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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许了什么生日愿望,短暂的半分钟后,纪须岩睁开双目,轻轻吹灭面前的生日蜡烛。
我打开电灯,屋内瞬间恍如白昼。
“我很少和别人一起过生日,今天算是……第一次吧。”
他举起小刀切割蛋糕,将一块诱/人的黑森林巧克力蛋糕递到我面前。
我含着叉子,定定的望着他,内心捉摸着纪须岩说的话。
学校里他备受瞩目,深受老师喜爱和同学追捧。我以为纪须岩每年的生日应该是邀请一大群人开派对,聚会吃饭唱歌喝酒,不亦乐乎热热闹闹。
实际上他看起来并没有像表面那样快乐,或许纪须岩比我想象中要孤独很多……
“你不喜欢热闹吗?”我问。
“也不能这么说,”他坦然的笑道:“像这样的日子,应该和重要的人一起过才具有意义吧。”
我……算是他认为很重要的人吗?
我晃晃脑袋,立马否定自己危险的想法。怎么可能呢,他不会真心喜欢我的。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话题不多,内容大部分围绕医学知识展开,纪须岩给我讲骨科专业所学的各种理论和实践。他说接骨是门体力活,有时需要用锤子砸钢钉,听得我额头直冒冷汗,难以想象病床上医护人员举起锤子对准患者的腿部哐哐砸下去的画面……
“哥哥,别喝了。”
我试图从他手里夺走高脚杯,纪须岩轻易躲过。
他摇摇头,执意往自己的酒杯中续酒。短短半个小时,一瓶82年拉菲已经喝掉大半。
我担心他真的大醉不醒影响明天念书,生气的抱着红酒瓶不再让他触碰。
“小妹……”
纪须岩俊逸的脸庞泛着微微红晕,他看我的眼神充满迷离俊美,醉醺醺的像一个神仙。
我起身架住他摇摇欲睡的身子,皱眉担心道:“你喝多了,我扶你去房间休息吧。”
他靠在我身上,走路歪歪扭扭,头脑意识不清,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轻唤我:“小妹……小妹……”
由于身高差异,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转移进卧房。
纪须岩倒进松软的大床里,身上还穿着衬衣和长裤,闭着眼睛不省人事的嘟囔着我听不清的醉话。
我站在床边,觉得他摄酒过度,穿着出门的衣服入睡可能会不舒服。犹豫再三,我坐到纪须岩身边,小心翼翼的伸手帮他解开胸前一颗颗衬衣纽扣。
“唔……”
纪须岩呼吸低沉,眼睛不知何时睁开,看见我正在为他脱衣服,大手陡然捉住我的手腕。
“小妹……不可以……”
“啥?”我满脸问号,像触电般缩回自己的手,红着脸慌乱的解释道:“不对!哥哥,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让你睡得舒服一点而已!”
他大概明白我的意思,放下自己的手再次合上眼睛。
我安奈住乱跳的心脏,转头看向他,纪须岩平日整齐的短发此刻乱蓬蓬的,身上衬衣松松垮垮。卧室内昏暗光线下,显得他十分消瘦。
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吃饭念书,他平时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啊?
我轻轻叹口气,整理好他的衣物放到电脑椅上,打算蹑手蹑脚的离开卧室。
“别吵了!”纪须岩突如其来的怒吼将我震在原地。
“我、我没说话啊。”
“……爸,妈,求求你们别吵了。”他并没有醒,睡梦中的嗓音带着嘶哑,眉头紧皱,面颊苍白,微微颤抖的嘴唇说出不清不楚的话:“妈,妈!别走,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啊……”
噩梦像张开獠牙的野兽狠狠撕咬他、纠缠他,纪须岩痛苦不堪的捂住胸口,脆弱无力的不断喊道:“妈,妈,别走,别走……”
这样饱受梦魔摧残的他令我倍感心疼,“嗯,我不走。”我情不自禁的握住棉被里渗出细细冷汗的大手,柔声安慰道:“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我一直在,我不走。”
对话好像起到一点点心理安慰作用,纪须岩没有再难过的恳求,时过良久,高挺鼻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第一次和纪须岩接触的时候,听他谈起关于纪家从前的恩怨情仇,当时单方面替纪乔于打抱不平,从而完全忽略掉了纪须岩的经历。
一段婚内出轨,毁掉的是两个人的家庭。
父母感情不合将影响孩子一生的内心健康成长,受害者不仅仅只是纪乔于,还有纪须岩。
从小没有父母的关爱,年幼的纪须岩承受着年龄段不该出现的坎坷和痛苦。心智比别的小孩子早熟,他意识到自己必须独当一面才能生活下去,所以尝试带上面具,将真实的自己伪装起来,不让任何人接触到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他平时笑容满面都是强攥的演戏,从容淡雅也好,阴狠歹毒也罢,不论哪一张面具,那都是他在拥抱孤独的自己吧。
起初,因为他是纪乔于同父异母的哥哥,所以我把纪须岩当做兄长。以为他比自己年长两岁,所以成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没想到,在成熟的背后往往隐藏着一段段令人心痛的经历。
我好难过,当生性善良的自己看到纪须岩憔悴的模样时,心头像被重重砸进一颗铁钉,每每呼吸都感到致命的痛楚。
假如我能替兄弟俩分担些痛苦该多好?哪怕一点点……我真的不想看见他们这样生活下去。
点点星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黑黝黝的深夜里,我始终紧攥他的手,害怕他再被噩梦侵袭。
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眼皮像互相打架一样沉甸甸的难以支撑,意识逐渐模糊,我无法控制的靠在他身边睡着了。
“小妹。”
朦胧晨光中,我的鼻子被轻轻刮了一下,痒痒的。我下意识摸摸脸,不满的翻个身继续睡。
“小妹,醒醒。”
谁的声音?扰人清梦遭雷劈。
“小妹,醒醒,上课要迟到了。”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打个哈欠,毫无形象的伸伸懒腰看向天花板。
陌生的床单被褥,不属于自己的卧房结构,以及……不是赵子哲的纪须岩!
我吓得顿时睡意全无,以最快的速度坐直身子,靠在床头,环顾四周,视线最后定定的盯着纪须岩。
他也是一副刚起床的样子,发型凌乱,光/着/膀/子,趴在枕头上饶有兴趣的与我对视。
“卧槽!”
“嗯?”
我指指他,再指指自己,结结巴巴的说:“我们……我们昨晚……又……??”
“没有。”他温柔浅笑,说:“真的。”
我如实负重般长长舒口气,确定自己身上衣服完好无损,这才选择相信他。
“快起床收拾一下吧,我们上课要迟到了。”
纪须岩掀开棉被翻身下床,拉开衣橱拿衣物。
经他提醒,我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一!而且临床专业第一堂课是局部人体解剖学,老师超级严厉,迟到肯定扣学分!
“啊啊啊啊!糟了!”
我火急火燎的窜进卫生间,按照以前在他家住过一次的印象,很快从柜子中找到干净的一次性牙刷。
我看着镜子中满嘴牙膏泡沫的自己,鸡窝头丑出天际,内心不由得骂自己不长出息。
昨晚,我怎么能睡着呢!而且还是睡在纪须岩的身旁,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利用赵子哲的好脾气,无下限踩踏他的信任,我简直太糟糕了!
我用牙刷指着镜中自己,忍不住骂道:“佟丙丙,你混蛋!你傻叉!”
骂完,我沮丧的低下头。夜不归宿这种事,自己该怎么向赵子哲解释?恐怕只会越描越黑……
“小妹,大清早骂自己干什么?”纪须岩双手抱臂,靠着卫生间门框,忍俊不禁的说:“清者自清,不用怪罪自己。”
他倒是孑然一身,毫无压力,当然能说出不痛不痒的话了。
然而我不一样啊,我现在是赵子哲女朋友的身份,怎么能随随便便在别的男人家过夜呢!更何况,还是有前科的纪须岩。
我漱口,吐掉泡沫水,指着纪须岩的鼻子,严肃认真的说:“我警告你,这件事绝对不要让海蜇子知道!”
纪须岩耸耸肩,无辜的说:“你觉得我像那种告密的坏人?”
“呃……”
“我们先前发生的事情,我也一直守口如瓶呢。”
“嗯。”
我恢复冷静,将纸杯和牙刷扔进垃圾桶,侧身离开卫生间。
清者自清……吗。
话虽没错,但我还是良心不安。
眼看时间已经八点一刻,我来不及吃早餐,催促纪须岩赶紧洗漱,两个人仓促的匆匆出门。
他驱车载我上学,一路上气氛微妙到极点。
唉,酒精害人,以后少碰。
回想起昨晚纪须岩噩梦时说过的话,我神色复杂的望向他。
察觉到我笔直的视线,他问:“怎么了?”
“哥哥,你小时候是不是很少得到父母的关爱?”
他原本笑呵呵的表情有些凝固,手握方向盘,车子在等红绿灯时,纪须岩刻意看我一眼。
“嗯。”
我抿唇,略带难过的说:“对不起啊,昨晚我听见你说梦话了。”
他从容淡定的表情瞬间惊讶不已,“我说过什么?”
纪须岩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对,喝醉酒的梦话,睡醒之后有谁能记得呢。
“呃,你说——”
“算了。”他打断我,语气彬彬有礼道:“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吗?”
我疑惑不解,心想有必要吗,为什么只要提及他从前的遭遇,我总是吃闭门羹呢?
一声声的说喜欢我,却独独不肯对我敞开心扉,就算作为朋友,难道我不能分解他的忧愁吗?
“停车。”
“嗯?”
我语气硬邦邦的说:“停车!”
“小妹,我们刚过红绿灯,随便停靠路边会被拍照罚款的。”
我生气的说:“你缺200块钱的罚款吗?!”
纪须岩叹口气,驱使玛莎拉蒂停到一颗梧桐树下。
就算上课迟到也无所谓,我必须纠正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危险思想。
车厢内安静的吓人,我脑袋不清醒的朝他吼道:“哥哥,我不配了解你吗!”
“什……”
我解开安全带,双手啪得一下捧住他的面颊,凝视道:“哥哥,我想不计前嫌的和你做朋友。既然如此,我们更应该坦诚相待。你昨晚那么痛苦脆弱,不管小时候经历过什么,那都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你可不可以别总是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我想了解你啊……”
他诧异的盯着我,不可思议的说:“小妹,你想了解我?”
“是啊!”我松开他,老老实实坐回原位。“昨天陪你过生日,我连你喜欢吃什么菜都不知道,明明已经认识两年多了。”
“西蓝花。”
“啊?”
“我喜欢吃西蓝花。”他笑眯眯的靠在车座上,接着说:“鞋子43码,衣服穿L,英伦浅色系,猫毛过敏。讨厌娇柔造作的女孩,喜欢大大咧咧开朗的人。小学参加过小提琴演奏比赛,获奖第一名。初中接触篮球,成为篮球队的主力。嗯……再然后是高中,你差不过都知道。”
“避重就轻,哼,你明明清楚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但我还是很开心他能和我讲这么多从前的经历。
纪须岩试着问:“是关于我父母吗?”
“嗯。”
“唉,小妹,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他为难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太想告诉我。
我没有强人所难的想法,只是希望自己借此机会多了解他一些而已。
“你非常想知道吗?”纪须岩歪头看我。
我说:“嗯,如果你不愿意讲就算了。”
他透亮似湖水表面波光粼粼的琥珀瞳仁蒙上一层灰色,缓缓的开口道:“我害怕你知道以后会不自觉的远离我。”
“真有那么可怕?”
我觉得纪家谜团重重,不像自己所看的那样和平。
车窗外面的天幕云层积压,阴阴沉沉。马路两旁的梧桐树叶被今年最后一股秋风吹得沙沙作响,树枝像踩着大风节拍尽情扭动,显得张牙舞爪十分恐怖。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风雨。”纪须岩试图转移话题。
我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他身上,“哥哥,我保证,听过之后不会疏远你。”
纪须岩按下车窗玻璃,风吹起他的发梢,夹杂淡淡咖啡香气轻抚过我的脸庞。
驾驶座和副驾驶之间的距离那么近,近到我只要伸手就能触碰到他。可是他脸上的表情既落寞又悲伤,让我感觉我们心与心之间的距离那么远,远到我努力奔跑都无法触碰到他。
“大概是我三岁左右吧,从记事起,父母吵架无休无止。因为父亲工作忙碌,一家三口每天接触的时间寥寥无几,只有吃晚餐的时候才有机会聊天,所以母亲总喜欢在餐桌上发脾气翻旧账。两个人的争执到最后经常演变成大打出手,母亲摔碎碗筷,父亲掀翻餐桌。那时候,我害怕极了,躲在衣橱里捂住耳朵,甚至有一段时间希望自己是聋子或者瞎子,再也不想看见他们没完没了的吹胡子瞪眼。”
我的内心涌起一阵酸涩,纪须岩身上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他每天微笑的背后有多少寂寥和落寞?
怪不得他那么怨恨纪乔于,处心积虑的想夺走弟弟的一切,包括我在内。
原来,纪须岩并不是冷酷无情的混蛋,他只是在用错误的方法复仇,想让纪乔于也尝到被掠夺抢走幸福的滋味……
“六岁生日那天,我清楚的记得自己在幼稚园等待好久,一直没有人来接自己放学回家。我背着书包,偷偷从幼师眼皮底下溜走,当时最大的生日愿望就是买一辆小汽车模型。我在去往商场的路上,经过公园看见一个沙坑,许多小朋友在沙坑里面嬉笑打闹。”纪须岩仔细的回忆着,语气淡淡的说道:“父母对我教育严格,平时不允许我和很脏的小孩做朋友。但是那一次,我突然想跳进去打滚,我想把衣服弄脏,也许这样做才能得到母亲屈指可数的关心吧?”
我眼眶红润的看着他,拼命强忍住掉泪的冲动。
纪须岩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说:“印象中,我好像还和一个小女孩在沙坑里玩过堆土丘呢。”
“你还记得那个小女孩长什么样子吗?”我插话。
他摇摇头,遗憾的说:“十七年前的事情,谁能记得那么清楚。”
“嗯,也对……”
“我脏兮兮的回到家,结果迎来的是母亲一顿数落指责。她好像把我生日给忘记了,表现的漠不关心。当父亲回来时,她又开始怪罪父亲没有及时接我放学,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跑回来。毫无悬念,两个人再次大吵一架。”
纪须岩深深地叹口气,苦笑道:“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喜欢过生日了。往后很多很多年,我经常忘记自己的生日,就算偶尔想起来,等到生日那天,我也会忘记。”
因为没有美好的回忆,印象中只有父母不断的争吵,所以纪须岩产生了讨厌过生日的念头,他认为生日不过是在提醒自己无人问津罢了。
一个连自己儿子生日都会忘记的女人,不免令人怀疑,华青到底是不是纪须岩的亲生母亲?
我出生在健康和谐美满的家庭中,父亲母亲恩恩爱爱,就算吵架也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我以为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岂料通过纪须岩的遭遇经历,才明白,原来世界残酷的程度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残忍许多。
“哥哥……”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我突然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他。
我什么也没说,意图用自己怀抱的温暖融化他内心的坚硬和冰冷。我想表达出他不是一个人,他并没有被世界抛弃,他还有我。
世界其实很美好,我不希望他一直生活在灰色地带,被童年的阴影和现实生活的打击而变成没血没肉的人。
纪须岩的感情给我沉甸甸喘不动气的感觉,像悲伤的沙漠中一股黑漆漆的旋风。
家庭不幸福没关系,他可以自己幸福!只有走出内心阴霾,才能知道爱一个人是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吧?
“小、小妹……”
除了象征安慰的拥抱,我不知道自己能给他什么。我想尽可能的让他感知到一些温暖,就像他在我不开心的时候会带我兜风,在我遇见难题时帮我辅导功课一样。
纪须岩的身子稍稍僵硬,他双手略有顾虑纠结的反抱住我。
他眼神中充满悲凉,紧抿的嘴唇微微开启,嗓音沙哑的说道:“谢谢……”
纪立富和华青聚少离多,因为缺少父母的关心和爱护,身边只有保姆、女佣,纪须岩小时候经常生病,身体很弱。他得过最严重的小儿自闭症,不愿与人交流,每周必须见医生,直到念小学才慢慢治好。
纪须岩的多才多艺是被逼无奈,母亲华青灌输的思想就是要他必须力争上游,如果他不够优秀,那么外面的私生子弟弟将来一定会和自己争夺家产。只有他足够优秀,才可以让纪立富眼里心中只承认他一个儿子。
生活压抑像暗无天日的噩梦,他唯一缓解心理压力的办法就是肢解小动物。
听起来确实很可怕,诸多杀人罪犯的童年都有阴影,心底像住着一只嗜血成性的恶魔。他看见死亡好像能给自己带来快/感,久而久之,年纪小小的纪须岩双手就已经沾满鲜血,灵魂沾染罪恶。
好在他的变/态程度还不足以构成杀人犯罪,及时止损,也因祸得福发现自己擅长医学,成为骨科专业的优等生。
“下雨了。”
说完自己的童年往事,纪须岩抬头看向车顶天窗。
我的思绪还沉浸在他刚刚描述的故事里,久久不能回神。
雨水淅淅沥沥的落在华城大街小巷,犹如银线一般的雨丝细细密密编织成一片片雨帘。
我伸出手,几滴晶莹剔透的雨珠掉在掌心上,像一颗颗未经雕琢的晶体。
我对着掌心吹口气,雨滴颤动着飞里手心,像飘在秋风中的精灵很快从自己眼前消失。
“去学校上课吧!”我说。
“好。”
纪须岩打开雨刮器,布满水珠的车窗像拨云见日一般视野瞬间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