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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樱回来以后便倒头呼呼大睡,任云绦怎么叫都叫不醒,她想不通出门时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才一个早上的功夫,怎么就像是中了瞌睡咒。
她跑去问师兄,师兄正在前面院子里推空磨。他蒙着自己的眼睛,一边推磨,一边摇头晃脑地念诵着什么。云绦一瞧见这副场景,便忘了自己的来意,她觉得,师兄一定是在练习什么高深莫测的功夫,为了报答师兄总跟自己开玩笑,自己实在有必要帮他一把。——悄悄的靠上前,错开一个时间差,一纵身轻轻落到了石磨的上面。
多了一个人在上面,师兄推得更加吃力了。
直到云绦再也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他才摘下蒙布来。云绦盘坐在磨盘上笑着说:“师兄瞧瞧,这像不像莲台,我像不像菩萨。”
师兄也不恼,回身骑在石墩上,笑问:“想不想听一个关于石磨的传说。”
云绦饶有兴致,“说来听听。”
师兄慢慢说道:“盘古开天,世间本无男女,只有两块石磨。神谕令上扇为阳,下扇为阴,始生世界。所以你刚刚见我在推磨,其实不是的,我是在研究阴阳交错,天人一合。”
云绦的脸腾的一下变得绯红,又羞又恼,她料想不到师兄会说这种荤话,太冒失太突然了,她虽然常与他说笑,但心里是极敬重他的。
她冷着脸说,“这该不会也是开玩笑吧。”
师兄摇摇头,说:“以后不会再开玩笑了。”
云绦见他眼神中有一抹忧伤,不像是假的,跳下磨盘,趋近几步,关心的问:“为什么啊?”
“因为我输了。”他留下一句云绦听不懂的话,走进了自己禅房里。
云绦无趣,只好回后院,刚一过穿堂,便看到厢房门前一袭青衣伫立,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清楚,竟然是叶寻醒了过来!
他身形微微打着颤,正倚在门前捂着胸口喘气。云绦大喜过望,跑过去惊道:“叶寻,你,你怎么醒了?”
叶寻一脸倦色,嘴唇苍白,黯哑着噪子说:“师傅,我好渴。”
云绦扶他到天井的水缸前,也不管水凉水热,拿起瓢就喂他喝,叶寻猛灌了一阵,虚脱的倚住身子,才暂得一时安定。
“师傅,又是你救了我。”叶寻看着云绦,一脸热切。
云绦讪笑着低下头,“我倒想,但我本事不到家,是你自己命硬,才醒过来的。”
叶寻连连摇头,“就是你,我都看到了,你拼了命的伸手拉我,我都看到了,我都看到了……”他声声念念着,梦呓一般,云绦只好劝他:“你说是就是吧,醒过来就好,不过你现在身上的伤太重,还是去躺着休息吧。”
叶寻环顾四顾,不解道:“我们这是在哪儿?”云绦一边扶他回房,一边把情况大概告诉了他,。
“可樱呢?!”他又惊恐万分地问。
“她很好,她一直照看你,太累所以去睡觉了。”叶寻仍不放心,直到看见可樱在安睡,才平静下来。
老和尚听说叶寻醒了过来,便来看望他,叶寻少不得一番千恩万谢,老和尚深以为是那一剂过山香起到了奇效,于是把感谢通通笑纳。他还发了宏愿,要自着一本经书,名为‘药经’,立志将过山香发扬广大,兼济天下。老和尚是个书虫,他相信书中自有婆罗树,书中自有极乐路,书中自有大乘法,读得书多能看病。他说叶寻涅盘重生,慧根多有,问他有没有兴趣抛下尘缘来当和尚。
叶寻听他说得唾沫横飞嘴皮子冒火星,再说获恩于他,一时都不知该怎么拒绝,最后只得红着脸扯谎,说家中有了妻儿,才勉强搪塞。
中午时分,师兄过来送饭,又是一番寒暄。师兄有种特有的气质,他见了谁都像是多年故交的样子。聊着聊着,师兄看一眼云绦,道:“姑娘,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他讲。”
云绦很明显不想出去,一直给叶寻使眼色,叶寻忙介绍道:“她是我师傅,大师有什么事直管当面讲就是了。”
“你称她师傅?她能教你什么?”师兄好奇问。云绦瞪他一眼,“你管得真宽。”师兄故意激她,笑道:“姑娘,你一定要赖在这儿听?”云绦装不介意道:“你求我我也懒得听。”说完重重摔上门出去了,她想,不管说了什么,反正叶寻都会告诉自己。
云绦正在院子里逗蚂蚁,可樱醒了,她踉跄着撞出门来,扶在柱子上直撞头。
“可樱!你怎么了?”云绦被她吓得不轻,忙过去拉住她。
“我做了一个好荒唐的梦。”她眼神渺茫。
“什么梦?”
“我……”可樱把话咬在舌上,要她怎么讲?芙蓉帐,簟牙床,献技的舞娘,醉人的檀香……一把长剑,插入胸膛,热血灼人,染透了衣裳。
她神思忽转,又想到叶寻,忙问:“我哥呢,我哥呢?”
“他醒了!”云绦高兴地告诉她,又指着关上的房门说,“你快去瞧瞧吧,他们要劝叶寻当和尚。”
可樱一下子像是注入了新生,云绦都怀疑她有没有听到自己下半句话,便风一般撇下她推门跑了进去。进了屋子,也不理有人,生生把师兄撞到了一边,扑到了叶寻身上。师兄的幽默善谈第一次没有了用武之力,因为可樱压根都不容他置喙,她哭得厉害,师兄叹一口气,悻悻退出身来。
叶寻由着她哭了好久,也不说话,直到她哭到打嗝,他才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在叶寻的心底深处,他可以对可樱施以最大的善意和帮助,却不想认她作妹妹,因为那个特殊的位置只属于一个人,他不想留给任何人,可樱也不行。但她一直哭一直哭,像个挥镐的破壁者,直掘进他的内心。
“你要哭到什么时候啊?”叶寻无力地问。
“哥,我害怕……”
“你怕什么?”
“怕我们分开。”
叶寻单手托起她的脸,“可樱,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别哭了。你一哭,我就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个傻瓜,只能眼看着你哭,既无主意,也无办法。”
她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忽然变得很生气,“我也不想哭,我还要问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就擅自自杀。你让我欠你的,让我愧疚,还不许我哭?”
叶寻咳了一声,说:“好,你接着骂我吧,我现在感觉心情好多了。”可樱终于破涕转笑,又笑又哭。
这天夜里,所有人离开后,叶寻自己从床上爬起来检查剑伤。他以前受过很多伤,但这么重的伤,尚属首次。依他常年在战场的经验来看,像这种胸口的贯穿伤,几乎是毙命无疑的,千万人中侥幸活下一二,那人也基本废了,少说也要一年半载下不了床。但让他惊奇的是,自己除了胸口一阵阵巨痛,居然可以行动自如,这实在有些太不寻常。
灯火如豆,他不敢点得太亮,解开衣裳,他把胸膛袒露在灯光下。
慢慢解开缠布,是一团黑黑的敷料,叶寻忍着疼把敷料揭开,就清楚地看到了伤口。他本以为,那儿会有一个洞,即便没有洞,也会有一团翻红的血肉。毕竟,离他饮剑之时,才不过两日时间。但让他无法相信的是,都没有,只有一片黑黑的焦痂,像火燃烧后留下的遗迹。这样的伤口,一般是在半个月或者更久以后才会形成的样子。
他小心摸了摸,甚至有灰样的灰烬染在手上,还有种钝钝的痛,透过伤处直触到心里去。
叶寻想不透,只好先睡觉,刚躺上床,便有敲门声响起。
“谁啊?”
“我,叶寻。”是云绦在门外。
叶寻忙去打开门,“师傅,这么晚了,你有事吗?”
“我看看你伤好些了没。”云绦倚在门上,低头缠弄着自己的手指头。
“我们晚饭时不才见过吗?”
“关心你不行?”
“当然行。”
“嗯……”云绦挠着头,“我还想问下,那个和尚白天的时候跟你悄悄说了什么。”
叶寻微一冥思,摇头道:“师傅,我不能跟你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跟我还讲秘密?”
“对,希望您能理解。”
“好。”云绦瞧他一眼,微笑着说:“你去死吧。”
她踹一脚屋门,气呼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