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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氏听着孟姨娘口口声声指着自己为了嫉恨她连玉娘也要毁去,心上便知道不好,转过头去,果然见谢逢春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前。顿时手脚有些发软,一时怨恨孟姨娘这个刁妇口下无德,平白诬陷她;又恨玉娘这个小蹄子果然内藏奸诈,这会子瞧着没退路了,这才露出本来面目来,又气又恨,指着玉娘道:“我素日只当你软糯,不成想你女孩子家家的这样手狠,起手就敢伤人,日后你要得了势,眼里还能有人吗?我们这些人,还不成了你脚下泥,刀下鬼。”
到底马氏也是四十来岁人,也有些急智,知道这会子再为自己辩白也是无用,倒不如也挑起谢逢春疑心来,只要他疑心日后靠不着这个小贱人,自己才好翻身,果然一番话说来,谢逢春的脸色就有些松动。
孟姨娘刚要开口,就手臂上教玉娘一按,就住了口,只听玉娘道:“娘说女儿出手伤人,女儿不敢辩,都是女儿的不是,请爹爹,娘责罚。”说完,松了手就在谢逢春马氏跟前双膝跪下。
马氏见玉娘认了,脸上挤出一丝笑来:“好孩子,你知错就好!哪家女孩子好端端地就拿钗子扎人的?传出去,只怕要叫人说你得了失心疯,可是什么前程也没有了。” 别说只是过了复选的采女,便是进了掖庭的采女,也有报病给刷下来的,这小蹄子得意得也太早了些。
玉娘脸上竟也是一笑:“女儿为着娘伤人的,娘该喜欢才是,怎么好说女儿得了失心疯?”玉娘说话从来轻缓,这回尤其,一字一字慢慢吐来,口中说得是娘,双眼却是只盯着谢逢春瞧。
马氏还要再说,就听着谢逢春冷哼一声,把马氏带了来人的都扫了眼,怒道:“还不滚出去。”
虽说平日谢逢春对马氏容忍,可他真发怒,便是马氏也不敢出声,跟了她来的那些婆子丫头们自然更怕,忙都退了出去,心中倒还窃喜,不曾真的杀了孟姨娘,老爷虽不能拿太太如何,自己这些下人们,自然是出气筒,替罪羊了。且那样娇滴滴的三姑娘忽然凶横起来,竟是比老爷看着威势还足,也怕人得很。
看着人都退出去了,谢逢春在一旁的官帽椅上坐下,皱着眉头把玉娘仔细看了回,这才叹息道:“你那话是什么意思?”玉娘轻叹道:“爹爹,娘说那话可真是屈死女儿了。都是今日情急,女儿才出此下策。若是娘当真勒死了姨娘,我们家一日死了两个姨娘,请问爹爹要怎么说?是说好端端地,孟姨娘忽地就失心疯了,同余姨娘争执起来,所以失手杀了余姨娘,娘又勒杀了孟姨娘?这话儿说出去,若不是我们家的事,爹爹你信是不信?女儿也就罢了,娘就不念着大姐姐二姐姐吗?”
实情说来,这样的事凭谁听着都觉得不大对劲儿,再往深处想些,只怕就要想到是当太太的不知道在其中做了什么,使得两个姨娘自相残杀,两败俱伤。真要流出这样的传言,玉娘的前程自然是没了,便是英娘月娘两个也要大受影响。英娘也就罢了,便是她婆婆吴氏不大待见她,大女婿李鹤待她总是有情的,便是这些年英娘一直不孕,李鹤也一直不肯纳妾。月娘却是可怜了,只怕顾氏一天也容不得她,二女婿也未必靠得住。
马氏叫玉娘这几句话说得脸色忽红忽白,一时觉得有理,竟有亏得玉娘救了孟氏之叹。忽然又想着玉娘方才咄咄逼人,几句话竟是问得自己哑口无言,这回当着老爷又这么说,分明是装腔作势,显得她良善孝顺,好叫老爷这个偏心的更护着她们母女些。
正在马氏心中摇摆不定之际,却听玉娘又说了番话,却是方才那段逼得自己哑口无言的说辞,只听她道:“爹爹,这分明是余姨娘自己立足不稳,撞在多宝阁上,青铜鼐掉了下来,将人砸死了,实在是余姨娘时乖命蹇,与人无尤。索性余姨娘还在原地未曾搬动过,还请爹爹报官,请个仵作来,一验便知,也免得叫人借机生事。”
那句也免得有心人生出事来一出口,顿时刺着马氏心病。马氏脸上铁青,顾不得谢逢春在场,竟是逼问到玉娘脸上去:“好丫头!你说的有心人是哪个?倒是说给你爹你娘知道知道!”一字字咬牙切齿,竟是比对着孟姨娘更恨些的模样。
孟姨娘见着马氏这样,哪里肯答应,就要过来挡在玉娘身前,又叫玉娘拉住了:“娘竟是忘了吗?余姨娘在外头还有家人呢。” 余姨娘可不是卖进来的姨娘,而是马氏为着压制孟姨娘,正正经经抬进来,正正经经地摆过酒席,她那叔叔是个贪图银子的,知道了侄女儿就这样没了,还不来生事吗?
马氏脸上的怒气还没收尽,那头谢逢春已然跳了起来,道:“玉娘这话有理,我这就去报官,余氏的尸身你们千万不可移动。玉娘你且避一避,免得叫差役们冲撞了。”说完了正要走,又听玉娘道:“若是县老爷请问爹爹,余姨娘好端端地怎么跑来了孟姨娘的屋子,怎么好端端地又撞到了多宝阁上,又撞得那样重,连着青铜鼐也能撞下来,爹爹可怎么说呢?”她言语和缓温柔,仿佛真是替谢逢春忧愁一般,只是马氏听着,身上不由得一凉。
谢逢春也不是个蠢的,起先不过是为着余姨娘被砸死、孟姨娘又险些给勒死、一贯儿温顺得猫似的玉娘竟是拿着钗子扎人这样一桩桩事给镇住了,一时没想着,这回叫玉娘一说,又看马氏脸上忽然转白,怎么不明白,定然是马氏在余氏跟前说了什么,挑唆得余氏这个蠢东西过来寻孟氏的晦气,这才闹出这场祸来,旁的也没什么,可别误了玉娘才好!
谢逢春心中气恨不已,只是也顾不得责怪马氏,一眼瞅见地上方才用来勒孟姨娘的绳子,就得了主意:“原是余氏这个贱人不忿我偏疼孟氏,趁着孟氏不备要勒杀孟氏,孟氏挣扎间将她甩脱了,是余氏自己站里不稳,这才撞着了多宝阁,这是她自作孽,怨不得旁人。”
这番话倒是合情合理,凭谁也挑不出错了,只谢逢春说完,把马氏狠狠瞪了眼,这才抬脚出去了。马氏叫谢逢春恶狠狠一瞧,脚下竟是有些发虚,晃得几晃,还是守在门外头的青梅同洪妈妈看着不好,抢进来将她扶住了。
马氏虽恨恨,却是不敢再为难孟姨娘,只同玉娘说:“你爹爹不是叫你避一避,还站这里做什么?一会子叫那些粗人冲撞了,倒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周到了。”
这话显见得连玉娘一块儿恨上了,若是往日,玉娘见着马氏发怒,少不得上前委委婉婉地解说一番,今儿许是露了些真性情出来,倒是顺着马氏的话就说:“是。女儿这就回去。我姨娘伤了嗓子,说不得话,也请娘容情,许我姨娘去女儿房里避一避,再请个大夫的好。若是爹爹知道了,也必赞娘周全的。”
马氏叫玉娘这些话刺得肝儿疼,咬牙把玉娘看着,见她肌肤如玉,偏又穿着玉白的罗衫,一晃神就是个白玉雕成的美人,哪里还有半分凶性,可恨自己都叫她这娇怯怯的模样给骗了,只以为她是个好性儿。又恨谢逢春为着那富贵荣华的前程,一颗心已然全偏到玉娘母女那里去了,全不念夫妻情分。如今也只望这个两面三刀的小贱人在宫里头一世不得出头,顶好是叫那些贵人娘娘磨搓死,才算是老天有眼。
她这头虽心中恨恨,又知道今儿真是把谢逢春给惹着了,不敢驳回,捏着鼻子答应了,扯着嘴角道:“三丫头真是替我想得周全,好孝心!想必你哥哥姐姐们知道了也喜欢得很。”
玉娘哪里在意这话,她是过了复选,要往州府去的采女,马氏再恼她,也不过咒骂几声罢了,还能将她如何?便是那谢显荣,谢怀德弟兄也不足为虑。
前者当真是抱着“处浊世而显荣兮”之志,马氏将自己这个粉头之女记在名下时十分瞧不上,偏谢逢春送自己去参选的履历倒是这位增生亲自写的,其心思不问可知。谢怀德那里,瞧着有些跳脱任性,倒是个重情的,自家今日这番作为,正好占住个孝字,想来他不至于如何。倒是谢月娘那个炮仗性子,招惹不得,因此上就道:“女儿在家也盘桓不了几日,若是没个急病差池,是要去州府的,请娘瞧在这个份上,多少容让些女儿,日后也好再见。”说了扶着孟姨娘就从马氏身边走过。
马氏叫玉娘这些话直气得抽气,可不是拿她没法子了!有心告诉儿子们,大郎还罢了,二郎是个急性子,偏这个贱丫头是上了名册的采女,有个损伤都要报官查核的。要真伤了她,谢逢春第一个不肯放她过去,只得咬牙忍了,又想着玉娘出门前那句“日后也好相见”隐约又有了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