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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岩自从回来就总觉得有什么事儿没办,但这几天他忙啊,又是过户徳温股份的事儿,又是跟海青天联系查人家植物专家的底细,抽空还上后村雇了几个人先把他租下的地给整了出来,至于以后这花圃怎么个弄法,这得等他把专家挖来了再说。
重岩跟前跟后地忙了几天,累得像条死狗一样。回到市区的时候天都黑了。他觉得自己真得找个法子把害怕开车的毛病治一治,这么来回折腾的倒公交车,实在是太难为人了,最重要的是还不方便。要是自己开车,大概四点来钟就能到家了,现在可好,天都黑了他的晚饭还没着落呢。
这几天重岩没回家,保姆也没过来做饭,他下了车还得先找个地方把自己的晚饭解决了,不然只能回家煮方便面。重岩琢磨着晚饭吃什么的时候,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了过去,他突然间想起来被自己抛在脑后的事情是什么了:秦东岳出院!他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要接他出院,结果撂爪就忘,这时间算下来,人家恐怕早就自己出院了。
重岩有些懊恼,连忙拿出手机给秦东岳打电话,电话一接通,不等那边说话先道个歉,“秦大哥,你出院了吗?不好意思,我出门了一趟,今天才刚回来……”
电话另一端有人笑了起来,不是秦东岳的声音。
重岩愣了一下,就听那人笑着说:“找秦三是吧,稍等啊,我给你喊他去。”
几秒钟之后,电话里换成了秦东岳的声音,“喂?重岩?”
重岩还有点儿没回过神来,心里嘀咕这都什么人啊,怎么能随便接别人的电话呢,他跟秦东岳很熟吗?
“你刚才说你从哪儿回来?”秦东岳大概听那人说了什么,直截了当地问道:“是回老家去了吗?”
重岩嗯了一声,有点儿不好意思,“姥姥那边临时有点儿事,就多呆了几天。”
秦东岳笑着说:“我猜你暑假作业肯定还没写呢。”
重岩,“……”
这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秦东岳大概也猜到他的想法,很快岔开话题,“我听你声音好像挺累的,不会是今天刚回来吧?”
“不是。”重岩有点儿内疚了,“我回来有几天了,都在乡下呆着呢,这会儿刚进城。”
“我听说你生意那边出了点儿事……”秦东岳停顿了一下,重岩是个挺敏感的孩子,他一时拿不准这样问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戳人痛脚。
“啊,”重岩愣了一下,“传的这么快?连你都知道了?”
“我是听家里那对双胞胎说的。他们也是生意人,圈子里的消息自然灵通一些。”秦东岳听他声调还挺正常,觉得事情大概没那么严重,“不要紧吗?”
“没事,”重岩现在已经想开了,不但挣到钱,还甩掉了不靠谱的猪队友,没人比他更幸运了,“我现在在张罗别的生意呢。”
“什么生意?”
“现在还不好说,过一阵儿像样了告诉你。”重岩心想,兰花专家还没找到呢,现在说什么都还有点儿早,“嗯,还是在村子里忙活,我以后就是农民了。”
秦东岳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重岩说完觉得自己说的太过轻描淡写,忙又说:“你在哪儿住?我明天去看你行吗?”
“当然行,”秦东岳笑着说:“有时间的话中午过来吃饭吧。我这里正好有个手艺超级好的大厨,你过来尝尝他的手艺。”
重岩听他说家里还有客人,迟疑了一下,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过就是去看看病人,一起吃顿饭罢了。人家有没有客人也不碍他什么事。
“好。地址发我,我明天早点过去。”
重岩挂了电话,在小区门口的快餐店打包了一份排骨米粉拎回家,就端到电脑前面,一边吃一边翻着看海青天发给他的报告。海青天这些日子一直跟着赵盛安和林培,还偷拍了不少照片。有早上上班一起从楼道里走出来的,也有下班时两个人一起搭地铁的,还有一起逛超市买东西的。重岩叼着一根米粉暗自嘀咕:怎么上超市还一起去啊,这俩人不会是一对吧?
资料翻到最后,事情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有一*培在前面走,赵盛安在后面拽着他袖子的,还有一*培背对镜头的,赵盛安站在他对面,一脸尴尬的表情。
重岩顿时兴奋了,饭也不吃拿起电话找海青天,“他们俩是不是闹翻了?”
海青天哼了一声,“怎么你这口气这么兴奋?”
重岩心说废话,他们不闹翻了,我怎么证实谁才是“盛安素”真正的培育人?!
“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俩是闹矛盾了,”海青天实事求是地说:“不过是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个理由,现在还不好证实。他们以前都是同进同出,现在则各走各的,晚饭也是林培自己在外面吃,吃完了才回去。以前都是一起买菜,然后回去做。”
“还一起做饭?”重岩越想越可疑,“他们俩是一对吧?”
海青天琢磨了一会儿,“这不好说。怎么,你有看法?”
“没看法。”重岩答得干脆,“以后说不好我也找个男的。”
海青天笑了起来,“行,行,只要你乐意。”
“别光顾着乐,”重岩没好气地说:“把人看好了!”
“知道,知道,”海青天说:“他们俩应该不会再闹什么矛盾了,我这边刚查到赵盛安新房的地址……房子前段时间买的,装修都弄的差不多了,赵盛安还自己去定了家具,邻居说房主是个年轻姑娘,装修时候来过几次,说是当婚房用的。这姑娘的身份我还没查到。嗯,林培应该还不知道。”
“他妈的。”重岩骂了一句,“什么东西!”
海青天哭笑不得,“还没查清到底怎么回事儿呢,先别急着骂人啊。”
“行,行,你去查吧。”
有时候,因为先入为主的对某人有了不好的印象,便会不自觉的对这人的为人处世产生不那么好的联想。这个重岩也是懂的。但是站在一个比较客观的角度来看,两个人既是同学又是同事,要好的同进同出,都一起上超市买菜了,结果其中一个偷着买了房子要准备结婚了却瞒着另外一个……就算只是友情,那这份友情也委实令人心寒。
这件事必然是瞒不住的,赵盛安房子都装修完了,搬家是迟早的事,说不定他还会跳槽,离开那个清水一般的植物研究所。他现在可是培育出了“盛安素”的知名人士,多得是公司肯出重金挖他。到了那个时候林培还能不知道吗?
他心里又会怎么想?
“别瞎寻思了,”重岩劝自己说:“你自己肠子打着结,不一定别人也都那么多心眼。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隐情。那可是科学家,科学家都单纯着呢。”
“科学家也是人,”重岩认真地反驳,“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我看他们的名利心比寻常人还要更重呢。”
“你总不乐意相信别人的好。”
“不相信是因为我没真正遇上。”重岩掰着手指头数给自己听,“你看看我遇上的这些人,有哪一个是真正单纯的?除了秦小安——他还小,没长大,不算。”
“你没遇见过也不能证明这样的人就不存在呀。就好像空气,你见过空气吗?”
“……真不爱跟你说话。闭嘴吧!”
“嘁。”
重岩累得狠了,转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手机铃响两遍才醒来。睁眼一看都快十一点了,跳起来跑去洗漱,收拾完毕匆匆出门跑到小区外面的水果店买了几样水果,拎着去探望病号顺带着解决自己的早饭加午饭。
重岩觉得自己严重缺觉,站在站台上等公交的时候都有点儿犯迷糊,正想着找个什么地方靠一靠,手机响了,他以为是秦东岳催他出门,没想到一接起来就听海青天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重岩!不好了!你那偶像不对劲啊,我看他那架势像是要跳楼!”
重岩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啊?你说谁?!”
“就是那个养花的!林培!”海青天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前两天我派助手跟着他,今天助手有事,换我上阵。这姓林的一大早收拾得利利索索地出门,先去墓地给他爹妈上坟,然后去大学宿舍门前溜达一圈,然后就跑到振华大厦来了!这会儿看样子直奔顶楼去的……他妈的,这就是临终告别的戏码啊,卧槽!”
“赶紧报警啊!”重岩几乎是喊了起来。
“报了!报了!”海青天比他还急,“就算是警察也没长着翅膀啊,这不是还有个时间问题吗?!”
重岩知道振华大厦,他每次去牛头村都要在那儿倒一次车。电话里很多事情也说不清,重岩顾不得细问,拦了一辆出租车就直奔着振华大厦。上辈子林培或许也遭遇过这样的一个坎,但是没有人比重岩知道的更清楚了,即使是再一次经历同样的事,一个人也有可能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林培还有那么灿烂的未来等着他,他怎么能去死呢?
出租车穿过大街小巷,朝着振华大厦一路疾驰。重岩心急火燎地拿着手机,生怕海青天再打来电话嚷嚷一句“不好了”。几分钟之后手机响了,重岩看着屏幕上秦东岳的名字,吊着的那颗心猛然一松。
“重岩?起床了吗?”秦东岳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爽朗,“还记不记得上我这儿吃饭的事儿啊?”
“秦大哥,”重岩不想承认他听到这人的声音时悄悄松了口气,“我暂时不能过去了。我现在在出租车上,正要去振华大厦……我有个朋友好像要跳楼!”
秦东岳也吃了一惊,“报警了吗?”
“报了。”重岩的声音微微发颤。虽然是盛夏时节,他背后却密密麻麻地沁出一层冷汗。他骨子里已经一把年纪,也曾经历经生死,但要说生平最恐惧的事,无过于跳楼二字。宫郅虽然寻死不成,但那种与死亡擦身而过的恐惧感却长久地压在重岩心头,但凡想起,便觉得难以呼吸。那是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无关理智,他完全没有办法克服。
“别急,我马上过去!”秦东岳的声音温和坚定,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重岩还要说什么,电话已经挂了。重岩看看手里的手机,轻声嘀咕,“还瘸着一条腿呢,你过去干什么啊……”
司机大叔也听到了他刚才说的话,不自觉地开始提速,“小伙子,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报警没有?”
“报了。”重岩轻轻吁了一口气,“刚才电话里的就是警察。”
司机大叔连说:“那就好,那就好。”
重岩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觉得没有刚才那么心慌了,心头的重压像是突然间被人分走了一半儿。车子开到振华大厦的路口时,他甚至觉得自己不会因为再次看到有人站在楼顶之上而感到窒息。
冰冷肃穆的摩天大楼,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人行道上匆匆而过的行人,这个城市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生死而改变它固有的节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出生,也有人离开人世。
生命宛如浩瀚海洋里的一滴水珠,存在过,又飞快地消失,无声无息。
重岩走进电梯,按下顶楼的按键时,苍白的指尖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