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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诡谲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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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洺珺清了清喉咙,端坐椅上,施施然向白梓容行了一礼,说道:“那日本是纵马上山进香,不想那畜生突然发狂,我学艺不精,累得姑娘受此牵连,实在抱歉。”

    说完,又端端正正地对白梓容行了一个半礼。

    洺珺虽然对这女子跳脱二货的形象不敢苟同,方才又被她咬了一把,但到底是不会和一介女子计较,更何况这女子也是因得他才躺在床上,是以该有的礼数还是一样少。

    “无事无事。”

    她摆了摆手,倒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反正她自从上辈子穿越后倒霉事也不少,不差这一回两回。只能说她和这冤家命中犯煞,碰上了活该倒霉。

    他微微一笑,道:“说起来,姑娘于我亦有救命之恩,当日洛河中将我救起的,也是姑娘罢。那日姑娘走得匆忙,尚未来得急道谢。”

    他不提起这个还好,一提起来白梓容便想起自己当日被作者摆了一道,傻了吧唧地跳水救人,最后被这货吓得鬼哭狼嚎的愚蠢事迹,顿时悲从中来……本姑娘白璧无瑕姣姣如月的高洁形象啊……

    “不言谢不言谢,公子不必放在心上。”生怕他想起自己那日如何癫狂,白梓容连忙转移话题,望了望窗外丽阳和风,她问道:“敢问公子,我昏睡多久了?”

    洺珺道:“将近两日。”

    “哦,原来如此,才两日……你说什么?!”她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两……两日?!!”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两根手指,得到无语的洺珺再次点头确认后,自裁的心都有了……完了完了,老头子这次非废了她两条腿不可。

    白梓容忍着浑身疼痛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手脚麻利地套上鞋子,正待起身。洺珺却将手中折扇一收,扇子一端不轻不重的点了她肩膀几下,白梓容只觉得半边身子一阵酥麻,跌回了床上。

    虽然床上铺着厚实绵软的褥子,到底木床还是比不上现代席梦思,她这一下躺倒又恰好撞到背后伤处,登时疼得龇牙咧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洺珺歉然道:“姑娘伤势未愈,尚需静养,不宜太过操劳,不若就在寒舍修养几日。”顿了顿,他手中折扇敲了敲掌心,眯着眼睛说道,“若是姑娘怕家中人担心,不若告诉我家居何处,我亲自修书一封,赔礼道歉,尽诉一二。”

    白梓容一听他要登门造访,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娘嗳,要是让他知道自己便是元安王的宝贝孙女,他的未婚妻子,那还得了?

    于是她只能把方才在心里打好的‘我上有老下有小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江湖之大后会有期在此别过我要尽快回家报道’的草稿撕碎了咽回肚子里……

    其实她若是铁了心闭口不提家居何处,洺珺本着君子风度,亦不会咄咄相逼。但以她对洺珺的了解,若是真的如此,难保他不会起疑,明面上放她离去,暗里派人跟踪,若真的顺藤摸瓜寻到元安王府,反而不美。

    洺珺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稍稍一丝风吹草动,便能引起他的警惕。

    思及此,白梓容只得忍着满腔郁悴,强笑道:“不用不用,我不过是一介山野小民,自幼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不劳公子费心。”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几乎能让人听出一种磨牙般‘咯咯’的声响。

    “原来如此。”洺珺话中意味似是惋惜歉然,眼中却是颇具深意,“既如此,姑娘便放心在此住下,便当做自家一般轻松自在即可。”

    她抽着嘴角,努力笑靥如花:“当然当然,一定一定。”

    洺珺似乎是心满意足了,又和白梓容闲扯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转动着轮椅,施施然出得们去。

    白梓容见他终于走远,室内空无一人,强提起的嘴角终于垂下。伸长着四肢躺平在床上,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茫然地盯着床顶,脑中只有四个大字不断回荡——呜呼哀哉!

    另一厢,洺珺出得房门,推着轮椅行出一段距离。

    房间通着一条花香小径,四周栽满了姹紫嫣红的鲜花,时值初春,含苞待放,群蝶飞舞,清风送香,正是一派咏诗赋雅的好景象。

    一只蝴蝶翩翩舞动双翅,轻轻停留在洺珺推动轮椅的纤长优雅的手指上。

    似是怕惊扰到它一般,洺珺停下了动作。

    只有紧随在洺珺身后的心腹宦官全德知道,自家主子停下,不过是因为有事吩咐。当下恭首上前几步。

    洺珺淡淡开口:“修书一封送往元安王府,交予元安王,只道白小姐在太子府稍住几日,让老王爷无需挂怀。”

    当日瑞闲山上,四皇子一句无心之言,倒是给了他一点提示。京城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家闺秀,据他所知,自己的未婚妻子便是一位。

    并且,自己这未婚妻子,似乎明知他是谁,却不知为何非要装作不知。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洺珺心道:既然你想这般藏着掖着,倒也不妨陪你玩玩。

    全德忽听此言,先是愣了一下。全德自太子幼时便跟在身边贴身伺候,自然清楚自家主子是与元安王府的白小姐定下亲的,这还是当今圣上的谕旨。只是他着实不曾料到,三日前被自家主子救回来的姑娘,便是传闻中被白老王爷疼到骨子里的嫡系孙女。

    但全德既身为洺珺心腹,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愣怔只有一瞬,随机敛神收色。正要领命退下,洺珺却忽然道:“且慢。”

    他轻轻挥手,指尖蝴蝶受惊,扇动双翅,翩跹飞入姹紫嫣红的花丛。

    洺珺淡淡道:“在她面前,莫要提起什么。”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全德一心七窍,转眼便想通其中关节。方才在房内伺候,听闻便是二人以‘公子’、‘姑娘’相称,当下便明白主子是不愿让其知道自己身份。

    全德拂尘一挥,领命道:“殿下放心,奴才绝不多嘴一句。”

    洺珺点点头,“下去吧。”

    幽朝祖训素来鞭挞后世皇孙刻苦勤练,不得贪图安逸享乐。其训中有规,历代皇子太子,时至弱冠之年便要出得宫去,于宫外自立府邸。

    洺珺时岁已二十有二,出宫自立太子府已一年又余七月。

    偌大的太子府清静素幽,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草木疏映间,别有一派雅致风韵;□□处更有一方宽敞的湖泊,清澈的湖水中栽种着将开未开的白姝莲,白瓣粉尖,亭亭玉立,似是娇羞少女,玉面绯红,微微含笑。

    太子府中一草一木,一台一阁,比不上皇宫中处处精美奢华,却也是精雕细琢,独具匠心。

    全德领命退下,洺珺独自一人转动着轮椅,绕过华灯飞檐的长廊,穿过雕花楼空的角门,自栽满各色殊丽花卉的□□花园行至荷花池时,便见自己的幼时侍读,而今的心腹邵敛之,正就这池边一块硕大的太湖石斜倚而坐。

    但见他一袭竹青锦衣,墨发束冠,映着一池莲花,更衬着面容清俊。他一把折扇在手,轻轻摇动,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饵料,不时往湖中撒上一点,引得池中五颜六色的锦鲤争相夺食。

    “啧,不愧是太子府养出来的锦鲤,一尾尾这般生动有力。”

    “府中锦鲤自有下人喂养,若是被你喂出了性子,日后少不得要留你在府里每日照看着。”洺珺淡淡道。

    邵敛之折扇一张,扬眉笑道:“殿下正值用人之际,若是舍得敛之蜗居贵府,敛之也甘屈就。”

    洺珺眯着眼,嗤笑一声:“就怕真有那时,你便要削尖了头往外边钻了。”

    “知我者,殿下也。”

    邵敛之轻轻一笑,右手往池中挥撒,余下那点饵料尽数投入湖中。水中的鱼儿霎时间争斗得更欢了,大片菡萏被拽动得轻轻摇曳,好几尾锦鲤被挤动得越出湖面,噗通一声又落入水里。

    洺珺端坐椅上,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衣角。他却恍若未觉,只问道:“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邵敛之身为当朝宰相嫡系次子,任刑部侍郎之职,平日里职务繁忙,登门造访太子府当然不是为了插诨打科赏花喂鱼的。

    前些日子皇太后的外甥长威将军李云琰进京,与太子四皇子比试骑术,至护国寺上香时却遇险,马儿被人做了手脚以致失控,虽说有惊无险,但胆敢对太子屡施毒计已是犯了滔天大罪。

    所幸在护国寺栈道上那施毒用针的男子已经被长威将军暗中派人跟踪。并未打草惊蛇将其制服问罪,只暗中盯紧,顺藤摸瓜。

    南疆南洲李家一门忠烈,世代名将,家养暗卫皆是一等一的好手。这一番跟踪查探下来,虽然那男子几次于人龙混杂处改头换面,但由始至终不曾跟丢,最后在其落脚的一家客栈,截下一只传书飞鸽,那暗卫当场便临摹笔迹重写一封,放入鸟爪竹筒中,原书则原封不动带回。

    楚家皇宗自高祖皇帝南征北战开国以来,国祚绵延至今已是六百余年。几代帝王苦心经营,兴科举,减赋税,通水利;而今已是国力兴盛,海晏河清。虽偶有南蛮北匈边疆滋事,却决计不会有前朝余孽,江湖草莽之流祸乱朝纲。

    排除种种,只余一种可能,便是有中宫皇嗣觊觎储君之位,或朝中党派拥党而立,行刺太子!

    果不其然,那暗卫将原书交于李云琰,李云琰再原封不动转交洺珺。后者拆开一看,其上抬头四字赫然正是——‘四皇子启’!

    “我派人手暗中一番查探,护国寺行刺之人应是与当日在洛河画舫中行刺的舞女出自同一人,或同一党派。”

    洺珺遇刺当日,甫一回府便派人将从李云琰处得来的毒针送往邵敛之府上,让其与上次洛河画舫的毒匕首做一番对比,果然是同一种奇毒,且是闻所未闻。

    邵敛之蹙眉犹豫几下,还是问道:“是否下令让那边的暗桩盯紧,以防不测?”

    他口中的‘那边’所指何处,洺珺自然清楚。

    当今圣上子嗣不弱不兴,共育有六位公主,七位皇子;其中七位皇子便夭折了三个。只余下长皇子楚秉渊,字洺珺,四皇子楚秉桑,字慎思,两者皆是贵妃所出;其次便是年约十四的九皇子楚秉岚,与年仅四岁的十二皇子楚秉楠,此二者乃嫔妃所出。

    楚秉岚与楚秉楠其母为嫔,无异于庶出,兼之其母家势力平平,年岁尚幼,兴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唯有母家势力日益兴盛的四皇子楚秉桑,尚有余力与其一争。

    邵敛之即为太子心腹,后者一切事情自然不会有所隐瞒,包括那一封能让朝堂激起一番腥风血雨的信件。

    在他看来,这几番刺杀若说乃四皇子暗下毒手,不无可能。

    洺珺却不以为然。

    但见他左手屈起一指,轻敲着雕刻鎏金蛟头的扶手,后背轻靠椅座,竟是一派沉稳闲适。他轻笑道:“敛之,你已是自乱阵脚了。”

    见邵敛之轻蹙双眉,分明不解语意。他淡笑道:“此番行刺,绝不会出自他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