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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人的眼里,小孩子是一种神奇的生物。他们有时候把小孩子当成是未来的希望,跟传国玉玺似的捧着。有时候又把小孩子当成低级物种,极度轻视小朋友们的智商。总觉得小孩子是什么都不懂,转就忘的,少时无论如何对他们,都无所谓。又或者,小朋友的观点是极容易改变的,教什么就听什么。哪怕换个妈,他们都能被糊弄了。
只可惜,眼前这一只是另类。
二十余年的宫廷生涯,早早地让贺瑶芳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论是谁,他说的什么都不重要,是不是对你笑脸相迎也不重要,关键是看他在做什么、会对你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当罗老安人柔问问:“二姐儿想要娘吗?”的时候,贺瑶芳就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也不能明着反对,这事儿明着反对没用,她姐就是前车之鉴。只要罗老安人认为贺敬文需要一个妻子,她就一定会再娶个儿媳妇进门。要让贺瑶芳摸着良心说,贺敬文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个人儿。
可她不能让柳氏进门!
面对着祖母那一脸的慈祥,贺瑶芳也回以一脸的天真与惊喜:“我娘回来了么?我天天对着娘有屋子说,说我想娘了,我娘果然就回来了。”
罗老安人纵是铁石心肠,听了这样的话,看着这样一张脸,便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来了。她原本是想借着这么个含糊的问题,引出孙女儿一个含糊的“想要娘”的回答,她就能拿着这话来说事儿了。
现在倒好,被反将了一军。罗老安人手下一顿,将贺瑶芳搂紧了,不再说话。场面一时温馨得让人想落泪,贺瑶芳却知道,这事儿没完。她也不伤感,经历得太多了,早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十全十美的,她尽自己的一分力就好了。只要拖过了柳氏这么一档子事儿,总要缓些时日再接着相看的。三拖二拖,至少能拖个两三年,自己和兄姐都能长大些,遇事应对也能从容一些。这两三年,祖母还不算很老,还能支撑这个家。
两三年后,祖母精力不济,继母进门,也是免了婆媳之间的摩擦。一山不容二虎,一件事只能有一个人做主,不然就极易坏事儿。总要分出个强弱来。只要继母为人尚可,那就没有任何问题。贺瑶芳的私心里,对于即将进门的继母,还是报着十二万分的同情的,只要别做得太过份,她宁愿让一步,大家好好相处。
跟罗老安人演了一回温馨祖孙,贺瑶芳便识趣地趴在她怀里不动了。罗老安人缓缓地松开了环着孙女儿的手臂,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把二姐儿抱下去吧,轻着些儿,别惊醒了她。盖好了被子,叫她好生睡一觉吧。”
何妈妈喉咙里应了一声,换了罗老安人一个皱眉,何妈妈战战兢兢接了贺瑶芳,一路将她抱走。贺瑶芳躺在她的臂弯里,只当自己已经睡了过去了。直到何妈妈将她放到床上安置妥当,又命绿萼不要吵着她,才在帐子里睁开眼来。
凡做戏,必要做足,不可急时抱佛脚,否则就要露马脚。——《贺太妃的宫廷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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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贺瑶芳的作戏论,罗老安人已经直接进化到了“不管对你多和气,你反对的事情只要我觉得该做,我就会做”的阶段了。老人家已经不需要作戏了,肯哄你,是为了大家面子上都好看,指的路你不走,那就请你进小黑屋里关几天。见哄贺瑶芳不动,索性哪个孩子都不哄了,快刀斩乱麻,有什么麻烦都扔给儿媳妇去管好了。
所以贺丽芳出来的时候,虽然她爹黑着一张脸,语带一点恐吓地问:“你知道错了么?”罗老安人倒是一脸的平静。
贺丽芳也乖觉,直觉地示弱,一直低着头,闻言,小脑袋一上一下轻轻地动了动。贺瑶芳心里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再看她的穿着,因在孝中,还是一身素衣,两胳膊缩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贺敬文却不打算放过她,不要继母倒没什么——人还没进门儿呢,算不得他们家的人,气坏了祖母却是大错。贺丽芳的声音里带一点哽咽,带一点委屈,小声道:“我不该气坏阿婆。”
罗老安人这才大度地道:“你不要吓坏了她。”
她倒做起好人来了。贺敬文未免有些无趣,只得收了声,别过头去不说话了。罗老安人却对贺丽芳招手:“过来过来,我看看。”
贺丽芳倚了过去,声音依旧软软的:“阿婆,阿婆不生我的气了罢?”
罗老安人笑道:“不生气不生气,关你不是罚你,是叫你长进些,姑娘家家的,哪能那副脾气呢?说话慢慢儿地说,做事儿稳稳地做,跟急脚猫似的,能有什么出息呢?”
贺丽芳似乎真的被关怕了,只管点头。罗老安人再看贺成章兄妹两个,都安安静静地听话,要着急定下柳氏的心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心道:你们现在不懂,等长大了就知道啦,家里得有个女人,看起来才像个样儿。谁家说亲,不想要亲家完完整整的呢?
贺敬文做了一回恶人,头疼不已,索性抛开来不管了,自去温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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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柳家却不太平了起来。
这柳家人口不少,结构也比贺家复杂得多。柳推官娶的是同乡之女,结发夫妻,原本也是举案齐眉。及柳推官名在殿试,妻子已为他生下一儿一女,这妻子也不甚好妒,还给他纳了两房妾,妻妾又各生育。柳家娘子略有些好强,将家中里里外外管束得极好,只有一条不好——长子到了十岁上,她一病不起,死了。
柳推官仕途正在要紧的时候,家里不能没人,便续娶了继妻赵氏。赵氏生得乖巧可人,又不愚笨,柳推官与他母亲便取中她老实又能做事。赵氏进门之后,也是将事事理得井井有条,有使绊子或冷眼旁观的,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过不几年,还要尽力为柳推官头前的儿女操办婚事,看起来又是一个贤良人儿。
这样的贤良人儿却有两桩心事:一、儿子太小,二、女儿的婚事太难。
柳推官原配的长女嫁得很不错,彼时全在京中,正好被柳推官拐到一个少年进士,凑成一对。轮到这次女,年纪上比姐姐差了数岁,赵氏骨子里也是好强,不*儿嫁得比头前的闺女低了,枕头风吹得柳推官头昏眼花,也要给他说一个进士。
可适合的进士是真的找不着!五十少进士,不是虚言,有限那几个年轻的,不是已有了娘子,就是被人下手抢了,柳推官这一回下手没别人快。只得与一个同年结为亲家,这同年考中的是进士,年纪比他又略长一些,做官之后才生的这么个幺儿。
两家也算互相知道根底,眼看是一桩美事,不幸才定了亲,准新郎就死了。这同年也算厚道,也是聪明,不肯结仇,两下平和退了亲。再寻女婿,可就难了。等柳推官外放做知府,东拼西凑,找了个少年举人,不幸对方又是个短命鬼。柳氏活活耗死了两任未婚夫,便有了个命硬的名头。
柳家将此事瞒得死死的,连媒人也不知道内情,只道是男方太不厚道,耽误了柳家姑娘。
柳推官心里也有些发毛的,不敢再给这女儿拖下去,也不敢再提更高的要求——再克死了,怎么办?
可这女儿又漂亮又可爱,疼了二十年,怎么好让她吃苦头?还是想要个读书人的女婿,还要自我安慰:他们死了,是没福气,配不得我这好女儿。
柳推官一片慈父之心,柳氏却恨得将一根白绫抛到了房梁上,蹬着凳子要上吊。她也不是想真心,是以才吊上去就被母亲发现,急忙解救了下来。揉心抚背,灌了两口水,柳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怎么就要去做填房了?爹纵不做知府做了推官,我也不当做填房的。做个举人填房!能有甚么用?”
这柳家的家宅,其实也不太平,七个孩子,四等身份,元配生的、续弦生的、妾生的、婢生的,闹闹哄哄。柳氏也是个好强的,小时候不大懂事儿,还道兄姐与自己是同母所出,只是母亲更疼自己,她便略有些小孩子的嘚瑟。兄姐却受过这继母的一些小手段,再看她这个样子,少不得要收拾她,诱她去跪元配。
等柳氏弄明白了这些事儿,再听人只言片语,越听越觉得不舒坦。柳氏生平最恨,便是“填房”二字。今听得要她做填房,怎能不恼?
赵氏听了,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你懂个甚?填房也有填房的做法!你道这家,还像往常一样么?”
柳氏脸上挂泪:“家里怎么了?”
赵氏低声道:“你爹的座师,休致了。我怕再有旁的事儿,你早早与我嫁了,我也省一份子心,旦有事,你还好看顾你兄弟。”这个兄弟,自然是赵氏的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