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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长的电影》

    再给我两分钟,让我把记忆结成冰

    同学会。

    由于高中毕业已经到了第十个年头,再加上高铁偶遇杨碧威的缘故,杨碧威当时就热情地和沐芷交换了电话。下车后没多久,他就给沐芷打来了电话,说组织了一个小型的饭局。毕业十年,好多同学都是物是人非,重新再聚,也是难能可贵。

    他口齿伶俐,比起当年,判若两人,沐芷完全说不过他,再看时间也比较充裕,就没找理由拒绝。

    时间就定在当天晚上七点。

    杨碧威事无巨细地给沐芷发了详细的酒店地址,又问她要不要去接她,沐芷非常诚恳地感谢了他,最后还是拒绝了他。杨碧威也不尴尬,依然很热情:“沐芷,你这人就是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我接你也是应该的啊。对了,你家还是住在牡丹里吗?我知道你家住址,我开车来接你吧?”

    沐芷只好告诉他:“我家的房子已经被我卖了……”

    “卖了?你换了新地址了?那你告诉我,我来接你吧。”

    “我住在酒店,我们家在同安,没房子了。”

    杨碧威不明所以:“那你爸爸妈妈……”

    “他们都过世了。”

    “对不起。”杨碧威说,“你要是不介意,我来酒店接你吧?”他语气里露出一丝真诚和让人无法拒绝的热情。

    两人最后约好下午六点在酒店大堂门口见。

    杨碧威突然对自己这么热情,沐芷有点意外,但转念一想,大约这些年杨碧威经历了不少,成长了不少。当年他表弟那件事,虽然在那个年纪看来,确实让人没法接受,但听说对方自从出院以后,痛定思痛,加强锻炼身体,最后练出了一身肌肉,还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考上了大学……

    青春时很多看起来轰轰烈烈的大事,在成年以后,隔着时间回头去看,总是显得那么轻描淡写。

    但在那时候,每个人都是那么认真,坚持着非黑即白,非错即对。

    杨碧威带着李静云一起,一进酒店大堂就找到了沐芷,冲她招招手,他含着笑对她介绍:“看看这人,还认不认识?”

    沐芷没想到杨碧威还带了一个陌生人,她盯着对方看了半天,有点犹豫:“这位有点面善啊……”

    杨碧威哈哈大笑,拍了拍李静云的肩膀,笑呵呵说:“表弟,你看,我早就说了,她肯定记不住你。”

    沐芷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静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拉我来做司机,还非要来嘲笑我。是是是,你们这些学霸,哪里记得我们这些人……”

    他看着沐芷,眼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半天才说:“沐芷,你可一点都没老,吃什么了啊?据说你们北京又是雾霾,又是沙尘暴的,看看你这脸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叔叔呢。”

    沐芷扑哧笑出了声。

    她说:“还好,还好,我看你保养得挺好,现在在做什么呢霸王花?”李静云自从当年练出一身肌肉以后,就被大家起了“霸王花”这个外号来取笑他。

    李静云看沐芷是想起自己来了,他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大学毕业以后就回来当体育老师,现在都胖了二十多斤了,可不比以前。”

    说着他还挺了挺肚子。

    气氛顿时融洽了许多。

    李静云问沐芷:“你当初高考填志愿去读了医科,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啊,我一直在念书,这几年在协和外科。”

    他点点头,说:“当初你爸爸那事……我其实都知道,高中时我还是偷偷地关注你,但我实在不敢去找你,你的消息我都是偷偷打听的。看看看看,我对你的感情多深,比《那些年》里的男主角要强吧,你可是我全部的青春啊。”说到最后一句,他又露出滑稽的笑容,腼腆地摸了摸鼻子。

    杨碧威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取笑道:“李静云,你傻了吧,你有人家柯震东长得帅吗?青春这种事,都是长得好看的人的权利,好吗?”

    沐芷完全不知道李静云知道自己身上发生过的糟糕的事情,她有一些感动,但又不能说得太正经,于是她只好说:“要不是我爸爸因为心脏病过世,我也不会要去学医,要知道我以前可一心一意不想被杨碧威超过的啊。”

    杨碧威看她说起从前,那时候自己视沐芷为第一竞争对手,看她的眼神都带着飞刀,他有点不好意思,打着哈哈:“不说了啊,我们赶紧出去吧,车就停在外面呢。”

    一时间,三个人心中都有着各自的唏嘘。

    但刚出了酒店的大门,一辆红色保时捷速度飞快地停在了门口,差点撞上了走在前面的沐芷,幸好杨碧威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沐芷一个踉跄,直接摔进了杨碧威的怀里。

    保时捷驾驶座的男人走下了车,指着沐芷开始责怪:“怎么走路的你?都不看看的吗?弄脏了我的车,你怎么赔?”

    沐芷一脸无辜。

    李静云回呛他:“小伙子,你怎么说话的呢,明明是你自己差点撞到了人,连句对不起都不会说?要不要我教你啊?”

    沐芷站稳了脚,从杨碧威怀里挣脱开来,她看清说话的那男人年纪很轻,染了一头黄头发,眉清目秀,长着一双好看的狐狸眼,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那说话的年轻男人看清了沐芷的脸后,眼睛顿时亮了,他立刻改口说:“哎哟,原来差点撞到了一个美人。美人对不起,我这人啊,最怜香惜玉了,吓到你没?我请你吃饭,你看怎么样?就当我向你赔礼道歉。”

    沐芷一脸无奈。

    李静云本来还在那儿谴责他,没想到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简直让人傻了眼。

    杨碧威低头问沐芷:“沐芷,你有没有被刮到?”

    沐芷摇了摇头,杨碧威就说:“那我们赶紧走吧,同学会要来不及了。”

    他没搭理那个年轻男人,那人却觉得自己不被人搭理,十分没面子,一把拦住了他们,说:“给个面子不行吗,在同安,谁不认识我?我姐夫可是赵可以啊,他公司马上要上市了,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他又把手搭在了沐芷的胳膊上:“我真的想和你交个朋友,你现在不理我,是你不了解我,等你了解我了……”

    “那我就想打你了,是吗?”沐芷终于想起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眼熟,他和王蒙蒙长得那么像……自己竟然没想起来,她控制不住,整个身体都微微发抖,赵可以是和王蒙蒙结婚了吗?

    他还真的就和王蒙蒙好了……

    当初自己就没冤枉他。

    就像是被电击中了一般,她一把推开对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气息急促:“我不想认识你。”

    “我姐夫赵可以,你认识吗?你知道吗?”王琦不放弃。

    “走啊,怎么还不走?”沐芷催着那两个人。

    李静云恍然大悟,他看了看浑身在发抖、但强自镇定的沐芷,又若有所思地看了杨碧威一眼,飞快去启动车辆。杨碧威帮沐芷开了后车座的门,王琦还想和沐芷多说两句,他又伸手去抓沐芷,沐芷想都没想,直接把他胳膊给卸了……

    “你这个臭娘们,你做什么呢,知道做这事的后果吗?”王琦回过神,自己的胳膊已经软绵绵地垂了下来。这母老虎,长得楚楚可怜,下起手来,怎么这么狠!

    “小娘皮,劝你给我接上,赔礼道歉,然后和我一起吃饭,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不然我姐夫知道了,你、你、你吃不完,兜着走。”王琦心里有点发怵,但又觉得酒店不少人都认识自己,就这么撤了,多没脸啊,只好嘴硬。

    沐芷抬头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王琦看得入迷。

    但是下一秒,一阵疼痛钻心一般袭入了他的大脑中。

    沐芷伸出手,把他的下巴也给卸了……

    “废话太多。”她冷冷地说。

    王琦欲哭无泪,他哼哼唧唧,还不忘记反复说:“我姐夫……”

    “我们是你姐夫的同学。小朋友,你找错人了。”杨碧威似笑非笑,自己却缩了缩下巴,有点怕疼的样子。

    他坐到了副驾驶座上,李静云动作配合默契,开车扬长而去。

    王琦摸了摸鼻子,还没明白过来,那小娘皮是赵可以的同学?天啦!那她保养得可真不错啊,叫什么来着?那个男人叫她沐芷,这名字真不错,他下定了决心,这姑娘和别人就是不一样,从头到尾都不搭理自己,他想想别招惹人家了,又觉得有点心痒痒,实在舍不得。但手稍微碰到了下巴,他就差点从原地跳个半尺高,太疼了!这娘们是干什么的?怎么动不动就爱卸别人关节?这么暴力!不好,不好!

    但幸好,很快就有人来解救他。

    赵可以两分钟以后赶到的。

    他本来在附近,因为自己这个小舅子实在太爱泡妞,三天两头打着自己的旗号去忽悠小姑娘。赵可以和所有认识的人都打了招呼,一旦看到王琦这家伙又开始老三套欺骗少女感情的时候,就要立刻打电话给他,他一定要打断这个兔崽子的狗腿。这次前面王琦还在那儿搭话沐芷,后面酒店大堂经理就给赵可以打了举报电话。赵可以一赶到,发现少女无影无踪,只剩下自己这个小舅子在那儿站着瞎跳跳,顿时傻了眼……

    终于有人能收拾他这个妖精了啊!

    赵可以走到王琦身边,捶了他一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又做了什么好事了?来来,和我说说。”

    王琦的眼泪直接蹦出来了,吐词不清地喊着:“别、别、别……”

    但因为他下巴被卸了,这三个字听在赵可以的耳里,就变成了咩咩咩,赵可以特别无语:“你和我卖什么萌?”

    王琦急了,用他还保存完好的那只胳膊摇了摇自己那只软绵绵的胳膊,又指了指自己的下巴,眼泪好大的一泡,眨巴眨巴地看着赵可以,又怕他碰到自己,往后退了一大步,两行清泪滚滚而落。

    赵可以终于看懂了……

    他熟练地上手咔咔两下,先帮把他下巴对好了,一边问王琦一边继续帮他上胳膊关节:“谁弄的啊?”

    “一个小娘皮,长得如花似玉的,下手狠毒如狼。嘿,我就不服气了,我一定要追到她。”王琦下巴一安好,立刻滔滔不绝。

    “我追到她,让她爱死我,然后我狠狠甩掉她,让她哭倒在我的牛仔裤下,这才能报我今天之仇啊,我都想好了……”

    赵可以一用力,手重了,王琦哎哟哎哟叫起来:“姐夫,你轻点啊,我这是肉,是肉,会疼的。”

    “疼?给你长长记性也好,别以为什么姑娘都能追到,真正看中你吹嘘的那些妹子,都不是什么好妹子,说你你也不听。”

    “我要那么好的妹子干吗?妹子只要够漂亮就行了啊。”王琦撇撇嘴,又一把搂住赵可以的肩膀,亲热地说,“好姐夫,你帮我一件事行不行?”

    “滚开。”

    “不滚,除非你答应我。”

    “滚不滚?我会帮你装关节,我也会下的……想不想再重温一次?”

    王琦立刻跳到三尺外。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你们不愧是同学。姐夫,你们同学是不是都会这一手啊?”他嚷嚷道,“这种行为太暴力,太不文明了,我建议你们以后都不要用。”

    “我早就应该这么对你,不然你迟早给我弄出事情来!”赵可以没好气地说。

    “嘿,姐夫,咱们谁和谁啊,别这样。对了,你那个同学你认识吗?叫沐芷好像,我看她和我们同安的姑娘很不一样,你认识的话,能介绍给我吗?”王琦还没忘记这事。

    沐芷?

    赵可以的心微微痛了一下。

    她怎么回来了?

    她知道自己要结婚了?

    王琦还在一旁喋喋不休,赵可以只觉得声音逐渐变小,又慢慢恢复了常态,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悠悠说:“你死了这条心吧,沐芷比你大六岁呢。”

    “嘿,你果然认识。六岁怕什么,女大三,抱金砖,我要是追上她,我就是抱了一堆金砖了。”

    这什么逻辑啊?

    赵可以板着脸:“胡闹,你胡闹,我可不陪你。”

    他拔腿就要走。

    王琦拉着他不放:“姐夫,不要这么小气吗,不会你以前追过她,被她拒绝了吧?这也可能啊,我姐说你以前是大众情人,没有姑娘不爱你。不过话说回来,我姐看你,当然什么都好啦……我早就觉得你哪有她说的那么夸张,至少你就没我帅。”

    几句话说得赵可以心如刀割。

    耳边隐隐回荡起沐芷曾经问自己的话。

    “我们以后是不是能在一起啊?”

    “有时候想起我们不在一起了,不知道为什么,我难过得都哭了。”

    “赵可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和王蒙蒙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走吧,赵可以,你走,我不要再见到你。你走吧,别回头了。我不信你了。”

    ……

    “姐夫,姐夫,你和我说说沐芷啊,她在做什么,她喜欢什么,我怎么追她啊?”

    赵可以淡淡地看了王琦一眼,轻声说:“她?她在北京协和当医生,拿的一手好刀,别说卸你关节,要割你动脉,就绝对不会割到静脉,你追得上吗?别开玩笑了。”

    “这么厉害?”王琦两眼放光,“我的眼光真好,看中的妹子就是不同于那些庸脂俗粉,什么红拂风尘里识英雄,都比不过我。姐夫,我这次是认真的,我要去追她,你就帮我吧。”

    赵可以好想打他……

    他拼命忍住了自己打人的冲动,没好气地对王琦说:“你昨天也是对我这么说的,你说你会对你调戏的那个妹子好,为了追到她,你把人家小卖部的窗子都砸了,还让我去求治安大队的吴队长把你放出来。你再这样,我告诉你妈,让她不给你钱,我看你到时候就算绝食也没用了。再放任你这么下去,你就是网上人人讨伐的富二代。”

    “那怎么能一样呢。”王琦认真地说,“昨天我是喝多了,没看清楚那妹子的脸,昨晚她哭了以后妆花了,我吓得酒都醒了。这次不一样,我一定要追到她。”

    “怎么追?你大学没读完,工作又没有,花的都是家里的钱,人家是在北京上班,你追北京去?”

    “那也不是不可以啊,为爱走天涯嘛。”王琦不以为意。

    “哼哼。”赵可以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这次王琦想拦,但没敢。他怕赵可以把他弄得再掉一下关节,到时候可没人帮自己再接上了。

    他站在赵可以身后,看赵可以走远的背影,忍不住大喊:“赵可以,你不帮我,难道她是你前女友,你舍不得吗?”

    赵可以站住了,但几秒后,他走得更快了。

    没错,她的确是我的前女友,赵可以在心里默默想,我也曾经为爱走天涯。

    一开始,为爱走天涯是浪漫的,再往后,每一分钟都是心酸的。

    卓文君跟着司马相如私奔,最后当街卖酒,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老爸可以帮扶两人。生活,永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残酷。

    分手是在三年前。

    那是在沐芷念研究生的最后一年。

    那也是赵可以来北京北漂的第二年。

    尽管高考前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沐芷补课,但因为底子太差,最后他还是只能去上个三本。虽然是三本,但他妈妈宋婷芳已经很满意了。在她的一手安排下,赵可以去了上海一家学费奇贵的三本学校念管理。这所学校的最大优点就是和国外很多学校都有合作,只要在国内念一年预科,之后根据各家爱好和金钱,可以随意选择自己要去哪个国家留学。赵可以妈妈的想法是,赵可以顺利读完预科,然后出国,再回来就可以顺利接收他爸爸的事业了。但赵可以回国以后,却没有如她所愿,非要追在自己女朋友沐芷身后,他妈妈一怒之下,停掉了他所有的银行卡。

    那时候的赵可以足够志气,背着包带着几件衣服,坐着绿皮火车就来了北京。

    但终究因为专业不好,国外念的大学据说是什么野鸡大学,在北京不被认可。一开始他找工作还是只看大公司,结果投出去的简历连个水花都没有,后来他又找小公司,但小公司也没给他机会……

    最后他找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保险推销员。

    底薪八百,按业绩提成,据说做得好的,月入过万。

    他只能找一个地下室住进去,一个月租金四百,勉强还能活下去。

    赵可以吃了一个多月的泡面,也没卖出去一份保险。

    在吃了两个月的泡面后,他失去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

    眼看房租都要交不起了,赵可以开始着急,给自己以前的朋友打了一圈电话,结果,没一个人给自己打钱。人人都是说,赵少爷,别开玩笑了,你怎么可能缺钱呢?找我借钱,你是在骂我穷吗?

    从那以后,没人接他电话了。

    人人都知道他被自己妈妈赶出门,要么回家,要么就在北京从底层慢慢爬起。如果他一直留在北京,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在社会边缘线熬着日子的可怜鬼罢了,和这种人打交道,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

    在无数次被拒绝以后,赵可以终于懂得了这个道理,在被房东扫地出门后,他给沐芷打了电话。

    他一点都不想让沐芷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一点都不想让自己女朋友看到自己这么没用,可是站在惠新西街的天桥上,他整个人开始迷茫了,自己的人生为什么成了这样?自己还算是个男人吗?

    不是说好好努力,就可以过上好日子的吗?可是他这么拼了命去努力,为什么连维持温饱,都要变成自己人生中的笑话?

    有一瞬间,看着天桥下的车流,他好想一头扎进去。

    沐芷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他,他整个人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一动都不动,看起来,就像是这城市的阴影一样。

    这座城市处处灯火通明,可是这些灯火通明里,却没有他赵可以。

    “沐芷。”他流着眼泪,“我一点都不喜欢北京。”

    沐芷站在那儿看着他,不用他说什么,她也知道他心里的百感交集,曾经要多优越有多优越,现如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一身的傲骨,因为自己,被打落到了地面的尘埃里。她叹了一口气,说:“赵可以,要不然你给你妈妈认个错,回家吧。”

    “不不,我不要回家。”他哽咽着,“回家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出不来了。我不回家,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沐芷蹲下身去,抱住了他。她眼里发热,两行眼泪滚烫地从眼里流出来,收也收不住。

    她静静地说:“你先搬去和我一起住吧。”

    “沐芷……”

    她紧紧地抱着他,声音温柔如鹅毛拂过脸颊:“都会好起来的,可以,赵可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开始会很辛苦,很多普通的年轻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坚持下来了,都会越来越好的。”

    “我是不是很没用?你会不会后悔?”他仰着脸去看她,却看到她脸上闪烁着的泪痕。

    心被紧紧地收缩,一点一点,钻心疼。

    “不会。”沐芷肯定地说,“你一直都特别棒,真的,在我眼里,在我心里,你都是最优秀的。”

    “我好恨自己,当初读书的时候,为什么就不努力。为什么我一读书,就觉得头疼,觉得没劲,就想着去玩。”赵可以懊恼地用手砸着太阳穴,“我后悔,我后悔自己以前不好好读书,我要是好好读书,现在起码能找到一个像样的工作,能堂堂正正像个男人一样站在你身边……”

    “别说以前啦。”沐芷说,“我们赶紧回家吧,我煮了你最爱喝的鸡汤,回家以后我们就能喝上了,是不是很好?”

    赵可以看着她。

    他说:“沐芷,以后我都要对你好,我们永远永远都要在一起。”

    “真傻。”沐芷拉着他,“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啊。”

    但她不知道,一年以后,他们就分手了。

    虽然那场分手看起来草率而任性,但两个人都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因为,从前的记忆太宝贵。

    因为,现在的生活太难熬。

    因为,他们的时间不对。

    陪着你走到最后的人,不一定就是当年最爱你的人。

    汽车平稳地开在新修的宽阔街道上。

    杨碧威回头看沐芷,她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车窗外的世界,他不经意地说:“这几年同安拆迁后重建了许多,这条路是前年修好的,好多不错的饭店也开到这边来了。”

    沐芷笑了笑。

    李静云一边开车一边问她:“沐芷,沐芷,你太厉害了,那一手,啧啧,看得我都疼,你怎么做到的啊?其实你不是学医的吧,你是去当特工了吧。”

    沐芷一时无语。

    十年了,时间让李静云如何从一个忧郁的小少年变成如今这个逗比的?

    沐芷也和他开玩笑:“我不光会这个,我用的一手好刀,让我切哪儿就切哪儿,绝对不会出错,还缝的一手好针,你要不要试试?”

    李静云哈哈大笑:“虽说认识一个协和的医生很光荣,倒卖黄牛票说不定都能让我发家致富,但我啊,可不希望这辈子能见识到你的好手艺。”

    三个人闲聊了几句之后就陷入了沉默。沐芷忍不住想,赵可以和王蒙蒙是准备结婚了吧?

    他们已经三年没联系了。

    她还记得那一年,是她研究生毕业的最后一年,那一年赵可以已经搬去和她住了一年多了。房子是她刚来北京就买的,高考前后,她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对家乡已经没有太大的留恋,在快速处理了自家留下的房屋、商铺、存款后,她身怀巨款,坐着绿皮车来了北京,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买下了她的居住地。

    也幸亏她买得早,若是晚了几年,估计她这辈子都很难买到北京的房子。

    房子是二手房,原本属于某个国企单位分配的职工宿舍楼,因为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房子,外观比较旧,但好在内部配套设施都不错,房子质量好。沐芷掏钱买完房子,就已经身无分文。大学时她住宿舍,把房子出租,等研究生时她就搬回来住,四五十平方米,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但赵可以一搬来,房子就有点挤了……

    沐芷给他在地上搭了地铺,赵可以身高一米八五,一个魁梧的汉子站在屋里,感觉房子都变矮了。两人平时在屋里走动时,互相都要喊着我要路过你了,你让让啊,但沐芷一直觉得那段时间虽然清贫,但过得还是很开心的。

    相濡以沫,无非如此。

    分手之前,两人有一次激烈的争吵。

    那次沐芷去拜访一个师兄,路过国贸地铁站,她走地下通道的时候,发现赵可以在那里摆了一个小摊,在卖一些化妆品的小样,生意看起来还不错,沐芷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赵可以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当时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个念头一直在脑海里回荡,他在做什么?赵可以,他在做什么?

    为什么自己感到失望?

    为什么当时的自己出奇地愤怒呢?

    因为当时自己觉得,他赵可以上班的时候不好好上班,反而吊儿郎当地出来摆地摊,这样的行为,太不负责任了是吧?

    赵可以本来低着头在整理钱,把钱塞进腰包以后,他发现自己摊子前站了一个人,他抬起头,笑容满面:“看中了什么?很便宜的……沐芷,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你为什么又在这里?”

    “沐芷,你听我解释。”赵可以不敢去看她,他怕她对自己失望,他紧紧抓住沐芷的胳膊,“你听我说。”

    “说啊,那你说啊,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我下午不用去公司,所以我就顺手出来摆个摊。”

    “你们老板有这么好?广告公司不都是恨不得晚上和周末都用来加班的吗?”沐芷语气里透着怀疑。

    “哎,我们是小广告公司嘛,没那么严,你相信我。”

    沐芷冷着脸:“我相信你,你相信你自己吗?赵可以,你自己不努力,谁能帮你?事业都是要靠自己一点一点努力出来的。”

    赵可以顿时站起了身:“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应该好好工作。你今天努力多少,明天你就会得到多少,不努力,天上怎么会掉馅饼?”

    “你是怪我赚得少吗?”

    “我哪句话说你赚得少?我让你好好工作,哪里有错?今天你这事,不是我撞上,你是不是不打算和我说?你什么都瞒着我,这也瞒着我,那也瞒着我,你不想和我说,那你干吗还和我在一起?”沐芷说着说着,眼泪滚滚而落。

    赵可以有点心虚,他挤出一丝微笑,上去拉沐芷:“别生气,别哭,别哭,都怪我,哎?你这袋子是什么?”他拉开袋子,往里一看,看见一双血淋淋的动物眼睛。

    “啊!”他吓得往后倒退了一步,手却没松开,顿时把沐芷手里的袋子拉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东西和着一大滩血顿时掉落在地。

    他失控地指着地上的东西大声叫道:“沐芷,这是什么?”

    “你那么激动干吗?”沐芷说,“这是兔子,我们晚上的晚饭。”她蹲下身,把四散开去的兔子抓进袋子里。

    “兔子?兔子!兔子怎么会变成这样?”赵可以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是我师兄他们解剖过的,丢了可惜,我拿回家,还能做个爆炒,加个肉菜。”沐芷用手腕擦了擦眼睛,镇定地说,“你好久没吃到肉了。”

    “谁要吃解剖过的动物?”赵可以的脸上写满了嫌弃,“谁知道它是不是被解剖过尸体的刀切开的。沐芷,你恶不恶心,快点扔掉。”

    “哪里恶心了?”沐芷说,“干净得不得了,再说了,以前你不是吃过牛蛙和鲫鱼,那都是我们实验室买的……”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赵可以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你要是之前让我知道,我怎么都不会吃的。”

    “不吃?那我们就一直吃素吗?”

    “吃素怎么了?我爱吃素!”赵可以嘴硬。

    “那你今年身体怎么变差了?上个月,你就感冒了两次,上上个月,你还发了烧,免疫力下降,都是因为吃的蛋白质少了。”沐芷说,“你别想着它是实验室拿出来的不就可以了,以前不也一样吃了。”

    “那怎么能一样?”赵可以满脸害怕,“我看着它们,都觉得它们满是福尔马林的味道。我求你了沐芷,你口味能不能别这么重,扔掉它们,好吗?”

    沐芷有点生气:“我不扔,你爱吃不吃。”

    “好,你不扔,我帮你扔。”赵可以伸手去夺沐芷手里的袋子,一拉一扯,袋子彻底烂得不能用了,兔子掉得满地都是,血四处飞溅,弄得两人一头一脸。

    沐芷傻了。

    她低下头,转过身,一句话都没说,默默地流着眼泪。

    她先走了。

    赵可以看着她走了,抬脚想去追她,但地上还有他的摊子,他实在舍不得,只能匆匆地把摊子上的东西打包,等他再抬起头去找沐芷的身影,又哪里看得到她人在哪儿。

    他并不死心,又从地下通道一路追上了地面,四面八方都是车辆,满眼都是各种行色匆匆的人,但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人,是他在找的那个人。

    他站在这个最繁华的城市里,深恨自己的贫穷。

    还是不是一个男人啊。

    都是他没用。

    那大概是他开始萌生退意的最初。

    城市虽大,可惜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在这里,他只能做一个捉襟见肘的穷光蛋,靠着自己深爱的女人过日子,看着别人的脸色苟延残喘,每天睁开眼想的都是自己这一天的饭钱还够不够,更别提带给她幸福的未来。

    曾经说过的承诺,就好像一场幻觉。

    风吹一吹,就会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