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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车停在院子外,男人的嗓音低沉:“林徊,到了。”
林徊抱着他精瘦的腰,脸颊在他厚实的背上蹭来蹭去,懒懒的,不舍得放手。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漆黑的眼眸似蒙着水雾:“到了啊。”
“嗯。”
她一垂眸,就看到江崇背上有一块濡湿的水痕,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嘴角——湿的。
林徊嘴角不可察觉地弯了弯,也不帮他擦掉后背的水痕,就跳下了车。
江崇收好车子,看到她往外跑的背影,问:“去哪?”
她说:“我找妞妞去。”
妞妞还没睡觉,早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已经在院子里等着林徊了,看到林徊,她就扑了过去,声音软软的:“徊徊老师!”
林徊低下头,把手里的发夹塞到妞妞的手里。
妞妞的眼睛忽然亮了:“送给我的吗?”
林徊抿了抿唇:“不是送,是我不要,才给你的。”
妞妞轻轻地哦了一声:“你不喜欢樱桃吗?”
林徊:“不喜欢。”
妞妞抬头,眨眼睛。
林徊蹲下来,捏她的脸,轻哼:“你看什么呢,不喜欢这个发夹吗?那给我,我拿去扔了。”
妞妞摇头,把发夹捏得紧紧的:“不要,我喜欢樱桃。”
她又问:“老师,你喜欢草莓啊?”她指了指林徊的头上,“这个草莓发夹也很好看。”
林徊一愣:“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
一个草莓发夹,滑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愣怔了许久,盯着手中的发夹,抿了抿嘴角,眼里的笑意一点点弥漫开来。
这不是在饰品店看到的另一个发夹吗?
晚饭弄好了,江崇隔着围墙,喊林徊回去吃饭。
屋子里的灯泡有些暗,江崇坐在小板凳上,吃面。
他见林徊进来,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自己去厨房里端。
林徊端了面,坐在他的旁边。
她瞧了一眼江崇,他已经脱下了外套——那件被她的口水濡湿的外套。
林徊的目光移到江崇的脸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江崇对上她的眼睛:“怎么了?”
林徊把草莓发夹放在了桌面上,目光清润:“你给我买的?”
江崇低头,继续夹了面条吃:“嗯。”
林徊凑了上去,眼尾下垂,很无辜:“你为什么送我东西啊?”
江崇没理她,吃完面,放下了筷子,碗里一点汤都不剩。
过了一会,他才说:“想送就送了。”
林徊也不在意,她盯着发夹看,不让嘴角上扬:“你眼光不好,这不好看。”
江崇端起碗,站起来,手指往林徊那边伸去。
林徊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发夹:“你干吗?这是我的发夹。”
江崇觉得好笑,端起了她桌上的碗:“给了你,就不会收回来。”
他给她的碗里添了面,重新放回桌上,命令道:“吃完。”
林徊吃饭慢吞吞的,她是南方人,不喜欢吃面食,磨磨蹭蹭了半天,才吃了半碗。
江崇干脆在门槛处朝外坐了下来,腿岔开,长腿伸着,食指和拇指捏着烟,另一只手擦亮了火柴。
幽蓝的火光闪了一下。
烟雾升腾。
他看着漆黑一片的村落,目光幽远,仿佛还能看到对面山群连绵起伏的线条,就像一只只蛰伏在夜间的野兽,一旦清醒,就万劫不复。
他吸了口烟,两颊凹陷,又缓缓地吐出了烟雾。
他抖了抖烟灰,侧过脸,余光瞥到仍旧慢吞吞地吃着面的林徊,皱眉:“快点吃,等会还要学习。”
……
这简直就是虐待,偏偏林徊还不敢反抗,她乖乖地坐在桌前,黑发柔和温顺,一眼看去,还真像一个好学生。
草莓发夹固定住了她额前的刘海,她随便地用皮筋将其余的短发扎了起来。
林徊盯着数学书好一会,半晌,心情憋闷地放弃了。
她泄气一般地倒在了桌面上,闷闷地道:“江崇,我不想学习……”
没人应声,她烦闷地踹了一下桌子,桌子晃荡了两下,桌腿上留下了深深的脚印。
外面沉稳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林徊鼓起来的气,缓缓地漏了,她吐出一口郁气,抓起桌上的纸巾,擦干净了她踹在桌腿上留下的脚印。
江崇推开房门,目光停顿在桌腿上一瞬。
林徊的手刚从桌腿上收回来。
江崇停顿片刻,问她:“哪道题不会?”
林徊没答。
他换了种问法:“哪道题你会?”
林徊漆黑漂亮的眼睛很无辜,折射着隐隐的光泽,实话实说:“都不会。”
江崇:“……”
他拉了张凳子,粗糙的手指翻开了课本:“那就从基础学起。”
几乎就没有他不会解的题。
他拿了张空白的草稿纸,一边讲解,一边在纸上写出了计算过程。
他不像学校的老师,拘泥于课本,他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浅入深出,有几道题大概地点出了知识点,林徊就忽然明白了过来。
如果不明白,他就会耐心地再讲解一遍。
林徊一边听,手指一边抠着桌子上铺的红配绿碎花布,慢慢地有些走神,下意识地侧眸看着江崇。
他垂着眼,肤色古铜,鼻梁高挺,眼窝深陷,轮廓深邃立体,薄唇微微抿着。
面孔的线条流畅冷硬,透着一股硬汉的气息。
他平日里劈柴的粗糙手掌,握着小巧的笔,散发着格格不入的违和感,又偏偏每道题就会解。
他的字体和他的人一样,潦草粗糙,笔锋狂野。
她的目光往下。
这张桌子有些小,可活动的范围更小。
他人高大,身材粗壮,长腿无处放,又喜欢双腿分开坐着,所以右腿就贴着她的左腿。
两腿之间只隔了两层薄薄的布料,不停地蹭着。
林徊几乎能感受到,他布料下的腿毛,扎着她细嫩的腿,仿佛有根羽毛,挠着她的心脏。
江崇的笔头一顿。
林徊回过神来,抿唇,绷直背脊,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重新盯着那道函数题:“怎么了?不继续讲了吗?”
江崇瞥了眼她微红的耳尖。
眉头微微皱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用沉缓的嗓音继续讲解着方才还未解开的数学难题,右腿却往中间收了收,避开了她柔软的腿。
空气局促了些,仿佛停止了流动。
村里越发寂静了,漆黑一片,往窗外看,唯一的亮光只有莹白的月光了。
黑色丝绒布一般的天空上,悬挂着一轮圆月,明黄、饱满,银光倾泻,如纱似雾,时而被乌云遮住,时而又穿透了乌云。
枝丫丛丛,树影幢幢。
圆月不断地移动着。
江崇合上了书本:“好了,今天就到这。”
林徊松了一口气,疲惫地趴了下去,右手伸直,探到窗户的玻璃上,触摸着洒进来的月光。
她抬眸看江崇:“我听说,你是清华大学毕业的。”
江崇没应声。
“你以前学什么专业的,为什么要去当兵啊?还是特种兵?”
江崇也看着那束月光落在她的身上,照得她脸上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的侧脸温柔,眼神柔软,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猫。
她乖巧的时候,乖得让人心软,可一个不合她心意,就会毫不犹豫地伸出爪子挠回去。
江崇说:“法律。我是国防生,毕业后进军队,是最好的选择。”
“那你为什么要报国防生?”
“不为什么,想去就去了。”
真的是这样。
决定报考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东西,有姐姐、有父母、有爱国情怀、有英雄热血,但最终只汇成了一个想法——他想当国防生。
之后的路,就一步一步慢慢走,在学校边上课,边训练,然后毕业入伍,新兵特训,选拔特种兵,特种兵考验,选派军事留学,进入蛟龙突击队。
走到了这儿。
他以为自己见惯了生死,却最终还是跨不过队长和队友牺牲的坎,现在还懦弱地躲在了山里,不敢去面对。
江崇目光满是讥讽,伸手,抓了下那束月光,什么也没有抓到。他摊开手,满是茧的粗糙掌心里,落满了银辉。
窗前的林徊坐直了身体,闭上眼睛,抬头,整张精致的脸,都露在了月光下。
睫毛纤长,在眼下投了一片浅浅的阴影。
皮肤晶莹剔透,唇色粉嫩。
一头漆黑的短发,也晕出了模糊的光。
他忽然想起了高中看的希腊神话里的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
神话里说——亲爱的女王啊,请从我虔诚的手里,接受这顶花冠,装饰你的头发。
江崇粗粝的手指抚过林徊发上的草莓发夹。
女王的花冠。
……
一个月前,林徊死都不会相信,她会穿着肥肥的棉裤,背着竹篓,像个村姑一样,兴高采烈地去拾柴火。她的齐耳短发夹在耳后,是标准的刘胡兰式发型。
她弯下腰,穿梭在枝丫横生、落光了叶子的山林里,扔了一根木柴到背后的竹篓,她对着妞妞扬了扬下巴:“你去拾那边一堆。”
妞妞很听话,迈着小短腿就跑了过去。
这样的日子真好,有人陪伴,有事可做。
除了学习外,她还学会了拾柴、剥玉米、晒辣椒和腊肉、帮着老奶奶推磨、做豆腐。
两人又拾了一会柴火,才回去,一路哼着歌。
妞妞问她:“徊徊老师,你会唱《强军战歌》吗?”
林徊没听过,嘴角上扬:“你会唱?”
妞妞说:“会呀,以前江叔叔教我的。”
林徊视线一转,轻笑:“你唱给我听听。”
童音稚嫩,唱起军歌也别有一番趣味。
“听吧,新征程号角吹响,强军目标召唤在前方。国要强,我们就要担当,战旗上写满铁血荣光。将士们,听党指挥……”
唱第二遍的时候,林徊也加入了妞妞,两人的歌声在山间回响,枝丫上的小鸟扑簌着飞起。
林徊哼着歌,走进后面的厨房,把竹篓放下,搬出了柴火。
江崇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继续生火做饭。
林徊一边唱,一边凑了过去,贴在他弓起来的后背上:“江崇,生火怎么生啊?我还没生过火呢。”
炉灶里,火苗已经燃起,风箱呼呼作响。
她说话时软软的热气,就喷洒在他的耳畔。
火苗噼啪响了一声。
她胸前的柔软,压在了他的后背上,清晰可感,这样不可思议的柔软触感,让江崇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绷紧。
他盯着灶口跳跃着的火苗,静静地说:“你走调了。”
林徊侧过脸,离他的脸很近很近,她没听清:“什么?”
她瞥见他手里拿着的柴火,从背后伸出手,要去抢,那片柔软越发紧贴着他的后背:“我想烧火,让我来烧一次火吧。”
江崇重复了一遍:“林徊,你唱歌走调了。”
这回林徊听清了。
她觉得,她被鄙视了。
她经常跳舞,但很少唱歌,不过也从没有人说过她唱歌难听。她蹙眉,站直了身体,心情憋闷,想了想,从后面狠狠地推了江崇一把。
江崇厚实的身板,纹丝不动。
林徊垂眸看他:“你会欣赏吗?臭当兵的,不会欣赏就不要乱说。”
江崇嗤笑出声,他还没见过,走调走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吃完饭,两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几只小鸡在林徊的脚边跑来跑去,她弯腰,摸了把小鸡的脑袋,然后一跺脚,把小鸡吓得四处乱跑。
江崇轻笑了一下,问她:“古文会背了吗?”
林徊坦坦荡荡,晃着两条腿,漫不经心道:“不会。”
江崇置若罔闻:“《赤壁赋》背一背。”
“我真的不会。”
“那我考你。”
江崇侧眸看她,抿了一下唇:“《赤壁赋》中,写月光下的江面的句子。”
林徊速记能力强,只要不是一整篇背下来的,她都能想起来,她摇头晃脑地回答:“白露横江,水光接天。”
“写作者吟诵古代咏月诗歌的。”
“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
江崇偏头:“不错,还记得什么句子,都背出来听听。”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林徊背得毫无章法,顺序混乱:“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江崇勾了勾唇,笑容浅浅,打断了她的话:“想去看山间明月吗?”
林徊侧眸,眨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江崇长腿一收,站起来,目光落在远处,说:“今晚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徊:“约会啊?”
江崇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眯了眯眼,目光里有了警告。
林徊拍拍屁股站起来:“不是就不是呗,凶什么呢,小伙子。”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下江崇的屁股。
江崇神色一凛,肌肉瞬间绷紧。
林徊拔腿就跑,像一阵风呼啸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奶奶救我,江崇要打我。”
奶奶的声音慈祥,带着笑意:“好、好、好,徊徊快过来。”
江崇冷哼了一下,没去追她,冷眼看着她奔跑的背影。
他正准备回屋,林徊的声音却从隔壁传来,带着挑衅:“哎哟,江崇,手感不错哦,是个好屁股。”
江崇咬牙,满脑子都是等会要狠狠收拾她的念头。
半晌,他又气得笑出声来。
他用舌尖顶了顶两腮,垂下眼眸,林徊比她刚来的时候,开朗多了。
妞妞知道他俩要去山上,也想跟着去,一行三人走在了山间的小路上。
妞妞走在中间,左边牵着江崇的手,右边牵着林徊的手。
月亮高悬在夜空上,大而明,透过枯树的枝丫,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的轮廓。
明黄的月光倾泻下来,透彻明净,银灰素洁似水,一切都是洁白的,没有尘世的浮华,只有笼着的轻纱。
空气静谧和谐。
林徊侧眸,扫了一眼江崇的侧脸,又盯着妞妞的脑袋看。
他们这样好像一家三口,在饭后散步。
林徊脸一热,转过头,收回了视线。
他们一路往上,一直走,山路蜿蜒。
林徊身体素质好,从小学跳舞又练游泳,爬山对她来说很轻松,只是她被自己脑海里的龌龊想法弄得脸红。
江崇瞥了她一眼:“累了?脸怎么那么红?”
林徊:“没有。”
她一下就跑到了前面。
妞妞也跟在她后面跑:“徊徊老师,你跑得好快啊!”
林徊弯着眼睛笑,眼眸漆黑干净。
终于爬到了山顶,林徊有些喘气,山顶上风有些大,空荡荡的,将她的衣服吹了起来,透过衣服的缝隙,渗透了进去。
林徊迎风站立站定,往下看去,一片黑暗,就像一块巨大的黑色丝绒布,遮盖住了整个世界,偶尔有一两束微弱的灯光闪闪,像是不小心掉落在了绒布上的碎钻。
她却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她侧头看向江崇说:“我爬过电视塔,从电视塔看下去都是灯光的世界。”
她原本喜欢那样的繁华,现在却觉得这种静谧的美,更让她欢喜。
江崇嗯了一声,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抬头。
平日看起来遥远高悬的月亮,现在却离她这样近,像是一颗巨大的明黄色的夜明珠,月光如水,倾泻而下,近得她可以看到月亮上影影绰绰的月海。
远山连绵起伏,夜空辽阔,隐约有雾气笼罩着山腰。
山间有明月,雾里含青峰。
林徊眉眼含着笑,惊喜地去看江崇:“真好看啊!”
妞妞仰头看她,弯了弯眼睛,认真地说:“老师,这是山里的月神,可以许愿的,很灵的。”
林徊拒绝:“我不许愿。”
妞妞眨眨眼:“奶奶说,这里有神灵,我们一起许愿吧。”妞妞抱着她的腿,“我想让奶奶的身体快点好……徊徊老师,你就没有愿望吗……”
当然有愿望。
林徊沉默了一会,想了想,捏了捏妞妞的脸蛋:“那我陪你许愿。”
江崇是军人,唯物主义者,不泼冷水就好了,不要指望他会许愿。
林徊没问他,闭上了眼,正对着月亮,双手合十,十指紧扣,蜷曲着指尖,抵在了唇畔。
没有了说话声,四周就寂静下来,仿佛所有的生灵都沉睡了,只听得到山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江崇盯着山脚下看了一会,侧眸,看向了林徊。
树影婆娑,山风吹来,夜空上的乌云浮动,半遮半掩住了明亮的月,明明灭灭。
林徊柔软的碎发被风吹开,露出了她光洁的脸和微闭的眼眸,朦朦胧胧却又清晰,清冷、柔美,雾气茫茫。
这时候的她,和平日嚣张的她完全不同。
江崇收回了视线,笑了一下,她也就是一个小丫头罢了,外表柔弱,内心也很柔软,只是一直用冷漠和凶狠的表情,掩饰着她自己。
林徊闭上眼睛后,方才所想的愿望,一个个被她排除了。
她想让林沅安抛弃江媛……
但不行,江媛如果被抛弃了,江崇应该会难过的。
让江媛流产……
不行,江崇也会难过的。
让她夺走林家所有的财产?
更不行,江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江崇也会受干扰。
……
思考了许久,林徊忽然被她的想法吓住了,她为什么每件事都要考虑江崇的感受……
他是江媛的弟弟,是她的仇人才对。
但她现在能想起来的,都是他的好。
她微微睁开眼,用余光扫过他,心脏莫名其妙地、不受控制地乱跳着,就像下一秒,就会蹦出嗓子眼。
她光看着他,就能想象出,他赤着上身的模样。
脸部的轮廓深邃,棱角分明,肤色古铜,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厚实,手臂粗壮,胸肌结实,被汗水渗透,胸肌微起伏,汗水也跟着淌下。
江崇一动,林徊紧张地重新闭上眼。
思绪变得混乱,她胡乱地想着,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许的愿望是——和江崇一直在一起。
回去的路上,她还有些恍惚。
江崇把妞妞送回家后,还看到林徊安静地站在他的房门前。
江崇问:“怎么了?”
林徊回过神来,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她眼睛里有异样的情绪。
她说:“那个……”
“什么?”
“你觉得我怎么样?”
江崇看了看林徊,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抿了抿唇,眉间褶皱深深:“问这个干什么,去睡吧。”
林徊原本就思绪混乱,也没再说什么,低头,磨磨蹭蹭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扑在床上,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好半天,又鼓起勇气,写一封信吧?
她爬起来,端正地坐在桌前,找出了一张白纸。
轻轻地咬着笔头,半天,她才落笔。
“亲爱的……”
她蹙眉,哗啦一下,将这张纸揉成一团,然后,又重新展开,叠好。
她脸有些热,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揉了纸张,还想到江崇告诫她要爱惜纸张,不能浪费。
她重新拿了张纸,把刚刚那张揉皱的纸留作做数学题用的草稿纸,认真地写下——
江崇,我喜欢你,你当我男朋友吧,我会对你好的。
隔天早上,天还没亮,林徊就起床了。她走到江崇的房门口,把这张纸塞了进去,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靠在门板后,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
过了一会,隔壁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沉稳的脚步声。
又安静了一会,林徊屏住了呼吸。
江崇是在看那封信吧。
她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江崇来敲她的房门,反而从厨房里,传来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林徊:“……”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朝厨房走去。
江崇听到了声音,连头都没转过来,说:“起床了?你去刷牙,等会吃饭。”
林徊没动。
她盯着他的后背,问:“你看到我写的信了吗?”
江崇一边煮玉米糊,一边扬了扬下巴:“是那只有一行字的信?”
他的语气很平淡,林徊却觉得他在嘲笑她。
她看过去,发现那张字条被随意地压在了酱油瓶下,她目光定定:“你看内容了吗?”
江崇没理她。
林徊又问:“你答应吗?”
“答应做你男朋友?”
林徊点头:“对啊。”
“你喜欢我?”
“对。”
“你会对我好?”
林徊不耐:“对啊。”
江崇舀了一碗粥,嗤笑出声:“你拿什么对我好?你个位数的分数,或者你逃课的次数?”
林徊憋气,半天,动了动唇,什么话也反驳不出来,她生气地说道:“行啊,你厉害。”
吃早饭的时候,两人谁也没说话,林徊快速地吃完,把碗一推,就赌气想回房间,说:“我吃饱了。”
江崇也把碗一推。
林徊挑眉:“你干吗?”
平时都是江崇洗碗的。
江崇用下巴指了指林徊写的信,斜眼看她:“不是要对我好?去洗碗。”
林徊忍气吞声了半天,两颊鼓鼓地瞪着他,最终才不甘不愿地去洗碗。
江崇的眼里泛起了清浅的笑意。
林徊洗碗的时候,突然灵光闪现,她匆匆洗完,来不及擦手,就跑到江崇的面前。
眼睛亮亮的。
“江崇,你让我对你好,是不是说明,你愿意当我男朋友了。”她勾了勾嘴角,“我只对男朋友好!”
江崇轻笑了一下。
林徊:“你是不是没当真啊?我是认真的,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跟人告白!”
江崇径直地走进自己的屋里,林徊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了一堆。
他什么话也没说。
林徊气得不行,从后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却被他挣脱开。
林徊站在原地,盯着他的后背,然后跑了过去,想从后背抱住他,蹭蹭他。
结果,她的手还没搭上他的腰,江崇就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只手,一扭,一勾拳,侧过了身,不过一瞬,她就被他牢牢地钳制在了怀里。
林徊疼地低叫了一声。
江崇蹙眉,猛地松开了她,他嘴角紧抿;“不要突然从后面偷袭,我会条件反射。”
林徊是真的委屈。
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眸,眼泪就掉了下来,一颗一颗滚落在衣服上,和她的手上。
她眼前的轮廓模糊了又清晰。
江崇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愧疚。
林徊背过手,狠狠地擦了一下眼泪。
“王八蛋!”她骂。
江崇蹙了一下眉。
面前的林徊忽然踮脚,勾住了他的脖子,毫无章法又莽撞地贴了上来,两人的唇碰在了一起。
牙齿被磕到,疼痛阵阵。
她却死死地勾住,不肯松开手,黑眸里写满了倔强,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江崇漆黑的瞳孔重重一缩,他的大掌钳住林徊的腰,想拉开她,却因手上的触感,顿了一下。
这样纤细的腰肢,不堪他一握,仿佛只要一用力,就会被彻底地拧断。
林徊手指勾得更紧。
她平视着江崇的眼睛,卷翘的长睫毛扫过江崇的睫毛,唇贴着他的唇:“我喜欢你,是认真的。”
“不是开玩笑,我长这么大,就只喜欢过你。”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江崇唇线绷紧。
林徊继续说:“我知道你是你,村姑是村姑,我不会因为对她的厌恶,而影响对你的感情。”
她说着,贴紧他:“当兵的不都喜欢漂亮姑娘吗?很多人都说我漂亮,所以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我知道你是军人,我知道选择你代表着什么,你要是怕我爸爸,我自己跟他坦白,你只要负责跟我回家。”
江崇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们距离太近,思绪断断续续,女孩的话,带着明显的诱惑。
但他不是毛头小子,很快就回过神来,手臂绷了起来,手一紧,捏住了林徊的肩膀,用力地将她扯离了自己的身体。
他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林徊。
林徊扑腾着,还要重新抱住他。
他蹙眉,手上用了力,两腮咬紧,声音加重,喝道:“林徊!”
林徊抬眸看他,红唇倔强地抿成了直线:“干吗!”
“回房间去。”
“我不。”林徊眼里的黑越发浓郁,“我说我喜欢你,你听到了没有!”
江崇眼里怒意翻滚,甩下了她。
他眉目凛冽,长腿迈开,大步往外走去,声音似是寒潭冰水:“你冷静冷静。”
林徊冷静不了。
江崇开始躲避她,可是屋子这么小,她只要找到他,就要缠着他,毫无顾忌地告白。
江崇避无可避。
林家传来好消息的时候,林徊正拽着江崇的手臂,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江崇老旧的手机一阵震动,充满了杂音的铃声响起。
小小的模糊的屏幕上,闪烁着林沅安的名字。
江崇没有避开林徊,直接按下了接听键。
林沅安的声音有些大,充斥着显而易见的欢喜:“阿崇,你姐姐早上生了,一个男孩。”
江崇侧眸看了一眼林徊,他蹙着眉,喉结滚动,却没有及时回话。
他现在避开也晚了。
这部老旧的手机严重漏音,林徊离得又近,连她爸话里的兴奋,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嘲讽地想,当然兴奋了,老年得子,证明自己宝刀未老,足够他兴奋了。
林徊的胸口针扎一般疼痛,只觉得满腔的热情,突然就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了脚。
她不受控制地想,这个孩子是不是会夺走她的一切?
他是江崇的亲外甥,是林沅安好不容易盼来的亲儿子。
她控制不住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酸意,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地收拢、用力,她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
林沅安没有听到江崇的声音,又在电话里问了几句。
江崇薄唇微动:“嗯,我姐还好吗?”
林沅安:“还不错,她现在睡了,早上来住院来得匆忙,所以生完了,才给你报喜。”
江崇低低地嗯了声。
林沅安问:“徊徊怎么样了?她最近有没有听话一些?”
江崇瞥了一眼林徊,淡淡道:“挺听话的。”
林沅安嗓音低沉,叹了一口气:“阿崇,这次真是麻烦你了,徊徊那孩子,除了脾气犟了些,也不太坏,忽然送走了她,我最近也想她了,突然没她在身边闹……”
林徊面无表情,抿紧嘴唇,眼眸里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嘲讽。
江崇说:“她挺乖的,最近在复习,数学知识补了不少,也很上进。”
林沅安有些惊讶:“你说徊徊愿意学习了?”
“嗯。”江崇面孔的线条紧绷了一些,虎口收紧,“她也快高考了,还剩下一两个月,我这边能教她的东西有限,不如让她回去读书。”
林徊终于明白了江崇的意思。
他要赶她走了,他要让她走了。
她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江崇看,漆黑如墨的瞳仁里跳跃起了两束火光,红得灼人。
她攥紧拳头,骨节泛白,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回去。”
江崇置若罔闻:“我的休假时间也快结束了……”
他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林徊抢了过去。
林徊红着眼圈,脸色难看,不等江崇反应,就冲着电话那头的林沅安吼:“我不回去。”
林沅安没有说话。
江崇冷下了脸,两腮的线条绷得不能再紧。他伸出手,用力按住了手机,一言不发。
林徊清晰地在他黝黑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而他的眼里,没有一丝光芒,只有黑暗。
他在生气。
有一股怒火从林徊的身体深处蹿了出来,让她不能思考,她几乎被这火焰吞噬。
她的语气倏然冷静了下来,手却紧紧地拽着手机。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崇,她对电话那头的林沅安冷静地说道:“我不回去,你想知道原因吗?”
江崇眼眸一缩,眼睛黑沉得可怕,他伸手要拿回手机。
林徊背过身,一边往外跑,一边冲着电话冷声道:“因为我喜欢江崇,所以我不想回去,我想和他一直在一起,我想当他的女朋友,我想和他结婚。这下你满意了吧,是你亲手把我推到了江崇的身边。”
她一口气说完,不等林沅安反应,就狠狠地按下了通话结束键。
身后的江崇已经追上了她,伸手就拽住她的后衣领。
林徊猛地刹住了脚,手机却没拿稳,顺着惯性的力道,被摔在了地上,成了两半,碎片飞溅。
江崇脸色彻底沉下来,目光阴冷,跳跃着黑色的火焰,他紧紧地咬着后牙:“林徊,你闹够了吗?”
“我没闹。”
林徊说:“你不相信我喜欢你吗?我说了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
江崇盯着林徊,沉默了许久,两腮线条紧绷,大步迈开,弓身,拾起了手机。
零件早就散落,外壳也碎成了好几片。
江崇试着拼凑,按下开机键,却怎么也开不了。
他抿紧了嘴唇,往外走去。
林徊跑了出来,跟在他的身后:“你去哪里?”
江崇走到村长家,跨了进去,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烟,是当地的烟草牌子,味道烈,便宜。
他递了一根给村长,笑了一下:“李叔,你家里的电话机还能使吗?借我给我姐打个电话。”
村长大笑:“跟李叔客气啥,进去打吧,你手机不能使了?不灵了?叔帮你看看。”
江崇把摔坏的手机递给了村长。
村长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林徊,道:“这个是你姐夫的娃?”
江崇嗯了一声,没有回头看林徊,径直进了屋,拨打电话。
他不记得林沅安的电话号码,但记得他姐的手机号。
嘟了几声后,那边有人接起。
仍旧是林沅安。
他似乎气得不轻,憋足了劲,压抑着怒火:“阿崇?林徊呢?叫她过来!”
江崇垂下眼睑,说:“林徊是为了气你,才故意那么说的。”
林沅安难以压下怒气:“叫林徊过来!”
林徊靠在门框上,遮住了外面的光线,眼角眉梢流露出了冷笑:“他叫我接电话,是不是?”
她走过来,接过电话,抬眸,盯着江崇的眼睛,语气平淡道:“怎么了?”这句话是对林沅安说的。
林沅安听到了林徊的声音,怒火燃烧:“林徊,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有本事再说一遍。”
林徊冷笑了一下:“你以为我不敢吗?我喜欢江崇!听清楚了吗?我林徊,喜欢江崇,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
每个字都格外清晰,掷地有声。
江崇的唇线没有任何的弧度,直挺挺的,手指紧紧地攥起。
他面前的林徊,红了眼,眼里有怒火,也有决然。
她说:“我十八岁了,我成年了,我有权决定我喜欢谁,我也会为我的喜欢负责。我是你女儿,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的性格。从小到大,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江崇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我很认真,爸爸。”
林沅安怒道:“林徊,闭嘴!你才几岁?你懂什么叫喜欢?你有什么资格说喜欢!孽子!你知不知道江崇跟你是什么关系!你想让我被人戳着脊梁骨吗……”
林徊一直垂着眼眸,不说话。
林沅安极尽了所有的力气来骂她。大约是气急了,他一时噎住,怒吼声戛然而止。
那头传来一阵嘈杂忙乱的声音。
纷纷沓沓的脚步声,混乱的人声,间夹着医生和护士的喊声:“林先生,林先生……快!扶他去床上,准备降压!通知林先生的家人!”
林徊的心脏悬在了嗓子眼,她攥紧了电话筒。
电话那边是护士着急的声音:“喂?您好?您是林先生的女儿吗?林先生晕倒了,您快过来吧,这里是省医院。”
她说完,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林徊的唇死死地抿着,怔然地听着那头的嘟嘟声。
她脸色苍白,茫然地看向江崇,嘴巴张开了几次,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江崇移开视线,不去看她。
他冷静道:“你去收拾东西,我送你去镇上。”
林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鼻子泛酸,有莫名的委屈,无穷无尽地涌了上来,顺着血液流动的方向,迅速地在四肢百骸里流窜着。
她眼前模糊了一瞬,江崇的身影也跟着模糊,只剩下一个高大的轮廓,硬朗而冷漠。
有眼泪滴在了手背上。
她背过手,胡乱地抹了把眼泪,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往外面跑去。
江崇还是一动不动,脸上的神色难以辨析。
过了一会,他弓身掀帘出去。
院子里的村长把手机递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那丫头怎么哭了?被他爸爸骂了,还是被你骂了?”
江崇没回话,喉结上下滚了滚。
村长当他默认:“她也就一个小女娃,你跟她较什么真啊,而且那丫头也在咱们这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吧?城里的千金大小姐,不容易啊。”
江崇依旧沉默。
他垂眸看着手机。
这一部手机算是报废了。
李叔看出他想要用手机,二话不说,把手里的小灵通塞到了他的手里。
“先拿去用,没手机也不是个事儿。”
江崇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小灵通的外壳,紧了紧手指,说道:“谢谢了,李叔,我先回去了,要是有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就去找我。”
村长笑得露出了牙齿:“成,你快回去看看那丫头。”
江崇到家的时候,没在外面看到林徊的身影,
他站在她紧闭着的房门前,目光幽深难辨,手指握成拳头,然后又渐渐松开。
他刚刚明明没看到她落泪的样子,现在却可以清晰地在脑海里勾画出她的每一个表情。
她这一次的哭泣,不同于以往。
她性格嚣张,甚至有点跋扈,大笑的时候肆无忌惮,哭起来也弄得地动山摇,但刚刚,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
他的心里忽然柔软成湖水,生出了几丝心疼。
江崇的胸口轻轻地起伏了几下,他蜷曲着手指,敲了几下门板。
里面没有回应。
他停顿了一会,握成拳头,继续敲。
他沉声:“林徊,开门。”
还是没人回应。
江崇说:“再不开,我就砸门了,我数三声。”
结果,他还没开始数,林徊突然就打开了房门,她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江崇低眸看她,视线扫过她微微有些红肿的眼睛,然后落在了她身边的行李箱上。
她已经整理好了行李。
江崇瞳仁乌黑,盯着她的眼睛,两颊的肌肉有一瞬间的紧绷。
林徊说:“让开,我把行李箱拉出去。”
江崇没动,好半天,才让出了小小的空间。
林徊人先跨出了门槛,再拽了一下行李箱,却怎么也动不了。
行李箱的轮子卡在了门槛上。
她咬了一下牙,用力地拉了一把,箱子还是一动不动,心里淤积的郁气越来越厚重,她气不过,狠狠地踹了箱子一脚。
箱子没事,她却被绊倒了,一屁股往后摔在了地上。
地板坚硬冰冷,撞得她从尾椎骨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就像是骨头裂开了一样。
林徊又疼又气,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
她直接坐在坑坑洼洼的地上,蜷曲起双腿,埋头在膝盖里,无声地落泪,一点一滴,落在了她的裤子上。
她紧紧地咬着牙根,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江崇唇线绷得紧,他蹲了下来,目光定定地盯着她头顶上的发旋,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一下。
靠得近了,他听到了少女压抑的哭声。
面前的林徊,是受了伤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江崇没说话。
林徊却猝不及防地抬起了头,朝他扑了过去。
少女清甜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息之间,她漆黑的眼眸湿漉漉的,满是温柔潋滟的水汽和几分独有的倔强。
她半跪着,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小声地呜咽着。
脸就埋在他的脖颈上,热气、呼吸和眼泪,全都贴在了他的皮肤上,他脖子上的动脉跟着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第二次了。
她第二次在他的怀里哭泣。
这一次,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哭,压抑得让人心疼。
江崇回抱住她的肩膀,钳制住她肩膀的手指越来越紧。
他的脖子一片濡湿。
有眼泪,也有她湿润柔软的唇贴出来的。
江崇的身体一直都在紧绷着,他时刻控制着自己的反应,时刻提醒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女孩比你小了十岁,她才刚刚成年,她还是……你姐姐的继女,你名义上的外甥女。
哭了不知道有多久,林徊开始说话了,她的声音带了鼻音:“江崇,我问你,你姐姐生了孩子,你开心吗?”
江崇也不知道他到底开不开心。
他从小就和姐姐相依为命,现在多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人,是应该开心,但也没多开心。
他侧眸,又盯着她趴在他肩膀上露出的侧脸看。
或许是,他知道她会不开心。
林徊自嘲地笑了:“我知道你们都很开心,我是不是很坏,可是我开心不起来。那个孩子的出生,就会让我……”
她手指用力地攥紧,牙齿咬得紧紧的,隐约有些颤抖。
“就会让我……让我想起……我妈和我妹妹死去的惨状。”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天的一幕幕如同电影放映一般,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满目猩红的血,弥漫开来,她妈妈和妹妹的面孔都被撞得血肉模糊成一团,浑身伤痕累累,不见一处好肉。
而坐在后座的她虽然也受了伤,却活了下来。
她还记得,她倒在血泊里,挣扎着要爬去妈妈和妹妹的身边,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无力地看着妈妈死不瞑目的双眼。
在车祸发生的前一刻,她妈妈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徊徊,妈妈不能带你走了,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是你爸爸对不起我。
谁也没料到,一辆大货车忽然失控地朝她们冲撞了过来。
那样可怖的画面仿佛撕裂了时空,带着惊惧扑面而来,转瞬就可以吞噬林徊。
林徊的眼眸像是被那样的血色染红了一般,她颤抖着嗓音:“江崇,我很早就知道爸爸对妈妈已经没有感情,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在妈妈去世后,不到半年,他就再婚了。”
她的睫毛重重地颤抖着:“那个人还是我家的保姆,妈妈离开后半年的时间里,她曾是我最亲近的那个人,她陪着我,给过我温暖……”
她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江崇知道,那是他的姐姐。
他垂下眼睑,嘴角绷直。
“可是我从来没想到,她会勾引我爸爸,怀上我爸爸的孩子,取代我妈妈的位置……所以,她之前对我好,是不是也只是她的计谋罢了。她只不过是想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而我也只是她上位的工具而已!”
“从小到大,我都只是工具,小时候,妈妈用我和妹妹,来博取爸爸的关心。后来,妈妈去世了,我用叛逆的自己做工具,来博取爸爸的关注。我不明白,只有我活下来,就是我的错吗?我们都失去了亲人,为什么他要恨我?他不再夸我成绩优异,也不再夸我跳舞跳得好,更不会夸我乖巧了,在家里,我们彼此是隐形的。”
直到她变成了不良少女,逃课、打架、泡吧……一点一点堕落,然后一点一点地博取他可怜的关注度。
她恨他,恨他绝情,因为他执意离婚,逼得妈妈不得不立马搬出林宅,才会匆匆忙忙间出了车祸;恨他多情,发妻去世不过半年,就娶了新人进门;恨他冷漠,从小到大,她在这个家里,没有获得过几丝温暖。
以致,只要有人给了一点点温暖,她都想狠狠地抓住,不肯放过。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江崇身上甘冽的、充满男人味的气息,微微抬头看他的下颌,线条流畅,冒出了青色的胡楂。她想也不想,伸出柔软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又硬又扎手,却又透着性感。
她还想往下摸,才刚刚碰到喉结,下一秒,她的手就被紧紧地攥住了。
江崇没说话,喉结上下滚动。
林徊感受着从江崇掌心传来的干燥热度,静静地说:“行李箱太重了,轮子好像也有点坏了。”
江崇嗓音微沉:“嗯。”
她声音有些小声:“我不想走,江崇。”
江崇沉默了良久,虎口收紧,又松开。
“江崇,我是真的喜欢你,很认真。”
“刚刚在我爸面前,说的不是气话。”
“我喜欢你,是想和你结婚的那种喜欢。”
她说完,微微抬高了身体,猛地就强吻上了他紧抿着的薄唇。
这些天的偷袭,让她早就熟能生巧。
江崇眼眸深沉了一些,黝黑,不见光泽。
他的手,渐渐收紧,彻底地将她的小手包在自己的大掌里。
不过一会,干燥的掌心里,就渗出了温热的汗。
大概是迷了心窍,中了蛊一般,他没有动,反倒缓缓地收拢起了手指。
却在对上她视线的一刹那,胸口一阵颤抖,他猛地偏过了头,握住她瘦削的肩膀,推开她,两腮微动:“够了!”
骨节用力得隐隐泛白。
“不够!”林徊看着他,“江崇,你明不明白,我不想走……”
没有人回答,沉默了许久,这样的寂静让人难堪,林徊气得脸上一片红一片白。
然后,江崇听到自己鬼迷心窍的声音:“不想走,那就不走了吧。”
林徊漆黑的瞳孔微微放大,刚想要说什么,刺耳的小灵通铃声打破了两人的暧昧僵持。
江崇身体一僵,松开了攥着她肩膀的双手,抿起嘴角,摁下了小灵通的接听键。
声音有些沙哑:“喂?”
电话那头的人是江媛,江崇的姐姐,林徊的后妈。
江媛的声音有着生产过后的虚弱:“阿崇?”
江崇低低地嗯了一声,轻轻地看了林徊一眼,站起来,往外走。他避开林徊,关上了院子的门。
江媛似乎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尽力调整着情绪,才问:“你喜欢林徊?”
江崇几乎没有思考就否认了:“没有。”
江媛的心就往下沉了沉,她和江崇从小相依为命,没有谁比她更熟悉她的弟弟,如果江崇真的对林徊没有任何的心思,这样荒唐的问题,往常的他根本不会回答。
江崇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他手臂的肌肉微微收紧。
江媛气得说话都有些不稳了:“阿崇!林徊她才几岁……她就是一个孩子,你到底看上她哪里?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经二十八岁了,你比她大了十岁!”
江崇舌尖顶了顶上颚,目光落在了黄土地上的一颗小石子上。
“她年纪小,或许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她现在这样叛逆,你能保证她说的喜欢就是真的喜欢吗?”
“你应该知道,她为什么被送到村里去吧?如果她听话,沅安何必送她去参加那什么节目录制?”
江媛一直没听到江崇的声音,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她送林徊去阿崇那,考虑过他俩的年龄差,以及阿崇的稳重成熟,从来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深呼吸一下,克制着情绪,换了平静的语气说:“阿崇,我和林徊的关系怎么样你也清楚,她对我那样反感,你觉得她有可能喜欢上我的弟弟吗?”
“她就是小孩子心态,越不让她做的事情,她就偏偏要做。”
“她说她喜欢你,只是为了气我和沅安,或者说,她是为了挑衅我。”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们是真心喜欢……也不会有结果的。”江媛狠下心,咬牙道,“阿崇,就我们家的条件,沅安不会同意林徊跟你在一起的。他虽然对林徊很凶,但不管怎么样,林徊都是他女儿。更何况……她还是你名义上的外甥女。你和她在一起了,你让我和你的小外甥,如何在林家立足,又有何颜面去见其他人?”
“阿崇,姐姐求你了……为了姐姐和你的亲外甥,你也不能和林徊有任何一丝的情感纠葛……”
江媛又问他:“徊徊现在是不是不肯回来?”
江崇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手指,依旧没有说话,两腮动了动。
江媛沉默了一会儿:“那只能这样了……阿崇,你回部队吧。”
江崇的手指顿住,手臂上的青筋起伏着抽动了一下,线条冷硬。
“你回部队,是斩断这段奇怪感情的苗头最好的办法。你回了部队,林徊就找不到你,她小孩子心性,过一段时间,找到新的事情做,就会忘记你。这样对你俩都好。”
江崇嗓音艰涩:“知道了。”他顿了一下,“姐夫怎么样了?”
“没事,年龄大了,高血压,禁不得刺激。林徊这次把他气得不轻,你也看到了,他这身体,根本禁受不住更严重的刺激。阿崇,你也不希望你的小外甥小小年纪,就没有了爸爸……”
江崇还是那句话:“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挂断了电话,从裤兜里,摸出了烟。
没点燃,他将烟咬在唇齿间,又有些烦躁地取了下来,一下重、一下轻地用手指按捏着,耳畔不停地回响着这句话——“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忘记你。”
他的唇线越来越紧绷,半晌,凉薄地嗤笑出声。
两根火柴咔嚓一声,点亮了幽蓝色的火焰,他凑过去,点了烟,猩红的一点微微闪烁。
静静地靠墙站立着,直到一根烟燃尽,江崇决定在一周后,返回部队。
林沅安知道了他的决定,感慨万分,打了电话来:“阿崇,姐夫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徊徊这孩子太叛逆了,什么话都敢乱说,幸好你懂事,你回部队后,姐夫会好好照顾你姐姐的。”
这句话恩威并施。
江崇比谁都清楚。
但是,林徊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爸突然又肯让她继续留在村里了。
她解数学题的时候,突然抬眸看了一眼江崇,感慨:“有没有觉得很神奇,当时我爸送我去参加节目的时候,我死都不肯,现在又死都不肯离开。”
江崇看了她一眼:“你快点做。”
林徊又埋头做了一会,说:“我收拾箱子的时候,才发现我爸给我带了好多作业,我根本就做不完。”
她絮絮叨叨:“其实有些时候,根本就不是我不想作业,只是我感觉我根本做不完,反正做不完也要挨骂,不做也要挨骂,那我何必做呢。”
江崇轻笑了一声:“歪理。”
林徊停下笔,支着下巴,眼眸弯弯,盯了江崇好一会,把脸凑到了他的面前,倏然问:“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吗?”
江崇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平稳。
林徊:“我都强吻你那么多次了,我要对你负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男朋友。”
她放下笔,把凳子往江崇那边挪了挪,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仰头看着他笑。
林徊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就是单纯地很开心,想到可以看到面前的这个人,可以和他说话,可以抱他,可以吻他,她就很开心。
江崇垂眸看她,抿了抿唇线,没拒绝,也没答应。
林徊说:“男朋友都会帮自己女朋友做作业的,江崇,你也帮我做好不好?”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抱多大希望。
没想到,江崇看了她一会,说:“什么作业?”
“就我家庭老师布置了好几篇作文,你帮我写一篇,好不好?嗯?好不好?”
林徊蹬鼻子上脸,几乎快要全部赖在他的身上撒娇。
江崇同意了,但说了没有下次。
林徊连连点头,随口道:“知道啦,知道啦,你要是再帮我写作文,你就是狗。”
江崇:“……”
江崇写的作文又快又好,文笔优美、结构完整、叙述有条有理,林徊吃到了甜头,第二天晚上又缠着江崇写。
江崇斜了她一眼,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林徊说:“哎呀,很简单啦,就一篇作文呢,你只要花上半个小时,就能拯救一个花季少女啊!”
江崇嗤笑她:“昨天说了再帮你写作文就是狗。”
林徊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好吧,狗,帮我写作文好不好?求求你了。”
江崇:“……”
最后一周的相处,是林徊记忆里最甜美的一周。
虽然江崇仍旧板着一张脸,说话的语气也依旧冷冷的,但他对林徊,算得上有求必应。
他们去看了日出,也看了日落,江崇简直无所不能,林徊只要看到他,一颗心就安定了下来。
他们一起去拾柴火,一起劈柴,一起烧火,一起煮饭。
他们去镇上逛街,什么东西也没买,林徊也很开心。
然后,那一天早上。
她还在睡觉,房门倏然被人敲响,力道很轻,却很急促,不停地被拍着。
林徊扒拉着头发,有些不耐烦地打开了房门。
是妞妞。
妞妞很着急:“徊徊老师,江叔叔都走了,你怎么还在睡觉呀?你没去送他吗?”
林徊的脑子一团混沌,她过了好几秒,思绪才缓了过来,愣愣的。
她问:“谁走了?”
“江叔叔呀。”
“走去哪?”
“回部队。”
林徊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最近发生的事情,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咬紧牙根,往外冲去。
出村的土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妞妞跟在她身后跑:“徊徊老师,江叔叔早走了,现在已经到镇上了,我们追不到他的。”
林徊不相信,她不敢停下脚步,就害怕,她一停下,就错过了他。
跑了很久,筋疲力尽。
被石头一绊,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掌心磨破了皮,从膝盖传来剧烈的疼痛。
她穿着睡衣和拖鞋,头发散乱地坐在地上,紧抿着唇,咬紧了牙根。
两腮微动,眼眶却微热。
眼泪滴落下来,眼前的世界,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有脚步声响起,林徊猛地抬头,眼里亮起了火光,又一下熄灭。
是村长。
村长看到她这样,叹了一口气:“丫头,阿崇托我先照看你,他说今天下午就有人来接你回去。”
林徊哽咽,心脏疼得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刺伤。
江崇真的走了,不告而别。
“他去哪里了?”她的声音很低。
“阿崇回部队了。”
林徊咬紧牙根:“他的部队在哪里?村长叔叔,你告诉我他部队的地址,好不好?我去找他。”
她抹了一把眼泪。
村长被她哭得心软,但他真的不知道江崇部队的地址。
“丫头,村长也不知道,阿崇是特种兵,他们部队的地址和任务都是军事机密,我哪里知道呢?他现在这一走啊,我也真不知道多久后,才能见到他……”
林徊咬紧了下唇。
妞妞人小,步子也小,现在才追上林徊。她气喘吁吁,站在了林徊的面前。
林徊忽然抱住她,埋头在她的脖子处,无声地哭着,除了偶尔忍不住的哽咽。
妞妞用短短的手臂抱住她,萌萌的童音很认真:“徊徊老师,别难过,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你和江叔叔也会再重逢的。”
真的。
后来,她和妞妞再见面了。
再后来,她就见到了江崇啊。
保姆车停下来的时候,林徊也睁开了眼睛,她的眼角有渗出来的眼泪,她轻轻地擦了擦。
虽然是夜晚,但为了安全,她下车的时候还是压低了棒球帽的帽檐,戴上了墨镜。
助理提着箱子,跟在了她的身后。
“徊姐,刚刚程姐打来电话,叫你收拾差不多了,就给她打个电话。”
林徊嗯了一声,用食指轻轻地捏着太阳穴。
时间有些晚了,家里很安静,助理打开门后,只开了玄关处光线微弱的一盏灯。
林徊怕吵醒妞妞,让助理先回去:“你明天过来收拾东西,今晚太晚了,你也去休息吧。”
助理走后,林徊洗过澡,吹干了头发后,打开妞妞的房门,看了她一会,才轻轻地关上房门。
第二天,妞妞起床就看到了客厅里的行李箱。
她很乖,没去吵林徊,而是跑去厨房,对正在做饭的保姆阿姨说:“阿姨,我想给徊徊老师煎个爱心鸡蛋,好吗?”
保姆阿姨笑了起来:“好,我给你拿厨具。”
林徊平日拍戏起得就早,更不用说最近一段时间在部队养成的早起习惯,她洗漱完,穿着粉色吊带睡衣,走了出来。
她懒懒地靠在了门框上,看着厨房里的两人,眉眼慵懒,胸前一大片肌肤白嫩:“妞妞。”
妞妞小心翼翼地把煎好的蛋放在了盘子里,然后才回头。
她眼睛弯弯:“徊徊老师,好久不见。”
其实也才七天,不久。
以前林徊出去拍戏,封闭式剧组,一拍就是几个月见不着人影。
林徊心里有愧疚,她带走了妞妞,这么多年,陪妞妞的时间太少了。
两人吃饭,妞妞把煎蛋摆在林徊的面前:“这是我对您老的孝敬!”
林徊笑:“快吃饭,今天你是去学钢琴?我送你去。”
妞妞问:“你这次休息几天啊?”
“我膝盖上的伤口差不多好了,过两天跑通告,大大后天,就得正式进组了。”
妞妞叹了一口气:“太辛苦了,那你今天就不要送我了,省得被媒体拍到,又要说我是你女儿了。他们也不想想,你就算再厉害,也没办法生个我这么大的女儿呀。”
林徊笑了笑,没说话。
妞妞又问:“江叔叔真的回来了吗?”
“嗯。”林徊点头,“今晚我们得回林宅吃饭,放学后我去接你。”
林徊的宝马停在了兴趣中心的楼下,妞妞跳下副驾驶座,林徊朝她挥挥手,看着她进了大楼,才重新启动车子。
她早上给江崇发了一条微信消息——你在哪里?
江崇到现在都还没回话。
她刚要锁上手机屏幕,就看到程南衾打电话来了。
林徊想起,她好像忘记给程南衾打电话了。
她接通。
程南衾:“你在哪?”
林徊说:“休假呢。”
程南衾冷哼:“你没有假期。说吧,在哪里,我们马上见面,热搜女王没有假期。”
林徊正好也不知道她可以去哪里,说:“你去我公寓吧。”
林徊到家的时候,一打开门,程南衾已经坐在了她家的沙发上,抬眼盯着她。
林徊脱了鞋。
“喝什么?”
程南衾没回答,只是问:“刚刚送妞妞去上课?”
“嗯。”林徊说着,拉开冰箱,取了两瓶柠檬水,一瓶递给了程南衾。
程南衾在林徊的身上闻到了烟的味道:“你刚刚又抽烟了?”
林徊没说话。
程南衾揉了揉太阳穴:“真是够了,我怎么摊上了你?”她打开水,“你的公众形象本来就不怎么好,等抽烟被爆出来,公关又有的忙活了。”
林徊扯了扯嘴角:“爆出来,就爆出来吧。”
程南衾看着她:“你还想不想当演员了?”
“不想。”
林徊的神情很认真,她没有化妆,眉眼素淡,又透着冷气。
程南衾一愣:“那你想干什么,你在这个圈子里也六年有余了,还没到达巅峰,就想着退出去?”
林徊弯唇笑了一下:“想结婚。”
程南衾的神情变得严肃:“林徊,你还来真的?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结婚,会给你的事业和公司带来多大的麻烦!”
“我和公司的合约也快到期了。”
程南衾:“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就为了一个男人,你连自己的演艺事业也不要了?”
“没有不要。”林徊回视着程南衾,“我只是不希望,我在追求事业的同时,要牺牲他。”
程南衾的眉眼染了几分怒意,她深呼吸了一下:“那个男人是谁?”
“江崇。”
“江崇是谁?”
“我男人啊。”
程南衾终于耐不住怒火了,她吼了一声:“江崇到底是谁?”
林徊只是说:“我是因为他,才想进娱乐圈,才想当明星的。”
程南衾的胸口起伏:“行啊,林徊,算你硬气。”
她拿了手机,就给剧组的灯光师打电话。
“陈老师,您在忙吗?”
“我没什么事情,就想打听下,这次蛟龙突击队那边派出来的几个特种兵的名字。不是,是我们工作室,想给他们做个小纪念品……”
……
程南衾挂断了电话,没有说话。
她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徊。
沉默了好一阵,她才开口:“你在试镜这部电影的时候,就是奔着江队去的?你知道他会来?”
“嗯。”
程南衾揉了揉眉心:“我就说,我还以为你有上进心了,想好好转型,以后走大荧屏的路线,《蛟龙突击队》你几乎是零片酬出演,又是带资,又是托人走关系,现在还吃了这么多苦,原来只是为了一个男人?”
以前,林徊为了挣钱和快速出名,几乎都是接拍电视剧。
钱多、事情少,又容易吸粉,当然,红得快,自然也容易招黑。
林徊的存在,在娱乐圈就是一个奇异的矛盾体。
她有庞大的粉丝群体,微博粉丝六千万,是目前的流量担当,三天两头上热搜,只要是她担当大女主的剧必定爆红。
同样的,她有大量的黑粉,攻击她没演技、整容、人品败坏、私生活混乱、粉丝脑残,她就连喝水都能被黑成她嗜酒。
所以,程南衾也很希望,林徊能在演技方面多下功夫,彻底转型。
她已经二十五岁了,女明星的演艺年龄很短,年轻的时候,她还可以靠着脸和粉丝继续拍偶像剧,但年龄一大,转型就迫在眉睫了。
程南衾喝了一口水,压下情绪:“你以前跟他怎么认识的?”
林徊漫不经心地挑了一下眉。
程南衾:“别对我隐瞒!”
林徊说:“他是我后妈的弟弟,当年我被送到山里,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
程南衾听了,只觉得自己需要一剂心脏增强剂:“他是你舅舅?”
“不是亲的。”
“你十八岁就喜欢他?现在还喜欢?喜欢到才重逢了几天,就旧情重燃,想结婚?”
“嗯。”林徊平静地说,“我当明星的初衷,就是为了让他能时时刻刻看到我。”
程南衾深呼吸,下颌的线条紧绷,她站了起来,无目的地踱来踱去,消化着这些信息。
“哟,看不出来啊,你还这么深情,看上了一个比你大那么多又是你舅舅的人……”
林徊的眉眼露出了些冷淡和讥讽:“名义上的舅舅又怎么样?差了十岁又怎么样?我们没触犯法律,没偷没抢没做小三,凭什么不能在一起。”
程南衾收住了脚步,看向林徊,明亮的光线下,她眼底的讥讽和怒火也格外明显:“你说凭什么?就凭你实力不够,凭你还只是一个靠脸靠人设的女明星。如果你现在拿了奖,演技被认可,在娱乐圈的地位坚不可摧,你还怕那些粉丝?”
程南衾的话掷地有声:“就因为你不够强大,所以你一旦恋情曝光,除了你遭殃,还会连累他也一并被骂。现在的你,根本就没能力保护你自己,更没办法保护你想保护的那个人!”
林徊抿紧了唇,垂下了眼眸。
是啊,所以,她要强大。
以前她无所谓,她只有一个人,黑粉们骂来骂去就是那些话,也对她造成不了什么实质的伤害。
但现在,她不能允许任何人骂江崇。
林徊在等妞妞出来的时候,看到了江崇的回复。
她问:“你在哪?”
他说:“在林家。”
林徊的手指紧了紧。
妞妞拉开了车门,坐了进来。
林徊想了想,笑了,按下了视频申请按钮。过了一会,江崇接了,他硬朗的五官出现在屏幕上。
妞妞惊喜:“江叔叔。”
然后,笑容又收敛了一些,她有些生气。
她还记得当年,江崇突然走了,留下徊徊老师一个人哭泣的模样。
江崇看到林徊和妞妞在一起,一点都不惊讶。
他笑了一下:“妞妞长大了。”
林徊把手机固定在架子上,启动汽车,踩下油门,瞥了一眼江崇:“哦,你知道妞妞跟着我啊,这几年,你没少关注我吧,江队长。”
江崇没回答,看她已经启动汽车了,凌厉的眉宇微微蹙着,沉声道:“开车不要打电话。”
他话音刚落,就关掉了视频。
林徊笑了笑,车速快了些。
黑色的宝马驶入林家的大宅子里,林宅黑色的大铁门,缓缓地开启,又缓缓地合上。
妞妞有些紧张,她有点怕林沅安。
下车的时候,林徊拍了拍她的脑袋,笑了笑,随口答:“你怕他干吗,你又不靠他吃饭,也不住在他家,就当他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就好了。等下还有你的江叔叔和我在,麻烦精这么多,他没空管你的。”
林家难得人这么齐,林沅安坐在正中的位置,旁边的人是江媛,再旁边的沙发上,是宋莹。
而对面的沙发上,背对着林徊,坐着一个男人。
板寸头,肩膀宽阔,线条利落又硬朗,身上穿着黑色的常服。
听到了声响,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背对着林徊的男人也侧过头,抬眼看向她。
保姆接过林徊手里的小包。
林徊的高跟鞋踩在柔软的长毛毯上,悄无声息,妞妞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一个只有林徊腰高的小身影忽然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迈着小短腿,冲着林徊跑了过来。
小男生的声音还有些奶里奶气:“姐姐!”
林徊停住了脚步,站稳,任由小男孩抱住了她的腿,仰头看她:“姐姐,你回来了。”
小男孩的眼睛和林徊的最像,黑漆漆的、湿漉漉的,一笑起来,就弯成了月牙,长在女孩子身上,格外漂亮,长在男孩子身上,就显得有些女孩子气了。
那边,立马传来宋莹紧张的声音:“朗朗!”就好像林徊会害林朗一般。
林徊垂眸瞥了一眼林朗,淡淡道:“好了,松开我吧。”
林朗就像一只树袋熊,两眼亮晶晶:“姐姐,你好久没回来了,我好想你,我每天都在看你演的电视剧,里面的你好漂亮。”
林徊没办法,只能拖着他走路。
妞妞跟在林徊身后问他:“你看的什么剧呀?”
林朗奶声奶气:“看的《小魔仙》呀。”
林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是六年前拍的?她在里面扮演一只妖怪,还是套在了妖怪的皮套下?
哪里漂亮了?
林徊坐下的时候,林朗紧紧地贴着她坐。
宋莹弯了弯眼睛:“朗朗,你姐姐工作回来很辛苦,你挨着我坐吧。”
林朗勾着林徊的手臂,问她:“姐姐,你很辛苦吗?”
林徊说:“你爱坐哪就坐哪,男孩子话太多了。”
林朗捂住了嘴:“那我要挨着你坐,我不说话了。”
宋莹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但这又不是第一回了。
林徊也不知道为什么,林朗这个孩子,她从小就不爱亲近他,他却从小就爱跟在她屁股后。两人年纪差了十七岁,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偏偏林朗看到她就眼睛亮亮的,可以滔滔不绝地讲几个小时话。
又偏偏宋莹很想讨好林朗,林朗却很争气地不怎么喜欢她。
想到这,林徊轻笑了一下,伸手捏了一把林朗的脸颊。
林朗眼睛像小月牙一样越来越弯。
江崇敞着腿坐着,他看见妞妞,朝她勾了手指,没吭声。
妞妞瞥了一眼林徊。
林徊扬了扬下巴:“过去吧。”
妞妞已经大了,江崇原本想抱她,最终也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他。不擅长煽情,更何况,他也的确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林沅安笑了一声:“阿崇,这是你们老家的一小姑娘,这几年来,都是林徊一人养着她。”
江崇知道,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江媛也笑:“对啊,多亏了妞妞,徊徊后来越来越乖了。”
林沅安说:“林徊的孩子缘还是挺好的,朗朗这小子也成天爱缠着他姐姐。”
江媛哪里敢说不是呢,她看向自己的儿子:“大概是骨肉情深吧,毕竟是亲姐弟。”
林朗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地把茶端给了林徊。
众人大笑,江媛说:“朗朗,舅舅还没喝你的茶呢。”
林朗:“舅舅不喜欢喝茶。”
这倒是,江崇很少喝茶,一般都是直接灌白开水,捞起碗,往嘴里倒,喉结滚动,还会有透明的水流顺着古铜色的皮肤滑下。
林徊看了江崇一眼,收回了视线。
林沅安端起茶杯,瞥向江崇:“你和林徊也七年没见了吧?”
江崇还没说话,林徊就应声:“是啊,七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妞妞上了初中,连当年襁褓之中的林朗,都上小学了。
江崇好像没怎么变,没有老,也没有其他的变化。
林沅安看了林徊好一会,才垂下眼眸,吹了一下茶,喝了一口:“阿崇每次来家里,时间都不恰好,选在了徊徊在外面的时候,这次终于碰上了。”
林徊笑得有些冷淡,手指轻轻地蜷缩了一下:“那可真是不凑巧。”
“可不是?”林沅安把茶杯放下,示意她叫人,“阿崇是你江阿姨的弟弟,人家当年还当长辈照顾了你那么久,值得你叫他一声小舅舅。”
这话一落地,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凝固。
江媛眉间露出了浅浅的褶皱,但碍于林沅安的面子,终究没说话。
宋莹的眉眼闪过一刹那的欣喜,遮掩不住。
江崇面无表情,线条却微微绷紧了一些。
林徊只觉得林沅安无聊到了极点,难道叫了声小舅舅,她的心思就会没了么?
她又觉得好笑,想想,“小舅舅”三个字,在她这里早就成了情趣称呼。
叫什么都无所谓了。
林徊往后微微一靠,笑了笑,抬眸,眼尾微微上扬,就叫:“小舅舅。”
她的声音原本就软,这三个字从她的唇齿间吐出,好端端地多了几分缱绻暧昧。
江崇肩膀的线条越发紧绷,漆黑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了她挑衅的笑容。
家里的厨师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几个人移到了餐桌前。
林沅安坐在上首,右下首是江媛、林朗和宋莹,左下首是江崇、林徊和妞妞。
晚餐是传统的中餐。
林家没有食而不言的传统,林沅安忽然问:“莹莹来我们家也有七年了吧?”
宋莹点点头。
林沅安说:“莹莹今年几岁了?”
宋莹看他:“二十四了。”
“也不小了。”林沅安轻笑了一声,看向了江媛,“阿崇老大不小了,你怎么也不张罗张罗?”
江媛明白了林沅安的意思,何况她一直以来的想法也是这样。
她说:“阿崇一直在部队,也没办法认识姑娘,之前他成天出任务,我一说,他就说怕耽误人家姑娘。”
江媛顿了顿,一边帮林朗擦嘴,一边说:“我看莹莹不错,虽然年龄小了些,但阿崇大,会疼人,沅安,你看怎么样?”
宋莹脸都红了,耳尖红得粉嫩。
林沅安用余光瞥向林徊。
林徊猛地啪的一声,放下了筷子,她抬起眼,目光凛冽,微微抿着嘴唇。
林沅安皱眉:“林徊,你这是干吗?”
林徊刚要拍桌子站起来,就感觉到,从旁边伸出了一只有力的手,在桌子下,按住了她的双腿,制止着她的行为。
她愣了一下,抿住嘴角,终究没有站起来。
她收回了手,在那只手快要挪开的时候,握住了,强迫着,挤进了他的指缝里,十指紧扣。
女人的手柔若无骨。
江崇握着,就好像她的手,随时都能从他的手里溜走,让他下意识地攥紧了些。
江崇的声音从喉咙挤出,有些低沉:“宋莹就是我的小辈,我们不合适,别耽误她了。”
江媛皱眉,看了眼宋莹有些发白的脸色,刚要说什么。
林沅安就憋着怒气一般道:“那倒是,的确是小辈,我看算了。我再给阿崇看看,莹莹对阿崇来说,就像徊徊对他一样,就是一小辈。”
林徊受够了她爸爸一晚上的冷嘲热讽、意有所指。
江崇手上用力,攥紧了她。
饭后,林沅安把江崇叫走了,林徊不想在客厅陪江媛和宋莹做戏,转身就朝二楼自己的房间走去。
妞妞和林朗就像两个小尾巴一样,紧紧地跟着她。
书房里。
江崇站着,肩膀宽阔,背脊挺直,肌肉线条分明。
林沅安坐在书桌后,看了江崇的身材一眼,赞赏道:“这几年,你的身板越来越结实了,在前线这么多年,有没有打算申请调令,就留在这儿?”
江崇看向了窗外,灯光下,鼻梁高挺,没有回答。
林沅安说:“你也是时候该结婚了,你姐姐总念叨着。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姐夫帮你看看。”
江崇扯了扯嘴角:“我这命每天都挂在裤腰上,哪里有……”
“那我帮你看看,趁你这次休假,安排安排相亲?”
江崇说:“不用,我不适合结婚。”
林沅安盯着江崇看了一会:“你和徊徊在部队遇到了?”
“嗯。”
“徊徊调皮,不懂事,没发生什么吧。”
江崇动了动腮帮子:“没。”
“那就成。你要是不急着结婚,帮姐夫一起给徊徊挑一个,我前段时间,挑了不少青年才俊,还是没找到适合徊徊的。”
江崇脊背的肌肉看上去十分结实。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林沅安拿出来的一大沓照片。
最上面的那张照片,男人俊逸斯文、眉眼温润、笑意柔和,穿着高级定制的手工西装。
林沅安说:“这是傅家的大儿子,斯坦福商科毕业,已经进家族企业工作五年了,算是不错的青年才俊。”
江崇没吭声,缓缓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林徊和别人结婚的模样,他不敢想象,胸口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撕着,要裂开一般。
江崇回到房间,表情紧绷,他把手里的一沓照片,扔在了桌上,进了浴室,脱光衣服。
打开喷头,就往身上冲,他随意地揉了揉脸,甩了甩头发,仰头,水流冲刷而下。
林徊在这栋别墅,住了这么多年,她知道别墅的房门钥匙放在哪,找到了江崇房门的钥匙,就坦荡荡地走了进来。
她顺着水流声,轻轻地推开了浴室的门。
江崇习惯冲冷水澡,所以浴室里没有升腾的雾气,一览无余。
透明玻璃围起来的淋浴间里。
背对着林徊,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肩膀壮实、腿健硕、腰窄、肤色古铜,有水流过,在灯光微亮的夜色里,闪着诱人的光泽。
他正在冲洗,手在身前一动一动着。
林徊啧了一声,懒洋洋地靠在了门框上。
江崇听到声响,没转身,侧头看她,冷声道:“出去。”
林徊没理他,走了进去。
林徊:“你洗澡不关门,不就是等着我来看?”
这是哪门子的直男癌理论?
她说着,已经贴近了他。
江崇后背的肌肉,纹理紧绷,背阔肌内旋,透明的水珠滑过,让人口干舌燥。
江崇伸手拽过一旁的浴巾,在林徊抱上他的一瞬间,围住了下半身。
他微微用力,就挣脱了林徊的手。
他转身,拽着林徊的手,声音是从喉骨发出来的:“出去。”
林徊垂眸看他被浴巾围住的部分,眼里带着笑,看起来很满意。
江崇皱眉。
林徊笑眯眯:“现在又不是在特训,我可以不听你的命令了。”
命令没用,江崇直接提起她,就往门外去,走出了浴室。
林徊说:“你要是再拎着我,我就大叫了。等我爸爸看到他心爱的弟弟和不听话的女儿纠缠在一起,脸色一定很好看。”
江崇抿着嘴角,眼神凌厉,咬着牙:“林徊。”
换成十八岁的林徊,可能还会怕江崇,现在二十五岁又知道江崇对她还有感情的林徊,才不怕他。
江崇松开手,林徊跌在地上,她一落地,就重新抱住了江崇精瘦的腰,脸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蹭到了那一点上。
她掐了一把他的腰,肌肉坚硬,纹丝不动,倒是她的手有些酸。
“你怎么用冷水洗澡?不冷吗?”
江崇垂眸,看着她的红唇一张一合,没吭声。
林徊说:“你不冷,但别冷到了这儿。”
她细嫩的手指要往下。
江崇一下就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他猛地捉住了她的手,眉头紧蹙,身体僵硬,黑眸沉沉地盯着她,手指渐渐握成拳,又松散开来。
她的脸只有巴掌大,莹润白皙,黝黑湿润的眼珠,明明看起来很无辜,却是个小妖精。
“你穿特战队服回来了吗?给我看看你的战前信,听说你提到了我的名字,是不是?”
她又掐了一把他的腰,温热的气息就吐在他的下巴上,轻轻道:“江崇,我看看你写了什么。”
江崇下颌的线条紧绷,棱角分明,与她四目相对。
林徊弯唇一笑:“你刚刚在餐桌上不让我说话,你是不是心动了?你还想娶宋莹,是不是?她那么无趣,你也看得上。”
江崇又没说话。
当他不想说的时候,谁也逼迫不了他。
林徊松开江崇,在他的房间里转悠了一圈,然后,就看到了桌上的一沓照片。
她拿了起来,随意道:“这是什么?”
江崇看过去,嘴角抿成了直线。
林徊看清了照片的内容,心脏一紧,眼神慢慢沉下。
方才所有的笑容,都在一刹那凝固住了。
她一想,就明白了。
林徊抬眼,目光锋锐:“林沅安给你的?还是你有收藏男人照片的爱好?”
她的嘴角溢出了一丝冷笑:“想替我找男朋友?”
江崇一声不吭,偏头凝视着林徊。
林徊说:“你还不知道这些男人的名字吧,最上面的这个男的,傅斯年,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他从以前就喜欢我。”
林徊勾了勾嘴角,眼里的冷意分明:“这个是陆瑾,我们一个院子长大的。”
她一个一个地念下去,几乎每一个人她都认识,然后一挥手,将所有的照片扔在了江崇的脸上,纷纷扬扬,飘落了下来。
江崇垂在身侧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收拢、攥紧。
他短硬的头发依旧乌黑浓密,明亮的灯光打在脸上,眉峰凌厉,轮廓深刻立体,线条冷硬,棱角分明。
明明是一样的五官,林徊却忽然生出了陌生感。
她抿了抿嘴角,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浮现了两束火光,几乎要灼伤了江崇。
林徊:“有本事把我的名字写在你那破遗书上,却连承认喜欢我都不敢,现在还要亲自帮我挑男人。”
她声音里的失望和难过怎么都掩藏不住:“你就是个懦夫。”
“不,你是个自私的懦夫。七年前,你怕林沅安迁怒你姐姐,所以你不告而别,我不怪你。你走了,能不能就一走了之?为什么要在我每年生日的时候,都送来礼物?!你怕我,会忘记你,是不是?你不想让我忘记你,你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你就是一个浑蛋!”
“现在你为了在林沅安面前,扮演一个好弟弟、好舅舅,所以要帮你的外甥女挑男人。”她冷笑,眼角的讥讽蔓延开来,“你不用挑了,男人我会自己选。以前就当我自作多情了,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了。你爱娶宋莹,就娶宋莹,爱去哪里出生入死,就去哪里出生入死。”
她转身,没有回头,细白的手指扭开了门锁,声音里仿佛还带着解脱:“我也受够了七年见不到你、想着你还担心你的日子。我也说过,我没有下一个七年了,江崇,我不等你了。”
江崇没动,僵在了原地,看着她打开了房门,离去。
空气令人窒息。
他手指紧紧地攥着,连伸出手拉住她,都不敢。
面孔上的情绪难辨,他的目光冷硬,周身气压低沉,喉结滚动。
林徊打开房门的动作很慢,但还是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鼻子酸涩,忍了忍,关上了房门,才抬头。
宋莹就站在江崇的房门前。
林徊与她擦肩而过,就要走。
宋莹瞥到林徊微红的眼眶,指尖微紧,咬着下唇:“林徊,你为什么不放过江崇?”
林徊停下了脚步,冷淡地看着她:“关你什么事?这是我和江崇之间的事情。”
“你跟江崇不可能的。”
“那你跟江崇就可能了?你也不看看,江崇他要不要你,或者说,你有哪点值得他喜欢的?”
宋莹被林徊直白的话,刺得脸红。
她有些难堪:“林徊,你要点脸吧,别再动不动就进男人的房间,也别再耽误江崇了。”
林徊勾了勾嘴角:“要点脸?宋莹,我这几年不在家,是不是让你产生了错觉?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林家是你和你奶奶的了?别忘了,你姓宋,不姓林。别惹我,省得我把你和你奶奶赶出去。”
林徊说完,不再理她,抬脚就走。
走廊尽头,她房间的门口,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林朗说:“莹莹,你不要欺负我姐姐。”
宋莹一口气憋在胸口,她勉强地扯出了笑容:“朗朗,很晚了,你该去睡觉了,回你的房间吧。”
林徊都快走到自己的房前了,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盯着宋莹,漫不经心道:“就一个江崇而已,何必呢,给你了,我不稀罕,我林徊不缺男人。”
宋莹猛地回头,果然看到,江崇出现在了房门口。
他满身冷气,轮廓冷硬,绷紧了两腮,薄唇就像两片锋利的刀片,目光紧紧地跟随着离去的林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