云霞闻言告罪出去,片刻之后,手上搀了个三四岁的男孩子走了进来,正是谢显荣与冯氏的长子谢骥。谢骥生得像谢显荣多些,都是一张方面,双眼有神,肤色倒是随了冯氏,也是个白皮,又恰在幼年,梳着两个小鬏就,扎了红绳儿,倒也虎头虎脑的可爱。进到房中,先给冯氏问好,又依冯氏招呼过来给徐氏请安。
徐氏就笑道:“倒像是年画上的娃娃。”便招手叫了谢骥过去。谢骥拿眼看了冯氏一眼,见冯氏点头,这才走到徐氏身边。徐氏将谢骥拢在怀里,满脸堆笑地问了谢骥平日玩的什么,爱吃什么,可认字不认,谢骥倒也不怕生,一一回了,虽因年纪极小,偶尔口齿有些不灵便,倒也算回答得清楚明白。
徐氏脸上堆欢地同冯氏道:“我的小孙子要是日后有这样乖巧,我也心满意足了。”就朝随着她过来的丫鬟湘竹一伸手。湘竹忙将手上的一只包袱打开,里头是只锦盒,打开一只足金的项圈儿,下头坠着成人掌心大的羊脂玉如意锁,就要给谢骥带上。冯氏欠身道:“太贵重了。”徐氏还笑说简薄:“谢太太这是与我计较生分吗?”冯氏尤要推辞,徐氏便叹息道:“我知道,谢太太还是以为是我们家姑奶奶要害你们婕妤呢。”
冯氏早知道徐氏来意,也预想过徐氏回如何开口,却不想徐氏竟会以这个为引子直截了当地就开了口,又想着谢显荣曾与她说,高贵妃出身也极寻常,她长兄高鸿在高贵妃入宫前不过是个低级军官,自然娶的妻子也是差不多的人家,是以如今虽身居高位,偶尔还是有些市井手段,使将出来自是叫人猝不及防。是以倒是一愣,片刻才叹息道:“高夫人这话说得重了。”
徐氏便将个项圈儿在谢骥脖子上一套,自己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来,捂着脸便哭道:“这事我在外头也不敢说,只是请谢太太想一想,我家姑奶奶也是做了娘的人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如何狠得下心来害别人家孩子,我只不敢信。”呜呜咽咽哭几声,又从帕子一角偷窥冯氏,见冯氏把眉头蹙着,就又哭道,“谢太太,我家老爷同你们老爷素来也说得来,常在一块儿吃酒的,谢太太不信我们家姑奶奶的应该的,可谢太太也该信着谢老爷。谢老爷又不是个糊涂的,难道好和歹都分不来吗?”
谢骥这里叫徐氏猝不及防地一哭吓着了,楞了一愣,顿时也哭闹起来,冯氏忙叫云霞将谢骥带下去交给他奶娘,仿佛怪着徐氏吓到了谢骥一般:“高夫人何必如此。”
徐氏只是把帕子捂着脸:“我们家姑奶奶受些委屈也不值什么。只真凶还在,谢太太就不怕昭婕妤再受委屈吗?”又偷偷瞧了冯氏一眼,见她迟疑地坐了下来,便知自己这话说着了,这才放下了帕子,含泪道:“谢太太,我这回上门,正是同谢太太分说分说。谢太太请想,昭婕妤与我们家贵妃有什么妨碍呢?说句得罪谢太太的话,婕妤看着有宠,可肚子里这胎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便是个皇子,从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我们贵妃可是有皇长子的。”
冯氏听了,也就叹息道:“不瞒高夫人,你这一说,我竟也不知道对不对了。”徐氏见冯氏入港了,暗中松了口气,又叹息道:“我这回来也不是向谢太太鸣冤的,谢太太又能替我做什么主呢?不过是叫昭婕妤有个防备也就是了。”冯氏叹息着答应了。徐氏又坐了回,也就起身告辞,冯氏一样送至二门前,看着徐氏出去,这才折回来。
到得晚间谢显荣回家,冯氏就将徐氏怎么说,她怎么答的都学与了谢显荣知道。谢显荣听了,向着冯氏一笑道:“辛苦夫人。下回进宫若是见着昭阳殿的人,夫人不妨客气些。”冯氏便道:“妾不大明白,还请老爷明示,也免得误了婕妤同老爷的事。”谢显荣就将冯氏鼻子一捏,笑道:“你下回进宫便请婕妤示下,也免得我们这里自作主张,反倒坏了婕妤的事儿。”
冯氏不知如何谢显荣这么快就拿定了主意,却也不问,只说了声知道了就罢了。又过了几日,冯氏依例进宫,从西司马门而入,因不需朝见皇后,就从清凉殿后穿过,无意间一抬头,就见清凉殿后的石台上站着个人,散着灰白的头发,身上一件直统统的袍子,因离得远,也瞧不清面目,只觉得那人两道目光如同钉子一般。冯氏也不是个胆小的,却叫那两道眼光瞧得心底一寒,脚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随着她走的那个小太监见冯氏这样,知道冯氏害怕,他也是知道乾元帝宠昭婕妤的,故此对昭婕妤的娘家嫂子也十分客气:“谢太太莫怕,那是万贵太妃,在清凉殿为先帝祈福呢,从不出来的。”
万贵妃事迹冯氏也听过,永兴帝后期的无冕之后,她所出的齐王当年险些夺了当今圣上乾元帝的太子位。自永兴帝驾崩后,乾元帝便封了万贵妃为贵太妃,却以为永兴帝祈福为名将万贵太妃拘在清凉殿中至今。见着万贵太妃,冯氏便想着玉娘了。若是他日非玉娘所出的皇子登上大位,以乾元帝如今对玉娘的偏爱,只怕玉娘连万贵太妃的下场也捞不着。
冯氏正觉玉娘前程看似大好,实则惊心之际已到了合欢殿。那合欢殿的掌事女官珊瑚见着冯氏,连忙下阶迎她,又道:“谢太太来的正好,快去劝劝婕妤罢,她是什么身子,如何好动怒呢。”珊瑚从来是个稳重的,冯氏头一回见着她这样失措,忙问缘由,珊瑚引着冯氏进殿,就把缘由同冯氏说了。
这回惹得玉娘大怒的,却是秀云。那秀云想是在玉娘身边久了,得了玉娘青眼,就有些轻狂起来,前些日子打烂了玉娘一只双耳连环四足白玉鼎。若是当时就自己认了也就罢了,秀云竟是自作主张扔了,今儿玉娘忽然想着了,要翻出来,却是找不着了,查问下去,便落到了秀云身上,秀云竟还推搪,这才惹得玉娘发怒,偏合欢殿的内侍监金盛又有事不在。
珊瑚说完情由又同冯氏道:“论理秀云犯了错,婕妤要打要罚都使得。只婕妤如今什么身子?好容易才稳住的胎,等闲动不得气的。只求谢太太去求个情儿,不敢叫婕妤绕过秀云,只请婕妤息怒便好。”说了眼圈儿一红道,“若是婕妤有闪失,奴婢等都活不成的。求谢太太怜悯。”
冯氏听着珊瑚这话,心中微微一动,抬眼往殿内瞧去,见玉娘坐在殿中,脸上带着些红晕,长眉微竖,凤眼带怒,正道:“我知道你看我素日不言不语,当我是个蠢的,竟把这话来堵我!天底下奴才为着主子舍命的尽有,你为我垫了下就成了功劳,我就问不得你话了吗?!”
这话就说得严厉了,冯氏连忙上前几步,先给玉娘行过一礼,又站起身来赔笑道:“婕妤便是有气,也请缓缓地说,莫要惊了腹中小皇子,一会子圣上知道了,也烦恼。”又转头向秀云道:“秀云姑娘,我知道你素日是个明白人,如何今日惹得婕妤这样动怒?岂不是将你平日的好处都勾倒了吗?”
玉娘听着冯氏的说话,脸上依旧带些怒气,只把脸扭转了不说话。秀云便哭道:“奴婢在婕妤跟前当差,没有苦劳也有辛劳。奴婢前回将身子垫在婕妤身下,将腰扭了,所以搬那鼎时使不上力,不是故意摔了的。奴婢知道婕妤喜欢,怕婕妤心疼才不敢说的。婕妤即怪,奴婢下回再不敢了。”玉娘听说,直气个仰倒,将脸转向冯氏道:“你听听,多委屈!我倒成了个无情的了。”说了眼中垂下泪来。
说来乾元帝真是将玉娘当做心头血一般,看着玉娘脸上不喜欢,连着他都要收了脾气,何况他人,是以合欢殿上下有些体面,能近前伺候的,都涌过来劝慰,又有将秀云叱骂的,乱腾腾闹了一会子,玉娘才勉强收了泪。
冯氏看着玉娘不哭了,一面叫人打水来与玉娘净面梳妆,一面同玉娘讲:“婕妤不该与她费这些话,她即是掖庭送了来的,犯了这样的错儿,就该送回掖庭去,请掖庭令好生调理了,再教她学学规矩也就是了。婕妤自己千万保重玉体才好。”
玉娘听说,颦了柳眉道:“到底她前些日子也算救过我母子一回,蓦然将她送回去,怕人说我无情呢。”冯氏便含笑道:“妾以为,等秀云姑娘学好了规矩,再回来也是一样的。”说了又看了珊瑚一眼。珊瑚如今只求这事儿揭过去,忙道:“谢太太说得也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