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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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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云楼的一个雅间里,这个改叫水亭的黎特姑娘好奇地看着眼前面相冷峻的男子。

    他从进门到此刻,约摸已过了快半个时辰,却既不听弹曲,也没有求欢的意思,甚至连话也没说一句,就坐在那里兀自喝茶。

    在黎特,男欢女爱本不是什么禁忌的事,她从小就在军营,听多了女人做俘虏的遭遇,自从被华军捉住以后,她就知道自己早晚会有这般下场,该想开的早想开了,却隐约觉得这个男子会再一次改变自己的命运。

    “思丽塔,”宁丰终于开了口,“我们做笔交易吧。”

    “我们现在不是正要做一场床上的交易么?”女孩挑动起眉毛,一脸不屑,“掌柜说了,我进了这望云楼就要叫水亭,客官还是喊我的汉名好些。”

    “水亭,”宁丰很随和地改口,“请你去帮我做件事情,事成之后,还你自由。”

    “事情早晚还是要做,”女孩依旧流露出轻蔑的神色,一边褪下她身上那并不觉得合身的丝绸小衫,一边嘟囔个不停,“可能你不知道,我还在家乡的时候便有不少情郎,有老的,也有少年,所以丑话说在前面,你们华族男人要的那什么鲜我却没有。”

    “你不用如此,帮我做一件事,我便让你出了这望云楼,回到黎特去。”宁迟看着她酥胸半露,正用眼神挑衅自己,便索性转过了头。

    “这倒是有趣,你说的那件事不用伺候男人么?”女孩又将衣衫披在了身上,坐在宁丰对面的凳子上,双手托腮好奇地看着他。

    “得伺候男人,而且要在他那里得到一些我想知道的信息。”宁丰说道。

    “听起来太麻烦了,我不想做。”女孩横起了眼睛,转即又伸出手去挑拨宁丰的脸颊,“除非那个男人长得和你一样英俊、干净,让我看了喜欢。”

    “你不想要自由?”宁丰微微向后探身,躲过了那只白皙的手。

    “我凭什么信你能给我自由!”女孩忽然控制不住情绪,大声吼道。

    “这望云楼是我家的产业。”宁丰说完,从怀里掏出女孩的卖身契书,让她看了一眼便送到火烛之上,一个弹指间就烧了个干干净净。

    “你多此一举,我即便出了这里,偌大的中土,无亲也无故,却不知道该往哪去……”女孩眉宇间蓦地带着黯然,眼涡里旋出了茫然和绝望的水流。

    “你可以去找父亲,一起回到黎特好好生活。”宁丰心平气和地说道。

    “他已经被你们华族杀了!”女孩的泪水流得更欢,她发觉这居然是自己几个月以来头一次哭,能哭出来的感觉真好,起码感觉得到自己还活着。

    “你的父亲没死。”宁丰拿出一块方巾递给她擦眼泪,“你的父亲叫多勒托,那场仗打完被俘,就近押在雍州做修城墙的苦力,那里的黎特人每天饿死的、病死的要比累死的多,当然被打死的才最多。你答应帮我做事,我救答应你父亲。早一天成功,你父亲就多一分活着的可能。”

    “我一个女人能做什么,为何让你如此费心?”女孩仍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

    “我仍会在中秋节前一天用你发道金券,到时候会有一个叫刘不然的男人抢到,你要想办法让他带你回到家中养起来,然后把你每天看到的要紧或不要紧的事情全记下来,再想办法告诉我。关于这个人的身份背景和性情喜好,我都会提前告知于你。”

    “我哪知什么是要紧的事,又有什么并不要紧?难道连他几时起床、吃了什么饭菜、如厕几次都要告诉你不成……”女孩嘴上虽这么说,眼神却不经意晃动了一下。

    “既然你随父征战,便不是普通女子。据我所知,黎特军中的女子除了厨娘,大多都是探听情报的斥侯。看你的泼辣性情,该不会安安静静待在伙房里烧火做饭吧?”宁丰嘴角一扬,终于微微笑了起来。

    常青苑里,刘不然倦倦起身,打开门后回身坐在茶桌旁看西洋景,房间里充溢着合欢草的味道。

    身后的床榻上,赵尔逸送来的两个西域胡人女子赤裸着身体,蜷在一起酣睡未醒。

    老奴见主子开了门,才端来一个粗瓷钵子,“少爷今日起得迟了,这鹿血汤要是再热两开,怕都凝住了,不好入口了。”

    “这些年成天和元春街里那些婆娘厮磨,现在方知这异域女子的好处!”刘不然拿起汤匙在钵子里漫不经心地搅了几下,不禁又感叹了一句,“若是我将她们拿出去展览一番,风头说不定能盖过那个闻羽。”

    “这两个女子是胡人,少爷金屋藏娇,自己消受便好,可不要说给外人听,当知朝廷是严禁外族人在中都的。”老奴立在一旁哂笑。

    “朝廷?朝廷不就是我家开的买卖,就是向外说这常青苑里养着一百个、一千个胡人娘们,我倒要看看哪个衙门敢进来拿人。”刘不然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也是,”老奴笑道,“虽是外族女子,可家养的花绝不如外面的花香艳呀。”

    “嗯?你这么说,元春街里又有金券发了?我本以为宁丰和闻羽忙着做中秋那场生意,这几日不会再发金券了呢。”刘不然虽问着,却似乎并不感兴趣。

    “本来也没必要跟少爷说,只是打听得到这次是望云楼要出鲜,那女子好像是个黎特军娘……”老奴深知主人的秉性,说话点到即止。

    “望云楼?那样的小店有货倒也新鲜,一会儿送十两金锭过去。”刘不然说完,开始低下头专心喝起大补汤。

    “少爷,十两会不会多了些?望云楼生意寡淡,从没出过高价的金券。”老奴立在一旁啧啧。

    “你这老狗,拎不清个数!烛灯雀影一张金券,自作主张便捐了我八百金,这般小勾当却用话烦我!”刘不然见老奴笑而不语,又追问一句,“定在哪天出鲜?”

    “中秋前夜。”老奴答话。

    “这倒也好,听说那雀儿是个黎族女子,见她之前先多摸摸这些外族女子的身子是软是硬!”刘不然说完,端起钵子把剩下的汤底喝了个干净。

    熊罴伯府后堂中厅,一男一女正在耳室里相拥,轻声细语地说着情话。

    “希望那个人已把注意力转到刘鹤群身上了吧,今日早些时候出门,跟在我后面的人倒比往日里少了几个。”闻羽说罢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他在外人眼里看来与往常一般潇洒无忌,其实片刻都不得轻松。

    “嗯!”鸀鳿依偎在闻羽的胸口,双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并未在意他说了什么,也轻声叹了口气,“羽哥哥,上次分别只以为一年半载就会再见,谁想竟一晃眼就是三年多。”

    “我也是日日夜夜想着你,特别是晚上以烛灯雀影之名向堂主禀告情报时,总是恍惚间以为是你站在对面。”闻羽在昏暗的烛光中凝视着她那绝美的面庞,也生出感慨来。

    “那你到底是因为堂主与我相像,还是斗胆在心里对堂主有了邪念?”鸀鳿眉毛一皱娇嗔道,她已发觉闻羽此刻的身体全都烧了起来。

    “说甚疯话,我的命是堂主给的,待她如同家长一般,你岂能……”闻羽的话没说完,就被鸀鳿翘起一指封住了嘴唇,只听她幽幽念道,“几年不见,说个玩笑话还是如此当真,我又何尝不与你一样,有时真想早些把这条性命报还给堂主来得轻松,可一想到你就舍不得了。人有时候背负得多了,连喘气都觉得艰难。”

    鸀鳿见闻羽闷着仍不说话,起身跪坐在一边晃着他的胳膊,“羽哥哥,你别难过了,想想此后就由我来给你跳那烛灯雀影了,应该开心才对。”

    “可是又能持续多久呢?”闻羽此问一出,鸀鳿便又扑进他的怀里,双臂牢牢缠住他的脖颈,“羽哥哥,前路未卜,不如现在……”

    “现在怎么能行,难道不怕怀上一只小鸀鳿么?”闻羽轻轻推开她,“你我不能为了儿女私情坏了计划,想想这些年有多少人为了查明那件事的真相漂泊各地,终日裹在一副皮囊里不得自由,我现在只想早些做个了断,若你我还活着,我定带你归隐胡泽,再不分开!”

    “就想当年闻左使答应师祖那样么?”她的眼睛闪着晶莹的泪花,那是她听堂主讲过的最唯美的故事。

    “对,就是那样!”闻羽紧紧抱住了她,眼前虚幻的美好景象让他此刻渐渐冷静下来。

    “那你这几日有时间就这样多抱抱我,好么?”鸀鳿楚楚可怜地问道。

    她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重新依偎在闻羽的胸口,听着他咚咚有力的心跳。

    在鸀鳿的生活里,南楚的都护府就是全部,有堂主,还有许多小伙伴,自己初到的时候有羽哥哥,之后又来了明鹊妹妹,还知道中都重明师叔那里有一个精卫妹妹……只是年岁稍大一些,这些人便各自扮演身份,分散于天南地北,见面已是奢念。

    她与闻羽的这次重逢,已默默在心里祈祷了上千次、上万次,却只能有短暂的几个日夜,此后便将是一种更加痛苦的隔绝。

    “羽哥哥,将来我们俩要去哪里生活呢?”

    “天下九州四洋这么大,随意去哪里都好啊!”闻羽话音刚落,却蓦地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除了楚州和中都,几乎没去过别的地方。

    “那我们就回楚州怎么样,去九寨……哦,对了,羽哥哥不是黎人,怕是过不惯那里的生活。那我们就去明鹊妹妹的故乡,听说那里民风淳朴,天气也比楚州清朗很多。”

    “或者我们还是回楚州,即便不去九寨,也可以回到朱雀堂。毕竟,那里是你我长大的地方。”

    “好啊,好啊!羽哥哥,你都不知道这几年我在都护府里过得多难受,每日都要扮作堂主坐在那里,面前不是奏请事务的文武官员,就是堂中参拜的师伯师叔。有好几次,我都怀疑底下那些人听出我的声音不对劲,心跳得不能再快了。”

    “真是难为你了,可是能为堂主分担也是好的啊。”

    “可不是么,这些年来堂主以怀柔之法管理楚州,无论是华族还是黎族都太太平平,相安无事。我倒是觉得楚州如今是天下最好的去处呢!”

    “希望我们能活到回楚州的那一天……”

    “羽哥哥,不要说这种丧气话,这么多年我俩都挺过来了,一定会好好地回到楚州。”

    “趁着有空,我再给你讲一讲这中都里的局势。”闻羽着重讲了几个人,其中讲的最多的自然是刘不然。

    “刘不然虽然看上去和我一样放浪形骸,可是机算和狠绝更像他的父亲。这些年我一直在琢磨,刘鹤群身为朝廷相首,为何不给刘不然一个显赫的官职。”

    “羽哥哥,我猜刘鹤群是怕自己的儿子一旦得势便会不好控制,甚至闹出大的祸端吧?”

    “不错。刘不然和李求真都是随天道军一路征伐出来的后人,可是如今一个高高在上,一个沉入泥土,刘不然自然不会服气。他平日里对李求真颇有微词,只是一来没人敢传这种话,二来即便李求真知道了也不会对他怎样的。”

    “好狂妄的人!所以羽哥哥才打算从他这里下手,把刘鹤群拉下马?”

    “我们只有这样才有机会,你不在中都城,还不知道刘鹤群的权势到底有多可怕。很长一段时间内,莫说是别人,就连李求真都不敢有动他的念头。”

    “那他岂不是大平真正的皇帝?”鸀鳿忍不住啧啧。

    “皇帝对于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意义,有的人当皇帝是为了三宫六院、锦衣玉食,有的人当皇帝是为了建功立业、享祀祖庙。想刘鹤群这种人,要的不是皇帝的头衔,而是皇帝的权力。凡是敢触动他权力的人,恐怕不会有好下场的。”

    “真是一个难缠的对手啊……”

    “所以,你我今后每时每刻都要加小心。生死是小,不能耽误了堂主的大计。”

    耳室里重归沉寂,时而传出似有似无的叹息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