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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停歇的秋雨不知不觉再次从云层中飘落下来,逼人的寒气将我浑身冻得麻木不已。
我紧抿嘴唇,瑟瑟发抖。眼前忽然出现一道修长的身影,替我挡住绵绵细雨。淡色阴影笼罩着我的身子,我抬起头,撞上纪须岩万分心疼的眼神。
他打着伞,以最温柔的语气责备道:“小妹,我上午送给你的雨伞呢?”
“没找到……好像被我丢教室了。”我摸摸鼻子,扬起脸冲他牵强笑道:“没关系啦,我淋雨回家就好,你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我送你回去。”纪须岩换右手打伞,左手则搂住我的肩膀。为避免引起我的反感,他特意解释:“靠近一点可以吗?我怕你淋到雨。”
“嗯……”
我没有反抗,确切地说,自己现在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他搂着自己,肩并肩行走在阴冷潮湿的道路上。
“小心,迈大步。”
前方有一处积水坑,纪须岩搭放在我肩头的手稍稍用力,生怕我迈不过去发生危险意外跌倒。
他那么小心翼翼的保护我,像捧着一颗珍惜名贵的无价之宝。
我冰冷的心倏地涌入一股暖流,但丝丝的温暖也只是瞬间,随后便像握在掌心中的沙子很快从指缝间流失散尽。
清楚知道纪须岩的温柔不该属于自己,所以他将我送到大学门口时,我没有再要求他开车载自己回家。
他把黑色的雨伞塞进我手里,自己则将双手挡在面前冒雨离开。
“欢迎乘坐3号路公交车,下一站:黄金家园,下一站:黄金家园。准备下车的乘客请到后门耐心等待。”
我乘坐公共汽车,慢慢悠悠回到家已是傍晚。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令原本就空落落的心房感到更加悲凉。
我打开赵子哲卧室房门,当看见满屋子的东西全部消失不见时,心脏像停止跳动一般剧烈的疼起来。
他走了……
不再回来了……
椅子整齐的收放于桌子旁边,床单叠的整整齐齐,衣橱里空无一物。这个房间像从未有人居住过似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
我愣怔的站在卧室门口,揪住胸前衣料,张开嘴大口喘气,拼命压抑心底难过的暗流,眼泪还是像喷涌的泉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回到自己卧室,身子靠着落地窗慢慢跌坐在地。
秋雨断断续续,黑不见底的天空上挂着几颗模糊的星星。
我把头轻轻斜靠在玻璃上,呼出的二氧化碳留下一片薄薄水雾。再往外看时,月色变得朦朦胧胧,对面居民楼像梦境中的海市蜃楼,一切显得不再真实。
我收回视线,垂下眼帘,屈膝抱住自己,将身体卷缩成球形。
幽寂的傍晚,耳边只能听见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和自己低低啜泣的哭声。
接下来的日子,我总是忧伤的行走在冬季冷冽的寒风里,时常痴痴的望着夕阳发呆,像患抑郁症似的,整个人彻底一蹶不振。
13号弄堂经过四个月的重建修整终于结束,我的家顺利恢复成台风侵袭前完好无损的模样。
父亲母亲收拾好行李,从出租房搬回了弄堂。
世界仿佛被染上一层孤独,我独自念书放学,独自吃饭,一个人孤零零的复习功课,然后睡觉。
单调的生活像黑白色电视机,没有任何有趣的色彩。
一晃眼,2010年结束了,好像唯一的收获就只有手里这张机动车驾驶证件。
学校迎来2011年元旦节,放假三天,远方的学生们选择留宿,家比较近的学生提早离开学校踏上归程。
我抱着书本从医学院教学楼离开,朝相反的方向走,经过商学院,笔直的站定烹饪学院教学楼门口。
我想碰碰运气,说不定今天能见到赵子哲。
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不管我怎么拨打他的电话,回应自己的声音始终都是无人接听。
严重怀疑他已经把我的手机号拉入黑名单,所以我只能隔三差五的来烹饪学院蹲点。希望能见他一面,挽回彼此的感情。
果不其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历时半个多月,他终于被我逮到了。
人潮涌动中,我一眼就看见赵子哲和朱庆生有说有笑的走下教学楼台阶,一步步朝我站的方向走来。
他左胳膊打有厚厚的石膏体,手臂僵硬的挂在脖子上。看样子,他是真的骨折受伤了。
上次赵子哲找纪须岩单挑打篮球,悲催败北不说,还搞得自己伤痕累累,代价惨重。
“海蜇子!”
我大喊一声,迎上去。
他看见我,先是眼底划过惊讶,随即恢复常态,淡淡的说:“你来干什么。”
“我……”我看向旁边朱庆生,礼貌道:“不好意思,我可以和海蜇子单独聊聊吗?”
朱庆生识趣点点头,跟我简单打声招呼便打算离开。
赵子哲用右手抓住他,生冷道:“没什么好聊的,庆生,咱们走吧。”
朱庆生左右为难,看看我再看看赵子哲,摸摸后脑勺说:“人家大老远从医学院跑过来找你,肯定有重要的事情吧?我就不掺和你们小情侣之间的谈话了,拜拜。”
赵子哲特别无语的盯着朱庆生,对方摊开手耸耸肩,抓紧时间溜走。
待到身旁没有外人,我才再次开口道:“海蜇子……你还在我的生气吗?”
“你说呢?”他不太想搭理我。
我垂眸看着他受伤的左手,特别歉意道:“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
“这件事和你无关。”赵子哲语气生冷的说:“你想说什么?赶紧点儿,我还要回宿舍。”
“回宿舍?”我抬头望着他,疑惑道:“你搬进学校的宿舍了?”
“是啊,你想问的就是这件事么?”
“当然不是!”我赶紧否认,脑袋已经构思好的语言说出口却显得杂乱无章:“我是想说,那个,你别生气了。我和哥哥真的没什么,原谅我好不好?以后我一定和他保持距离,请你相信我……”
赵子哲疲惫的叹口气,并不想轻易接受我的道歉,他说:“算了吧,饼子,我好累。”
“……海蜇子……”
“我现在连哥们的身份都不知道怎么跟你维持下去了。”赵子哲不愿让我看见他的表情,刻意转身背对我,嗓音微颤的说道:“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向你坦白心意。如果一直做哥们朋友,说不定我会轻松很多。”
眼看他又要走,我惊慌失措的抓住他,神色慌张的说:“别离开我!我真的知道错了,要不然,我发誓!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和哥哥见面了,好不好?你别不理我,这样真的很难受……”
“饼……佟丙丙,你松开我。”
赵子哲稍稍甩手,我没有抓紧,他轻易挣脱。
不论我多么低声下气,他连头都不回,径直朝25号宿舍楼走去。毅然决然,像此生不复相见一样。
我们终究是错过了,路过太多风景,经历太多事,于是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学着情绪深埋心底。哭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索性克制住心头的苦涩,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直到影子彻彻底底从自己视野中消失。
我还曾记得赵子哲说过的一些话,当我问起他为什么喜欢自己长达七年时,他表示对于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来说,单恋是最安全的情感方式。
因为我喜欢你,和别人无关,和你无关,仅仅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所以不会给任何人带来烦恼和困扰。
赵子哲单恋我,我不知道。所以他不会被残忍的拒绝,也无需承担任何责任风险。
只是简简单单怀揣一颗炽热的心,播种单恋的种子,慢慢在心房生根发芽。时间是阳光,岁月是土壤,偶尔调整心态是拔苗助长。尽管藤蔓不会开花结果,但也不会夭折枯萎。
看起来好像很伟大很感动的样子,可是,当内心喜欢上一个人之后,心里就不会有其他的空间了。
赵子哲说自己好像被这段单恋搞得心力憔悴,生根发芽的单恋像荆棘丛生般紧紧缠绕包裹自己,令他裹足不前。难以平息糟糕的心态,无法控制负面情绪。
渐渐地,他变成一个胆小如鼠的偷窥狂,始终默默的注视着我,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谈情说爱、人生打算,一切好像与他无缘。他的眼里心中始终只有我,发酵的单恋膨胀变大,心房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而几乎崩裂爆炸。
如果没有纪乔于伤害我促使他受到刺激,也许这辈子,赵子哲都不打算告诉我,他想把心意带进棺材,守着自己的秘密过完一生。
据说爱情是成分最复杂的感情,无法分成离析,它有很多种形式和形态,比如习惯、感激、羡慕、敬仰、依赖。而其中,最难以解释的就是‘习惯’。
赵子哲准时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却迟到在我的感情中。他让我感受到爱情的温暖和快乐,却独独把悲伤和抑郁留给了自己。
其实……
如果没有他的爱,我可能走不到这里。
因为佟丙丙早在和纪乔于分开时,就已经注定哪儿也去不了了。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令我浑身猛地一个激灵。
我回过神,接听母亲李英的电话。
“丙丙啊,元旦放假了吧?今晚回弄堂家里来吧,我和爸爸给你包水饺吃。”
听见母亲慈爱关怀的声音,我泪水流淌的愈加凶猛。
我吸吸酸酸的鼻子,重重点头答应:“嗯,好,我这就回家。”
“这么晚了,你还在学校吗?”
“嗯,刚刚下课。妈,我先不和你说了,等我收拾一下行李就回去。”
“好,路上注意安全,我和爸爸在家等你。”
挂断电话,我僵硬的转身,慢吞吞从25号宿舍楼面前离开。
由于元旦假期,上班族们忙着回家过节,学生们急着回家吃饭,马路上很难打到计程车。
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行走在暮色街道上,一个人回家的时候,总觉得路途枯燥漫长。脚掌酸疼,膝盖麻木,徒步整整半个多小时,依旧距离13号弄堂远远的。
我不禁想起以前,自己和纪乔于一起回家时,这条路好像骤然变短许多,没一会儿功夫,两个人就进家门了。
天空黑漆漆沉沉的压抑着乌云,月光的光辉被彻底遮住,失去平时的明亮,星星影子模模糊糊的躲在云层中。风起云涌,天幕上的浓云翻滚着,像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砸我脑袋一样恐怖。空气里透着令人窒息的寒冷,马路两旁的花坛草木在冬季凉风中显得脆弱不堪。
一阵夜风吹过,脸上冷冰冰的像被打上一层砒霜。我缩缩脖子,裹紧围巾,脚下加快步伐。
好不容易看见一辆空客计程车,我刚想招手喊停,却被旁边的路人捷足先登。
我气得不行,呼出的白雾犹如鼻孔喷烟。
这时,狂风吹得树枝乱颤摇曳,如同鬼魅爪子,耳畔听着呼啸的大风感到异常刺耳。
我冻得原地踏步,搓搓手,呼两口热气捂住耳朵,硬着头皮立在寒风中继续等车。
一辆银灰色的跑车从我面前飞驰而过,驾驶座里面是身穿貂皮大衣的年轻貌美女子。
有时候做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也挺好,至少不用像我一样大冬天站在夜风里挨冻。倘若自己当时接受纪须岩送的宝马跑车,现在也不必浪费一个多小时来等计程车了……
不行不行!
我摇摇头,把危险错误的思想从脑袋中剥离出去。
我怎么能想到这方面呢?贪图小便宜的人,最终都没有好结果。还是老老实实专注等计程车吧!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现实令我充分理解‘度日如年’四个大字的一笔一划。
‘嘀——!嘀嘀——!’
不远处,白色汽车好像是专门冲我摁下的三声刺耳鸣笛,远光灯亮的刺眼,我下意识抬手挡住视线。
以为车子很快就会经过自己,然而它却纹丝不动的停在原地,车灯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向我闪烁两下,甚至亮的更加刺目!
我尽力适应强光后,艰难的眯起眼睛看过去,驾驶座前面的挡风玻璃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正想凑近时,刺耳的喇叭声又响起来:‘嘀——!嘀——!’
我吓得后退半步,顿时火冒三丈,心想到底是哪只傻B,非要在2010年最后一天没事找事。
我刚要破口大骂,就见车门打开,纪须岩自里面站起来,他朝我招招手,大喊道:“小妹!快过来!”
我僵着脸,没好气的跑近,皱眉问:“你刚才搞什么呀,吓我一跳。”
“哈哈,抱歉,外面太冷,我不想下车喊你。”
“……”
他的车里播放着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以我对纪须岩的了解来说,他应该更喜欢古典优雅纯音乐才对,我平时没见他听这种独具节奏感的歌曲。
他从我手中取走行李箱,打开前车厢塞进去,盖好后,来到我面前,特别绅士礼貌的帮我打开副驾驶车门。
我坐进去,第三个人的声音自背后突然响起:“嗨~,佟姐姐,晚上好呀!”
我哆嗦一下,扭头看去,就见后车厢坐有三个大男人,分别是龙浩、白柯桥和双言林。
前面这对情侣已经跟我关系熟络,而双言林,自从上次纪须岩带我参加过他的高中同学聚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此人。
双言林是北城大学调酒专业的四年级学生,平日里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华城和大家聚会玩乐。
“嗨,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我招招手,礼貌的微笑打招呼。
双言林点点头,客气的说:“记得,你叫佟丙丙。”
“小妹,你去哪里?”纪须岩坐入驾驶座,启动车子。
“13号弄堂。”
“弄堂重修结束了?”
“是啊,上个月刚刚收尾。”
纪须岩忽然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距离台风经过已经4个多月了。”
“嗯。”
由于玛莎拉蒂构造问题,车身狭小,后车座最多承载两名体积瘦小的女生。
身高175公分的白柯桥还好,他坐在正中间,双腿弯曲,虽然姿势别扭,但是看得出来并不难受。
然而高大魁梧的龙浩就显得不那么舒服了,他双手抱臂,硬生生挤在我身后,膝盖顶着副驾驶座椅靠背,时不时动动麻木的双腿,抱怨道:“阿桥,你往左边一点,我小腿血液不流通了。”
双言林立刻不满道:“嘿!阿龙,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儿?你以为左边有空吗?我也很难受啊!”
“好了啦,你们别吵啦,再坚持一会儿,到达目的地我们就可以下车咯。”可爱的白柯桥安慰道。
我好奇问:“你们要去哪里?”
“阿桥想看跨年演唱会。”纪须岩回答。
“对喔!佟姐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呀!”
“唔,虽然很想答应,可是我已经和父母说好回家吃晚餐了。”
白柯桥略显失落,“好吧。”
双言林一把揽住白柯桥的脖子,笑嘻嘻的说:“臭小子,不要露出那种寂寞的表情啊喂~!有我们三个大男人陪着,你还不满足么?”
“松开我啦,人家想要佟姐姐陪我玩儿嘛!”白柯桥挣扎逃离双言林的怀抱,像长不大的小孩子一样撒娇道:“佟姐姐,反正跨年演唱会地点距离你家不是很远,不然等你吃完饭,让纪哥接你过来呗!”
“跨年演唱会在哪里举办?”我转头问纪须岩。
他和白柯桥异口同声回答:“南冈球馆。”
我揉揉脑袋,疑惑:“南冈球馆在哪里?”
“15号街道啊。”白柯桥奇怪的挠挠头,说:“佟姐姐,你不会不知道南冈球馆旁边就是我家白氏旅游公司吧?”
“这……我还真不知道。”是我见识短浅了。
龙浩出声解释:“15号街道有南冈球馆、白氏旅游公司、高尔夫球场等等,是以休闲娱乐设施为主的地带。”
原来如此,那都是有钱人才去的地方,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虽然不熟悉15号街道,但是当年招纪乔于做平面模特儿的曼曼服装公司在16号街道和15号街道交界处,这个我记忆犹新,还是很清楚的。
回家路上有他们四个人陪伴,路途变得不那么遥远了。
几十分钟后,我顺利抵达13号弄堂口。
纪须岩停好车,帮我从前车厢拿出行李。
他并不着急回车内,而是双手揣兜,身子斜斜的靠在车前面,笑着问:“小妹,一会儿我来接你?”
“嗯……我不确定父母愿不愿意让我出门,等下问问吧,确定了再打电话告诉你。”我提起行李箱,笑着冲他挥挥手:“哥哥,谢谢你送我回家,再见。”
我刚走两步,就听背后的他突然抬高嗓音,喊道:“小妹!”
我停住脚步,转过身,歪着脑袋答应:“嗯?”
纪须岩薄唇微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来到嘴边只剩下四个字:“新年快乐。”
我浅浅一笑,“新年快乐。”
目送他重新坐回车中,我才再次抬脚迈向弄堂深处。
大半年没有回来,这里的一切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了。
破旧掉漆的门窗,生锈膈手的铁锁,长满青苔的墙角,粉笔涂鸦的墙壁,脱落墙皮的房屋……所有印着旧时光的痕迹全部不复存在。
更加安全的防盗门,崭新平整的过道,干净漂亮的水泥墙。挨家挨户,重新翻盖的弄堂,从四面八方飘来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让我恍惚觉得自己的家好像并不在这里。
“丙丙!”母亲听见我的脚步声,及时开门,热情的迎接道:“怎么样?咱们13号弄堂是不是焕然一新啦?”
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失落感,我特别念旧,这个癖好先前提到过,笔头歪掉的旧钢笔不舍得扔,处理器早已被淘汰的泛黄电脑更是不舍得更换,各种绝版的小人书漫画书塞满书橱……我不是喜欢泛旧的东西,而是那些物品上存在着时间的印记,总能让我回忆起曾经年幼的自己。
我忍不住转身看向自家对面,曾经纪乔于和张婷伯母居住的地方,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