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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娟去了不一会,就引着孟姨娘过来了。晓娟胆小,因着秋葵的提点在孟姨娘跟前果然是一字不漏,所以孟姨娘进屋来瞧见秋紫脸上敷药的模样也是唬了一跳,拿着团扇一拍:“你这孩子好端端得怎么伤了脸?伤得怎么样了?可请了大夫没有?女孩子家家的顶要紧的是脸面,大意不得。”
叫孟姨娘这一长串儿一说,方才还一滴泪没有的秋紫眼圈儿一红险些落下泪来。秋葵忙把她一扯,赔笑道:“姨娘,姑娘在房里等姨娘说话呢。”又扯了秋紫一下,“你脸上才上了药,仔细将药粉冲了,对伤口不好。”秋紫这才勉强忍住泪,也道:“姨娘快进去罢。婢子没事。”孟姨娘把秋紫打量几眼,叹息了声,挑了帘子进去。
玉娘寝房门上的帘子才一落下,就听得里头呜咽一声就传来了玉娘的哭声,显见得方才玉娘也是吓着了,在月娘跟前不过强撑着,这回见着生母,自然委屈起来。而后哭声断断续续,其中夹杂着几句说话,仿佛说的是什么血淋淋的,什么象做了噩梦一般,又有孟姨娘的劝慰声絮絮叨叨,好一会才停了下来。
就见帘子一动,孟姨娘打里头走了出来,眼儿也红红的,脸上脂粉也冲掉了些,比之往日的花娇柳媚,终于有了几分三十来岁妇人的模样。孟姨娘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扫了眼秋葵秋紫:“去打水来服侍你们姑娘洗脸,回头再去厨房要碗定惊茶来。好孩子,今儿你救了你姑娘,我绝不忘记你的恩德。”
孟姨娘前头那句话是吩咐秋葵的,后头那话是谢秋紫护着玉娘,不等秋葵秋紫答话,孟姨娘拿着帕子捂了脸就开始哭了起来:“我可怜的三姑娘,打小在那样清净的地方长大,见的都是善男信女,只当这世上人人都是好的,几时受过这样的惊吓。”虽是痛哭着,也是声气婉转,口齿清晰,字字句句指的是月娘蛮横凶狠,玉娘却是平白无辜受了惊吓,一路就哭了出去,显见得是往谢逢春那里去告状了。
却说孟姨娘拿帕子捂着脸,哭着就往谢逢春前头的书房去了,她在谢宅这几年,哪一天不是花枝招展,粉面含笑的模样,忽然就这样哭哭啼啼起来,引得多少人侧目,又听她口口声声可怜的三姑娘,不免揣测三姑娘如何了。
说起来谢家家下人等都觉得这个刚接回来的三姑娘容貌且不说了,性情温婉和顺,行动举止也恬静,说实在的,还挺招人喜欢。要不是她面貌同孟姨娘有五六分想象,说她是孟姨娘亲生女儿只怕没有多少人肯信。今儿看着孟姨娘忽然哭起三姑娘来了,知道孟姨娘爱掐尖要强的,猜测着怕是太太偏心了二姑娘,孟姨娘不忿,硬要出头。偏有爱生事的,冷笑道:“你们知道什么!太太再偏心,也不是个狠毒的,太太要是个狠心的,孟姨娘是什么出身?早提脚卖了,哪里还让她整日这样妖妖夭夭的生事。倒是她。”说了伸长了手臂,比出了两个手指,“虽不是孟姨娘生的,性子倒是更像些,三姑娘刚到家时的事,你们都忘了不成。”说得众人恍然大悟,待要看是谁说的,回过头去时,早瞧不见人影子。
且说谢逢春正在书房里看上个月的帐,忽然听着门前呜呜咽咽的哭声,心中不耐烦,正要喝问几句,就听着跟班金保道:“原来是孟姨娘。姨娘且站一站,老爷在里头看帐呢,待小的回了老爷再请姨娘进去。”
谢逢春在男女情分上甚是薄情,不然也不能在马氏有孕时将孟姨娘赎身出来,两个人在外头双宿双飞,又在马氏要发落孟姨娘时,将她护了下来。可要说他对孟姨娘情重,偏又接连纳了卫姨娘余姨娘两个,更别说出外谈生意时逢场作戏的粉头也有两三个。可在谢逢春这里对孟姨娘的情分到底不同些,听她哭得可怜,心中一软,正要叫孟姨娘回去,回头他到她房里看她,就听的孟姨娘在金保婉转哭求:“你去禀告老爷,三姑娘在这家里快没地方站了,她若是给逼走了,妾日后如何都不要紧,只怕是辜负了老爷的一片苦心。”
谢逢春听到这里,将手上账簿一扔,大步走到门前,将帘子一掀开:“你进来。”孟姨娘听了这话,象是得了救星一般,泪盈盈道:“是。”就从金保身边走过,进到了书房。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讲明白,不许再哭!”平日里孟姨娘撒个娇,哭几声,谢逢春也乐得哄她几句,这回听她在外头说得吓人,哪里耐烦哄她,看她捏着帕子又要啼哭的模样,出声喝止。
孟姨娘能十几年如一日拢着谢逢春,自然知机,捏着帕子抬了泪眼向谢逢春道:“论理婢妾不该说二姑娘不是,可二姑娘这回也太过了。便是三姑娘哪里错了,她做姐姐的教训几句,就是拿着戒尺打三姑娘手心几下,也是分内的。可二姑娘不该想着要毁三姑娘的脸啊。女孩子家家的,没了脸,可怎么是好。”说了拿着帕子挡了脸又哭。
谢逢春起先听是月娘同玉娘又闹了起来,也没往心里去,知道必然是月娘无事生非,孟姨娘不过是过来撒个娇,要他给玉娘出气罢了。可到底月娘是嫡出,又是姐姐,就是教训妹妹教训错了,也不好为了这个去教训月娘的,正想拿上回得的白玉环去哄孟姨娘。不想孟姨娘下头的那句“女孩子家家的,没了脸,可怎么是好。”就当玉娘的脸出了事,倒吸了一口凉气,霍然立起身拉,将孟姨娘的手一拉:“玉娘的脸怎么样了!”
孟姨娘挡着脸的手叫谢逢春扯了下来,露出哭得花容憔悴的脸来,脸上脂粉叫泪水冲去了大半,眼儿哭得肿肿的,看着楚楚可怜,若是平日,指不定谢逢春就要软语温存了,可这回子谢逢春现在哪有心思怜惜她,又逼问道:“玉娘的脸到底怎么样了!可请了大夫没有?大夫怎么说?”
孟姨娘这才委委屈屈地道:“若不是秋紫那丫头忠心,我们玉娘的脸这回子就没法看了!二姑娘要打玉娘,是这丫头挡在了玉娘身前,半边脸都叫二姑娘打烂了。婢妾过去一瞧,这吓得啊,要是伤在玉娘脸上,真是没法活了。”说了又拿着帕子挡着脸哭了几声。
谢逢春听着是玉娘没伤着,长长松了一口气,跌坐在玫瑰椅上,只觉得后心都叫汗湿了,不由嗔怪孟姨娘说话吓人。孟姨娘正含泪道:“老爷是没瞧着秋紫丫头的脸,婢妾看着魂都飞了。可怜三姑娘也吓得厉害,抱着婢妾哭了好一会。婢妾这心里疼得呀。不是婢妾逾越,凭怎么样,二姑娘也不能这样往脸上去的。”
谢逢春虽没见着秋紫的脸,可看孟姨娘哭得可怜,也自心软,不由叫起了孟姨娘小名:“胭红,我知道你们母女委屈了,二丫头是没规矩,我定会好好教训教训,女孩子家家动手动脚的成什么体统!”
话音未落,就听着马氏在门前冷笑一声道:“一个贱妾跑在老爷跟前说姑娘的不是,又是哪家的规矩!”话音未落就见帘子一掀,马氏走了进来,脸上阴沉沉的,双眼恶狠狠地朝着孟姨娘剜了眼。
孟姨娘原本坐在谢逢春身边,见着马氏进来,盈盈从椅子上起来,刚要上前同马氏见礼,叫马氏剜了一眼,不敢向前,反而瑟瑟缩缩往谢逢春身边靠了靠。谢逢春刚从孟姨娘处听着月娘如何跋扈如何狠心的话,又看见马氏这样气势汹汹闯进来,全不把自己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又将孟姨娘吓得如避猫鼠一般,顿时两处怒气并成一处,向马氏冷笑道:“怪道二丫头这样跋扈,动不动就出手伤人,原来是你这个当娘的教的好!”
马氏叫谢逢春这一句话气得仰倒,指着孟姨娘道:“你这个贱人!平日里调三斡四的,我都不与你理论,你倒是得了意,还要坏我月娘名声!真以为我是个好欺负的吗?!今儿你要是不拿出些实证来可就怪不得我了!”
孟姨娘叫马氏骂得脸上通红,满眼都是泪,拉了谢逢春的袖子哭道:“老爷,再给婢妾一个胆子,婢妾也不敢污蔑二姑娘。老爷太太若是不信,只管叫了三姑娘房里的秋紫秋葵来问问便是,再有二姑娘房里的绿意也在。便是二姑娘,三姑娘也能做证。但凡查问出来婢妾有半句不实,婢妾听凭太太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