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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运抿了一口杯中的茶,微微蹙了蹙眉,觉得茶叶放的不大对。他抬头看看茶桌对面的青年,心里有些疑惑他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李承运在“三十六郡”刚开业的庆祝酒会上见过他,知道他姓秦,是重岩的股东之一。后来也让高云去查了一下他的情况,知道是秦巍的儿子就没再往下查。他跟秦巍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这个儿子之前在部队工作,能力是有的,人品也没什么问题。被称为“管家”的那个林权也是他给拉过来的,看样子是真想把“三十六郡”的生意好好做起来。而且从高云查到的资料看,他跟重岩的关系相处的应该不错。至于重岩能不能辖制住这个人,嗯,那暂时就不是李承运能操心的问题了。
“听说你们最近的生意还是做的不错的,”李承运看着面前沉默的青年,试探地问:“是又要开新店了吗?”
“哦,不是。”秦东岳坐在他面前比面对自己父母还要紧张,“我们现在刚刚起步,供货量有限,重岩的意思是不把摊子铺的太大。”事实上,他们公司至少要到明年这个时候才能勉强把规模撑起来。
李承运听他这样说,更拿不准他的意思了,“那……是有什么困难了?”要不然怎么会重岩躲着不露面,反而派了个股东过来?
秦东岳握着茶杯的手指不住地收紧,自己都有些担心会不会把杯子噗的一下捏碎了,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哑着嗓子说:“今天请您出来,其实是想跟你谈点儿私事。”
李承运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心里却纳闷的不行。他跟秦东岳连话都没怎么说过,交情怎么攀也攀不到谈论私事的地步,难道是重岩那边出了什么事,他自己解决不了,所以秦东岳背着他跑来找自己解决?
“是这样,”秦东岳有些困难地开口,语气显得干巴巴的,“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自己……自己对重岩产生了一种超于友谊的感情……”
“嗯?!”李承运坐直了身体,惊疑不定地看着秦东岳,“你说什么?”
秦东岳面容坚毅,眼神却有些紧张,“我是说……”
“算了,不用重复了。”李承运摆摆手,他其实听清楚了秦东岳在说什么,只是脑子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都这把年龄了,什么样的荒唐事没见过?听到超于友谊四个字,已经什么都猜到了。
李承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重岩让你来跟我说?”
“不,”秦东岳的面色微微有些发白,竭力想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意思,重岩……还什么都不知道。”
李承运注视着他的双眼,在心里分辨他这句话的可信度。片刻之后,对秦东岳的表现做出了一个总结,“所以,你跑来找我只是想告诉我你想追我儿子?”
秦东岳轻轻颌首,“是的。”
李承运忽然觉得十分滑稽,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你他妈的是跑来消遣老子的吗?”
秦东岳有那么一刹间觉得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是重岩。语气、措辞、甚至说话时那种略有些不屑的神气都跟那个人那么相似,只不过一个犹带青涩,眼前的人却已经在眼角长出了温和的细纹。
秦东岳说:“我是认真的。”
李承运反问他,“有多认真?”
“在他成年之前,我不会对他做任何事。”秦东岳不躲不闪地直视着他,“不会表白,不会刻意献殷勤,也不会主动去见他。我已经答应了我爸妈,这段时间暂时不见他。”
李承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这回真的惊讶了,“你爸妈也知道了?”
秦东岳点点头,“我昨晚跟他们谈了这件事。”
李承运说不出话来,他是真没遇见过这样的人,好像骨子里是几百年前的人似的,看上一个人,先要跑上门去找人家父母提亲……妈的,李承运简直想问问他:既然上门来了,带没带媒婆啊?八字合了吗?聘礼准备了吗?
李承运与他大眼瞪小眼地互瞪了片刻,“你爸妈怎么说?”
秦东岳说:“他们让我冷静冷静,然后说在重岩成年之前,不准我去见他。”
李承运心里稍稍好受了那么一点点儿。至于为什么好受,他暂时还想不出来。
秦东岳还坐得笔直,等待他的回答。
李承运捏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小子泡茶技术不如重岩,茶叶不对,温度也不对,好好的茶叶偏偏泡出了一股苦涩的味道。
“李先生?”
李承运摆摆手,脸上的表情慢慢平和下来,“我确实非常意外。”他认真打量坐在他面前的青年,面容英俊,眼神坚定坦诚,家世背景也无可挑剔,如果他有一个女儿,如果这个女儿的婚事确实由他做主,他可以立马拍板定下这个女婿。可是剧本不对啊,这青年要求的是他的儿子,而且在这个儿子心里压根就不当他是爹啊。
李承运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我想,如果重岩自己谈恋爱了,只怕都不会想到要来跟我说一声。”
秦东岳知道他说的是实情,重岩不想认这个爹,秦东岳是知道的。但是如果他想追求重岩就必须先摆平这难缠的一大家子,因为到时候他们很有可能会去刁难重岩。重岩的日子过的够不容易了,他不想看着这一家子一个个的跳出来找他的茬。所以有些话说在前面还是很有必要的。
“我爸妈不会对我的事干涉过深,”秦东岳字斟句酌地说:“如果是我自己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他们不会反对,只会尊重我的决定。我也可以向李先生保证,如果有朝一日重岩接受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年轻人,”李承运摇摇头笑了,笑容里有点儿嘲讽,也有对年轻人一往无前的羡慕,“你怎么肯定他会接受你?会让你照顾?”
“我不能肯定,”秦东岳坦然地看着他,“他或者接受,或者拒绝,每一种选择都有可能。但我不能因为他有可能会拒绝我就什么都不做。这是……”
这是每个人在爱情面前必然要去冒的险。
李承运沉默了。
他其实对这青年的做法还是抱有好感的,至少对他这个老公公,或者老岳父?还是比较尊重的。比他那个心高气傲,一肚子小坏水的儿子要尊重的得多。他叫自己李先生的时候神情语气都客客气气的,那个臭小子叫李先生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股子酸气,听着他牙都要倒。
李承运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还早。不过我还是跟感谢你来跟我谈这件事。”
秦东岳客客气气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希望得到李先生的允许。”
李承运苦笑了起来,“要是得到我的允许,你一辈子只怕都追不上他了。能有机会跟我唱反调,他会很高兴的。”
秦东岳嘴角微微挑起,眼中流露出温和的神色,“男孩子在小时候都会把父亲当做心目中最了不起的英雄。”重岩也一样,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一定有那样的时刻,在心目中反复勾勒父亲的形象。期盼过,等待过,所有的期待却最终在岁月里灰飞烟灭。而现在的每一分恨与厌,都来源于年少时曾经的求之不得。
李承运沉默了。
秦东岳笑了笑,替他换上热茶,貌似无意地问道:“听说重岩泡茶很好?真是奇怪,他连碧螺春和龙井都分不清,学那干嘛?”
李承运心头猛然一跳。
秦东岳又不动声色的把话题拉开了,“李先生,听说太夫人跟娘家人并不常走动?”
李承运微微蹙眉,“家母近些年身体不好,很少出门。”
秦东岳笑了笑说:“难怪。张家小公子上次遇到重岩都不认得,还闹出了一些不大愉快的小误会呢。”他看了看李承运脸上的表情,知道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便笑着告辞,“耽误了李先生不少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李承运看着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刚才说你父母亲建议你暂时不要去见重岩,你打算怎么躲着他?”
秦东岳笑了笑,眉眼的轮廓变得柔和了起来,“乡下的大棚都建了起来,两个技术员在核定年前进货的事,这几个月应该会很忙。我打算去乡下住几个月,把市里的几个花店交给重岩盯着就好。”
李承运觉得自己真的很难再挑剔什么。这样的一个人,他所有的心思都摊开来放到你面前,让你连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尤其这还只是一个计划,成不成尚在两可之间,李承运觉得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很跌份儿。
李承运隔着茶桌探身过去,在秦东岳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如果重岩接受你,我不会做什么让他不快的事。家里这边如果有什么麻烦的话,我会去处理的。”
秦东岳要的就是这句话。
“谢谢李先生。”
李承运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心里却忍不住有点儿不是滋味起来。为什么坐在这里跟他提出恋爱申请的人不是重岩呢?
重岩忙着好好学习呢。
“十一”长假过去之后,学校就开始备战期中考试了,重岩自己虽然不是很在意,但架不住整体气氛都那么紧张,所以他多少也受了点儿影响。至少每天的笔记不会落下,作业也都按时写了。
秦东岳打了个电话就卷着铺盖去了后村,林培也索性住了过去,直接在实验室安家了,只有林权还跟个苦逼的管家一样,市区乡下两头跑,什么事儿都离不开他调度。偶尔到周末也会把重岩接上去各个店里转着看看。
“三十六郡”目前只开了三家门脸,店里除了这时节的应季花卉之外,还有不少李立国带着助手做的小盆景。有适合摆在室内的,也有比较大型的盆景,适合摆在户外。品种目前还不是很多,但是品相质地都非常好。
重岩从店里出来就问林权,“刚才店里的小姑娘说拍电视片,那是什么意思?”
林权说:“现在好多人不是都质疑盆花盆景的安全问题吗?三哥请来了质监那边的人,主动申请做一个质量监督调查,重点是咱们的经营是否规范。比如花苗的来源、植株的处理、盆景培植阶段是否采用了什么不好的药品等等。三哥打算从花苗的培植到这边店里上架,来个跟踪调查。然后把这个过程都拍成专题片。”
重岩知道秦东岳这么做也是有备无患的意思,便点点头说:“招待费也让他走公账。”不用说,能请来相关负责人应该也是动用了秦东岳的一些私人关系,他们公司的招待费制度还没有明确下来,让秦东岳自己吃亏就不合适了。
“招待费这个事儿你跟秦哥商量一下,弄个章程。”
林权点点头。
重岩走了两步,忍不住抱怨说:“秦大哥也是,认真工作也不一定非要把家安到乡下去嘛,偶尔回来一趟的时间都没有?真是的,搞得什么事儿都得打电话……我收拾出来的东西你去乡下的时候别忘了带过去。”
林权在他背后偷笑。心说知道惦记了,嗯,可见分开也不是没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