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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儿姐姐别来无恙!”为首的是一个俊朗的青年男子,抬手示意身后的军骑停下后,纵马上前对伏颖儿拱手问好。
“罪女参见醴王殿下。”伏颖儿自然认识此人——赵昱第三子赵仁,与太子赵礼同是皇后宁氏所生。这兄弟二人自小便在一起,关系极是融洽。
赵仁子凭母贵,更兼太子胞弟,年初在加冠之后被封为亲王。他少年之时便喜欢舞刀弄棒,在永王府时曾随伏兴修习了几年武艺,在众多皇子中是兵法武艺最纯熟的一个。
这几年来赵仁屡屡挂帅,忙于征战边地,此时本该在楚州平定黎人叛乱,却不知为何到了这里。
“姐姐这是要去哪里?”赵仁面色和煦,一如以往,却没有半点在沙场上的凶狠之气。
“殿下,我身为戴罪之人、朝廷要犯,自是蜉蝣一般苟存于世,哪里有安身之地?”
“这二位是谁,车上的那人怎会受伤?”赵仁又指着老竹苗和闻若虚问道。
老竹苗和赵仁对视一眼,便低下了头。
“只是今早在路上结伴而行的白族客商……”伏颖儿自是不会提及唐家堡,说话间已开始琢磨如何将老竹苗和闻若虚摘干净。
“姐姐不要多疑,我这次奉的并不是父皇诏令。”赵仁见伏颖儿目光冷冽,连忙尴尬地解释一句。
“那是太子叫你来追我的?”伏颖儿心思聪颖,转即便想出了赵仁到此的来龙去脉。
“不错,皇兄知道姐姐当日从刑场逃脱,不知有多高兴,只是出入不便,只好飞鸽传信于我,叫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姐姐,维护你的周全。这不,我便从楚北一路赶到这里了……”
“赵礼既然没让你捉我回去,你便只当没遇见我罢。”伏颖儿假装没听出赵仁的热忱,依旧冷语相对。
“这怎么能行!姐姐与皇兄早有婚约,虽然……虽然师父无端犯案,可只要姐姐跟我回去,皇兄定会将你安置好的。”
“殿下,你当初毕竟和我父亲相处过几年,当知他对你们赵家的拳拳忠心。如今我和赵礼已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千里迢迢接我回去,不怕我一刀杀了你皇兄?”
“姐姐,父皇缉拿你的诏令此刻已传檄九州。你若是再往前走,就是死路一条……”
“父亲死后,我命自由我,不劳殿下挂念。”
“姐姐,你即便能逃到边地,可孤身一人将来怎么生活下去?不如还是和我一起走吧。”
“殿下,有的时候比死更难的是活着。你没有我这段遭遇,怕是不会理解的。”
“姐姐,即便你不愿回去见皇兄,若是信得过我,我给姐姐找一个清净自在的安身之处!”赵仁有些急了。
十六年前,伏兴元月得女,赵昱的王妃宁氏次月便诞下赵仁,当时赵昱还谈笑要给两个孩子定下亲事。或许因为这个缘故,伏兴对赵仁一直青眼相加,倒是把一身真本领都传给了他。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赵仁这些年如何不喜欢伏颖儿,只是身为太子的胞兄表态在先,自己也只好继续隐忍下去。
赵昱登基之后,令赵仁连年在外征战,少有回都城的机会。
赵仁心里清楚,父皇如此安排一来是让自己积累军功,将来足以辅弼皇兄,二来也是在伏颖儿那给皇兄近水楼台的机会,不想让他横加一杠。
赵仁此来本是奉了赵礼的密令,可是一见到伏颖儿,心中爱恋疼惜之情难以自已。他刚想再劝,只见伏颖儿已拈出发簪指在脖颈前。
“殿下,我之所以苟活至今,只是怨不得报,死不瞑目。你若是再来相逼,就带我尸首回去交差吧!”
“姐姐!我已知你的心意了,自会回去和皇兄交待明白。此去关隘重重,还请姐姐随身携带此物,到底方便许多。我听说右相也在派人追查你的下落,若是遇到许文松的人一定要多加小心!”
赵仁递给伏颖儿一块金牌,掉马而去,转身之时已是泪眼朦胧。
“呦!没想到你还是太子的心上之人,这亲王小子对你倒也不错,居然把亲王的通行令牌都给你了!”老竹苗站在旁边自始至终没有言语,此时又开始调侃起来。
“阿叔,刚刚赵仁和我说话的时候,你手里一直握着一枚飞镖,是想杀了他么?”伏颖儿见那些军骑已经走远,带着质询的目光问道。
“我以为官军要来劫你,自然得有防备嘞!难道要束手就擒不成……”老竹苗摆着手啧啧,似乎觉得这个话题没什么好讲的。
“那我倒是不明白了,若是想要防备,为何不早作准备,反而到我称呼他为醴王时才拿定主意下手?”
“你这个丫头真是诡诈得很,到底想说什么?”老竹苗抱着肩膀,一脸不屑模样。
“若我没猜错,阿叔身为竹寨的交通鼓头,此前正值华黎两家交战,你却只身一人到了京畿之地,该是想伺机刺杀平定黎乱的主帅赵仁吧?”
“世人都说你是小魔女,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你若是心算稍微单纯一些,早就排到青云大榜的丽人首位了!”老竹苗并不正面回答,只是继续挖苦她。
“既然正巧撞见赵仁,阿叔刚刚为何不下手?”伏颖儿继续追问。
“我听说他的武艺传自你父亲伏兴,怕只用飞镖不能杀透他,反倒让那些军骑一拥而上剁碎了,我可不会这么想不开作死……”老竹苗苦着脸。
“哦?若我是你,先趁赵仁不备发出鳄龙涎毒镖,然后夺过他的马一路飞去,回到九寨之后岂不是大功一件!”
“哼哼,你刚刚若是能提醒我这么做还不错,事后诸葛有什么意思!”
“怕是不用我提醒,阿叔也早就这么打算好了。我只是好奇,你为何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你说呢?”老竹苗翻了伏颖儿一眼。
伏颖儿不再答话,俯下身来向老竹苗袅娜行了大礼。
在她看来,老竹苗到底是个重情重信的汉子,为了完成救治闻若虚的承诺,居然将送上门来本是唾手可得的赵仁放走了。
“这下你有什么打算?”老竹苗问道。
“既然有了令牌,我想继续跟你们去唐家堡。”伏颖儿这才发觉情势已变,自己已有了这个护身符,不必担心后路了。
“去不去随你,但我可要提醒你,那唐家堡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将来不要后悔。”老竹苗说罢,推起车继续上路。
伏颖儿经历一场虚惊,定了定神也跟了上去。
伏颖儿凭着那令牌倒是畅行无阻,只是得到赵仁的提醒之后,一路上更加小心谨慎,又过了十几日,已能远远望见梅溪了。
唐家堡位于雍州河南郡西北,临梅溪而建,在一处河谷开阔之处修建而起,方圆十里,庭院百栋,堡中常住的有近两万人口,都是轩辕一脉传下。
当年带领族人迁徙至此的大族长唐霸天曾经写下一首《独步梅溪咏怀》,描绘初来相见之景:
塞外飞鸿渐远声,
梅溪汀上云苍苍。
孤楼自在日影里,
游子忘归索秋风。
这个家族因为特殊身份,被历朝历代帝王尊为炎黄嫡宗,如孔圣一般虚情假意地供养着,日子却过得少有辉煌,多是落寞。
其中,唐、秦、闻是轩辕黄帝嫡宗衍生而来的三个大姓,每家各掌握一卷黄帝传下的绝密宗经,只是此事并不为外人所知。
唐家传下的那卷宗经名为《空同》,取自黄帝去崆峒山拜问广成子长生之道的故事,相传得其中要义便可以长生。
秦家传下的那卷名为《奇遁》,取自黄帝得九天玄女奇门遁甲之术战胜蚩尤的故事,熟习之后可在沙场之上百战百胜。
闻家传下的那卷则名为《鼎成》,取自黄帝采首山铜最终炼鼎飞升的故事,而这一卷的精粹却在大家族中众说纷纭,有说可以容颜不老,有说可以问鼎天下,还有说可以羽化成仙。
自古以来,这三家虽始终聚居在一起,却各有心思,各家的宗经都是内传,每一代只传族长一人,更是从不流到外姓人手中。
为此,几大家还留下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三姓本出同根,按礼不得通婚。
可是近二三百年来,轩辕一脉渐渐为此朝帝王所刻意忽视,几经迁徙到了这偏远之地,处境很是尴尬,生活也颇艰难。
如此,一来秦家的兵法毫无用武之地,没有建树;二来闻家从来都是淡薄世事,飘忽不定;恰逢唐家族长唐复心性旺盛,日日夜夜想完成祖上的遗愿,重振没落不堪的家族,最后被选做了大族长,而自当此任已过了几十年。
“按路程来说,若虚该早回来了。”每月初一,唐复都会坐在祠堂里,和几家族长及宗老议事。只是自他上位以来,各家族长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他始终把持着族中一切大事的决断,早已成了绝对权威。
“他平常便游手好闲,做事情心不在焉,此刻不一定在哪里游山玩水呢!”一个坐在下首的壮实汉子听到这个名字就一脸愤懑,两只拳头都攥了起来。
此人叫秦月明,年过四旬,是秦家话事之人。
他听说闻若虚这几个月来一路拜访了青云大榜上所有的绝世佳人,还为西域妮可古丽的传说跑到琅琊无上峰去找百通子辩论,由此身负风流才俊之名,而自己却在族中忙上忙下跟头耕牛一般。一想到这儿,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月明,若虚虽然做事没你那么持重,可灵性却是你们这一辈里数一数二的,他此次出去做事,越是游晃,越是能查看出京城的虚实来。”唐复笑着说道。
他自然不会向秦月明透露闻若虚的真正去向,可是维持袒护之意流于言表。
秦月明见大族长如此说,便不做声了。
“若虚这孩子性情到底闲散不羁,无论如何也该回来复命的。这孩子到底难成大事,到底让大族长失望了……”闻若虚的父亲开了口。
“或许只是路上有事耽搁了,等等无妨。”唐复对闻老爷子的这番说辞早已习惯,知道他只是暗示闻若虚不会争取接任大族长的位置,于是打住话题。
唐复虽然嘴上说不急,可是这些天早在心里闹翻了天。此次派闻若虚去都城打探情报,关系到轩辕一族能否重振旗鼓,谋取天下,只是族中却无人知道其中分晓。
待众人散去,唐复独自坐祠堂,一脸阴沉。
轩辕一脉,衍传千年,始终流传着重霸九州的祖训,可自己做大族长已经如此之久,当年上任之时“复兴家族,光耀祖宗”的口号早已湮没几代轮回,族人此刻仍旧挣扎在这荒凉之地。
按照族规,过些时日其余两家都该选出年轻有为的新族长。
秦月明是秦家族长的长子,从行了祭酒礼就开始处置家中诸般事务,至今已有二十余年。
唐复预谋天下混沌,打算伺机起事,更是要借秦家兵法之力,近几年便将秦月明直接传到祠堂作为助手。
秦月明得此机会,分外用功,待人接物甚是得力,不日就将成为秦家的新族长,还被不少人视为大族长的接班人。
至于闻家这些年则甚是低调,虽然人口不少,却从不在祠堂做声,也没什么作为。
闻家族长有几个儿子,却一个个活得像个散仙,终日游荡在外,无人想去接替族长这职位。
而在后辈之中,唐复最看重的就是闻家的幺子闻若虚。
此人按年岁算也该早过四旬,但应是得了家传的宗经,身体相貌绝不过三十岁。
闻家向来如此行事,本来在轩辕一族中是个不太入流的存在,直到当年黎人袭击唐家堡时,方才凸显出闻若虚的厉害。
那时唐复虽带族众尽全力将黎人击退,但堡中人口丧失也很惨重,最后捉了十几个黎人活口。
几家都要斩杀这些俘虏报仇泄愤,只有还是弱冠之年的闻若虚站出来反对冤冤相报,极力劝说唐复将他们放了回去。
唐复本来也想报丧子之仇,却到底被闻若虚的气度和眼界折服,自此开始暗暗把他视如自己的孩子一般关注培养。
被放走的黎人临行前,闻若虚还去做了一番苦口婆心的说教。
而自那以后,黎人竟不再来,唐家堡也自此安稳下来,得以休养生息。否则,即便唐复心怀雄志,也不能安生筹划。
唐复自那件事便看出了闻若虚身怀大才大智,很是爱惜,明里暗里想将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谁料居然明月难照沟渠,一番好意被闻若虚屡屡装疯卖傻糊弄过去。
有时眼看着快推脱不掉时,闻若虚便索性周游各地,放浪江湖,一年半载也不回家。
如此,唐复不得已才暂用秦月明入了祠堂,帮助自己打理事务。
临近选新族长,唐复倒比闻家的人更加在意,这次派闻若虚去都城做事,只要他能完成任务,回来之后便会增添一些资本。
唐复自知如此安排,还是担心闻若虚依旧任性,不想为族人做事,正感叹自己用心良苦,便见看守堡门的家丁急匆匆跑进祠堂,跪在地上慌里慌张地禀告。
“大族长,闻家的若虚少爷……他回来了……”
“若虚回来自是好事,你何故如此惊慌!?”唐复见状,头上青筋暴起。他虽然这般问,但一种不祥的预感早已笼上心头。
“若虚少爷他……他是被人用推车拉着回来的!整个人都……”
家丁话没回完,只见唐复霍然起身,三步并作一步奔出祠堂,直往大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