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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亮有意想把拔河绳子中间的吊坠向右移动一些,让“军嫂事件”尽可能“小”“轻”一些,最好的结果是“悄然无事”。理由有三:一是桂仙没有受到半丝委屈和屈辱,洗澡人都是人坐在大铁锅里,脸朝里背朝外。旁边有又厚又高的灶墙挡着。即使不安好心想偷窥,爹娘也没有生给他“透墙眼”和“通天胆”。二是当时澡堂间里水雾腾腾、浓烟滚滚,又呛又咳,洗澡的烧火的都受到对方的惊吓,仓皇之下,各自都非常警觉,各自会采取本能的保护措施,一个快跑,一个惊叫。三是分析阿多其人,上海下放工人,从城市到农村,思想意识、举止行为都有一个重新碰撞、转变适应的过程。大多数群众反映,他为人实诚善和,心里敞亮,不打“小九九”。阿多又是一个“气管炎”(妻管严),“沾花惹草”之事勇气不足,胆量不够,都清零。敏亮关照我对桂仙那里可以“不显山不露水”地聊聊天、宽宽心。一定要把握时机,当心隔墙有耳,把一根鸡毛传成一只鸡,乃至一群鸡。农村的“长舌妇”“毒舌妇”还是有的,要防备的。她是会计,是你的助手,好沟通。吩咐我对阿多要“当头棒喝”,晓以利害!这件事既不光彩又不可张扬。必须牢牢地控制几个知情人、当事人,尤其是阿玲,有她丈夫培生承包“封口”。阿多被我叫到野外,一顿训斥,一顿臭骂。那高八度的嗓门神音把栖息在树枝上的两只鸟都惊得扑楞着翅膀飞走了。按理讲,阿多辈分上可以做我“爷叔”,大上海呆过,市面见过,又懂机械维修,对队里贡献也不小。但是,我作为全大队最年轻的知青队长,有思想,有热情,大是大非面前“帮理不帮人”---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别说“爷叔”,就是老爸犯了混,走偏路,我也照样要板面孔,亮粗嗓,甚至抡拳头,绝不留半点情面。我当面锣对面鼓地狠狠“敲打”阿多。“阿多啊,还亏你是上海下放工人,有妻有室,年纪活了一大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当桂仙是你老婆啊,呼来能搓背,唤去可烧火。你是她什么人?仅仅是同村巷上的邻居,当然平时关系蛮好。孤男寡女,人言可畏,唾沫可以淹死人。即使什么也没发生,一百张嘴巴都讲不清楚,就像豆腐掉进灰堆里,拍不掉,洗不净”。阿多诚惶诚恐、光支着耳朵仔细听,半句话也不敢多嘴。我的嘴巴一句接一句,像炮弹连发,发发击中阿多粗混的脑瓜子。我诚心诚意地告诫阿多:“这件事是你作死,自作多情凑过去的。要考虑前因后果,要预防好心办坏事,‘正打歪着’,产生副作用伤害自己。你老婆生孩子都要‘十月怀胎’,难道你洗个澡都要采取速效手段赶快“烧把火”?该忍必须忍,该等非得等”。阿多听了我的一番肺腑之言,心悦诚服。在回家的路上,我俩一身轻松。我拍拍阿多的肩膀,打趣说:“阿多,这件事如果传到你老婆耳朵里,你非得‘吃屁股’不可”!
阿多老婆是从山里嫁过来的。大名马玉岚,大阿多三岁。好极了!“女大三、抱金砖”。阿多体重百来斤,貌似矮脚虎王英。玉岚重量约二百斤,身材像有的掷铁饼甩链球的女运动员一样,腿粗臂壮,丰乳肥臀。玉岚爹娘也跟阿多父母差不多,都是“家庭大生产”运动的模范,玉岚肩下有一个弟弟加“五朵金花”。平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俗话讲“三人口阔一尺”,九张嘴巴吃饭,你说要多少粮食?有媒人牵红线,另一头是阿多。听说是工人,在上海捞世界赚钞票。“中”!打着灯笼都难找。本来嘛,一个“高大壮”,配郎难;一个“矮小瘦”,觅妻愁。现如今,缘分来了,你不剔我,我没怨你,“成”!玉岚寻思,我饭量大,经常饥肠辘辘。俗话讲“人是铁、饭是钢”,嫁给阿多工人阶级,今世里总算吃饱饭别愁了。阿多是个“好人头”,有管束,好驾驭,新家我作主。别说他矮小些,无啥毛病,冲着他月月发工资,就是聋子瘸子也不在乎。阿多考虑,我娶了玉岚,马上可以“改良品种”,昂首挺胸,光耀门庭,真是三生有幸啊!多少年来,农村里干活“一钉耙四个洞,岔得深有饭吃”,靠力气活命。“儿子像妈有饭吃”,虎背熊腰,丈二金刚,哈哈,阿多“超前三尺打野鸡”,仿佛已经看到玉岚为他生了个“大力士”。娶玉岚,“值”!成亲后,阿多和玉岚巩固工农联盟。共同孕育了一男一女两颗爱情的结晶。果然儿子像妈,女儿像爸。每个月的固定日子一到,上海哗啦哗啦的“大团结”“黄鱼头”都会准时飞到这个农村女人的手中,蘸着口水,“一五、一十、十五、二十”,直数得玉岚两眼放光彩,笑得像老和尚敲开的木鱼---合不拢嘴巴。阿多休假回来,玉岚像活菩萨一样百般照顾献爱心。阿多抽烟喝酒乐陶陶,尽情享受着天伦之乐,假期到了还恋恋不舍。村上人艳羡地开玩笑:“阿多啊,你这只小虾米粘在大蹄胖上,福气真好,有着吃哩”!
好日子还没过够,苦日子就来了。一九六二年,阿多成了下放工人。农村干活靠卖死力气吃饭,哪管你“阿多”、“阿少”。阿多人矮小,力气弱,从车水马龙的城市到蚊蝇肆虐的农村,从握榔头凿子到握锄把子、粪勺子,从穿皮鞋到打着赤脚,好像一下子从天上摔到地下,跌蒙了,跌惨了。阿多来到农村这个广阔天地,两眼一抹黑。“黑”到韭菜与草叶都辨不清楚,“黑”到挑着粪桶担去浇自留地上的蔬菜,不哼不哈地把粪水都浇到别人家菜地里,回家一本正经地向玉岚汇报“浇好了”。你说,阿多能挣上几个工分?生产队队委们和广大社员看在刚从“大上海”来的面子上给他评七分工,与当时的女强劳动力的一天工分持平,也就是跟他老婆玉岚一样并驾齐驱。阿多套着命运的绳索艰难地咬牙挣扎在一望无垠的土疙瘩里。昨天与今天真是天壤之别,恍惚隔世。对玉岚来说,每个月的“哗啦哗啦”醉美声消失了,腰包瞬间瘪了,要指望饲养着的四只鸡给家里勤下蛋,靠着“抠鸡屁股”换点油盐钱补贴家用。孩子的新衣服没有了,碗里的荤腥蒸发了,阿多抽烟的等级“腰斩”了——从一角四分的“勇士”牌降成七分一包的“大铁桥”,装老酒的瓦罐沾满尘土,倒扣在碗橱顶上,每天默默注视着陡然冷落它的主人阿多。日子一天挨着一天,玉岚的脸一天阴郁一天,犹如朝夕相伴的泥土地:原来是疏松绵软、津润滑爽,洒满温馨希骥的明媚阳光。如今是死板紧密、干涸枯竭,无情地控诉待遇的不公和深深的痛楚。许多人说,金钱不是万能,但是万万不能没有金钱。钱少,活得憋屈。没钱,活不了啦。玉岚跟阿多,频频无端地“穷吵”,谁让阿多不再是“活菩萨”,变成一个“现眼宝”。阿多的心情变得更糟糕,甚至没钱买“大铁桥”,撕点报纸片,搓点枯桑叶末末,抹点口水卷一卷,嗅一嗅,滋啦滋啦地过过烟瘾。常借故躲在外面不着家,懒得吵,避着烦。
鸡叫头遍,阿多就起床了。今天他要圆满完成玉岚交办的大事情,去街镇上买小菜,款待在市里水泥制品厂当合同工的宝贝儿子,已经有好几个月未曾谋面了。太阳升一竿,阿多就返家了。今天一家四口难得团聚,心情畅,脚步疾,挎着菜篮兴匆匆,屁颠颠。在自留地里劳作的玉岚眼睛尖,老远就瞅见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公路上。随手放下锄把,奔去公路“接驾”。“诺,菜买回来啰,快拿去”!“咦?篮子里只有半只冬瓜,肉呢?”“啊......”!简短的对话有点意思:今天犒劳儿子的是“冬瓜烧肉”,汤汤水水,热热乎乎,荤荤素素,都全了。阿多定睛看篮子,一个大洞,原来修补破洞的细麻绳烂断了,几片竹篾子根本撑不起半个冬瓜的重荷。花了七角六分钞票买来的一斤肋条肉不知啥时候掉到了啥地方。阿多还自作主张买了4只小笼馒头,打算儿子女儿一人两个。这下跟着肋条肉不声不响地都去了爪哇国。夫妻俩一边打口仗一边急吼吼地回头去找。差不多循着来路找到街镇上,四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屁也没有!玉岚火啊,急啊,难得买回肉,肉被公路“吞”掉了。“阿多,你就是个猪头三。臭黄鱼还看只烂蒲包,死人还盯着棺材板,你连块肉都拎不住,憨头,阿木灵”!“我是阿木灵,你是马大哈。给我只破篮子,你的眼睛是用来出气的,存心让我出洋相。难道全是我阿多的罪责”?阿多振振有词,开始学会反击。你一言我一句,阿多豁出去了,半点不让当家的。吵架升级了,你拉我扯。动武,阿多根本不是婆娘的对手,还是乖乖地“举白旗”吧。怎么,不服帖?不认输?那就来试试吧。玉岚两腿叉开,身子前倾,伸出手来揪住阿多的前襟,攒足死劲,猛地把阿多向左边甩去,旋即又向右边甩去,顺势把阿多往地下一按,拖进自己的胯下用两腿狠狠夹紧。她紧咬着嘴唇,铁青着面孔,左手腾出来拽住阿多的裤腰带,右手抡起大手掌,朝着老公撅着的屁股“啪啪啪”三下,干脆,清脆。不解恨,再来“啪啪啪”三下,更干脆,更清脆。公路上,众目睽睽,有陌生人抱不平:“干什么这么个凶狠样子,把孩子打坏了家长要负责任的。”“好了好了,打三吓四,别太当真”。有熟悉人一边拉住玉岚的手一边劝解:“别丢人现眼了,这样下去,两口子还过不过”。玉岚腿一松,“大孩子”阿多立刻直起身子犟着脑袋,瞪大眼珠子望着同食共寝的“母夜叉”,咬咬牙、撇撇嘴巴,摸摸屁股,挥舞了好几下“狗屎拳头”,骂骂咧咧地捡起破篮子,带着半个冬瓜,头也不回地回家去了。
六记屁股打得夫妻双方都伤心,美满的婚姻有了暗痕。村头巷尾无恶意的笑谈声,声声句句刺痛了阿多的自尊心。故乡有阿多的亲人朋友,有铭心刻骨的艰难岁月,有难以割舍的热土浓情。农村这一段磨砺历程,将是他永远挥之不去的深刻印记。阿多热爱亲人,眷念故乡。他更怀念昔日在上海的日日夜夜,在那里尽管是个小人物,还是活得轻轻松松自由舒畅。哪像现在战战兢兢“活现世”。阿多魂牵梦绕,日盼夜望有朝一日再踏上海滩,重返老工厂,又当一回“工人老大哥”。
机会终于来了。老天开眼,枯木逢春,阿多如愿以偿,欣喜若狂。一天傍晚时分,天已擦黑,阿多从大队聘用的信差老梅祥手里接过一封信。拆开一看,内容写到:“王多宝同志,你好。首先向你致以无产阶级的革命敬礼!经工厂革委会研究决定,同意你重新回厂工作。接到通知七天内务请到厂部政工组报到。逾期,视为自动放弃”。署名是“上海大无畏电筒厂”,上面盖着鲜红的印章,还有新鲜的油印味呢。啊哈,白纸黑字,阿多马上让女儿念一遍给玉岚听听。顿时全家人相拥而泣,久久不愿分开。阿多脱离苦海,再返上海,一眨眼命运得到改变。阿多喜,喜不过玉岚。再过一个月,久违的“哗啦哗啦”的钞票醉美声又重新在耳畔响起。夫妻俩又将高举工农联盟的大旗,引领王家奔向有吃有穿的幸福大道。好消息不胫而走,全村人都为阿多抚额庆幸,衷心祝福,泥腿子终于又换上皮鞋了。玉岚抑制不住内心喜悦,忙前忙后,浑身来劲。可以预料,阿多下次休假探亲,俨然就是个再生活菩萨,小虾米又粘在大蹄胖上,尽情享福吧!玉岚花了十多元钱置办了两桌酒席,请宗族里叔伯兄弟姐妹,请村巷上的头面人物,比如生产队长、会计、贫农代表、毛选辅导员、妇女队长、记工员等都来喝一杯欢送酒。当时,我也去捧场了。为了阿多体体面面去上海,玉岚又为阿多新做了一身藏青色“的确凉卡其布”中山装,还专程走了十多里路去城里,花了十八块钱买了一只新帆布皮箱,箱底里压着一条二元九角的“飞马”牌香烟。阿多下乡多年,玉岚从未慷慨过,这回“大出血”了!玉岚一百个心甘情愿,只要下次“哗啦哗啦”的声音多响几下就够了。时间过去了四天,阿多再也呆不下去了,思厂似箭,返岗似箭,恨不得一步跨进大上海。第五天早上,阿多挑着扁担,一头是铺盖卷,一头是新皮箱,像下放回乡时一样走着归走着去。仅有的最大区别是那时回来要乘船要摆渡,要走崎岖弯曲的泥土小路。现在去上海,走的是刚修建的砂石公路,又宽又直,虽然没通农运客车,但是阿多的“11”路自备车一点不慢,“刷刷刷”地挑着担子甩开步子,脚后跟不时同步扬起砂石和风尘。是啊,心都进上海了,脚步不飞起来才怪呢。
阿多挑着担子在公路上大踏步前进。有两个人躲在公路旁的猪场边上探头张脑,一脸紧张,瞪大眼睛注视着阿多的一举一动。他们之间有何相干?为什么要窥视?事情是这样的:这两个人是村上的“愣头青”“二百五”。有一天夜里,他俩负责看场守护稻谷堆。他们依偎在高大的柴垛旁擦火柴,抽香烟。哈欠一个又一个,抽烟一根接一根。正巧,被叫去邻队修理农机回家的阿多瞧见了。阿多没给他们好脸色,重重地批评了几句。两个人心里不舒服,又没理由违拗,只好“吃进”。有一个人拨弄着手电筒,另一个人发现尾盖上是“上海大无畏电筒厂”字样。你还别说,圆形的尾盖大小跟真的公章相比略微大一些,不仔细看不会看出破绽。盖面上呈凹凸立体形状。“上海大无畏电筒厂”几个凸出的大字如果抹上红色印泥盖下去,就是毫无疑问的工厂大印章,赫然醒目。这个始作俑者由此联想到“多管闲事”的王阿多就是从上海大无畏电筒厂下放的,何不设个套,让他钻。信封是用过的,封面上贴张白纸片;信纸是从小学生作业簿上撕下来的;公章是电筒后盖炮制的;内容是两个人合作鼓捣的;邮寄是塞进街镇上的邮政所信筒里的。一切偷偷摸摸,若无其事,进展顺利。今天阿多踏上征程,“假戏真做”。两个家伙慌神了,害怕了。这种卑劣的伎俩、龌龊的手段任其发展,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他们叫了个放羊的小孩,塞给他一张五分钱纸币,指着前方挑担的人,让小孩追上去对他说:“上海工厂根本没招工,信是假的”!天那,有时候人那,千万别在狂喜、狂悲、狂怒的不良情绪状态下马上作出判断决定或发表言论,自以为百分百正确合理。事实上,它往往是不理智轻率的,片面的,甚至荒谬的。阿多“招工事件”,就是犯了这个大忌,狂喜之际眼睛都近乎瞎子,脑子里仿佛灌满了浆糊,一点都分辨不出来信的真伪,误把“狼外婆”当作“观世音菩萨”。当时,如果让我或其他人看上几眼白纸黑字,“共享快乐”、“共察端倪”,就可能是另样的结局。
阿多啊,为了招工去上海,费了心,破了财,丢了脸,上了当。玉岚知道了,肯定饶不了你这个“憨头”“阿木灵”。上次是“啪、啪、啪”揍六记屁股,这次恐怕要“六”乘“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