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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熟稻谷开镰,又一个星期天到了。凡是星期日都不属于我这个“劳碌命”。这不,今天要去市里教育学院面授《中国古代文学》。“面授”是函授大学学生专用的名词,“函授大学”则是电大、业大、成大等社会高等教育办学“五大”形式之一。当时中国大地正着手“拨乱反正”,改革开放浪潮汹涌激荡,方兴未艾。邓大人发话振聋发聩:要加速培养一大批建设“四个现代化”的有用人才。各地上下闻风而动。经过严格正规的省统考,我踩了个“狗屎运”——被市教育学院录取为首批在职中文专业函大生。
当时,我居住在距城市三十多华里的农村小镇上。放下了锄把子,握起了笔杆子,开始从事着“阳光底下最光彩的事业”——教书育人。今天,妻子要去加班,儿子怎么办?一大清早,我锁上房门,带着三年级的儿子、骑着车子,父子双双去市教院。教室在底楼,我和儿子坐到靠南墙边排的最后一张书桌,离“开后门”的距离那就是挪挪腿拨拉一下,进出最方便。函授班上课非比全日制班上课,时间紧,授量重。一天“闷头课”,简直倾盆大雨如灌热水瓶一般“咕咚咕咚”,喘息不得。师累生疲,真有点头昏目眩。我们这个班40位学员,除了七八个基层党政干部外,捏粉笔头的“唱大戏”。今天给我们“排大戏”的导演是姚教授,原是市女子中学的校长。他精通古文,擅长吟诵。动情之处,热泪飞溅,手舞足蹈,忘我遁形,真真切切地入情入景。听说有人戏称他为“姚疯子”。姚老师上课老习惯,带上个竹壳热水瓶子,不时倒上呷上两口,一抹嘴巴,唐诗宋词,滔滔不绝,宛如飞瀑倾泻三千尺,接连碰溅出一朵朵耀眼的知识浪花。
有个同班学员姓沈,络腮胡子,矮胖个子,闲不住的嘴巴子。难得的课间,一支接一支猛烈吸烟,像三天没进食的饿死鬼一般贪婪痴迷。“咳咳咳、吸吸吸;吸吸吸、咳咳咳”。伴随着团团轻袅的薄烟,黑牙缝里钻出一串又一串精巧瞠目、逗人捧腹的奇人怪事、市井趣闻。有人了解到沈老兄是知青“老三届”高中毕业生,早已在农村结婚生子。不知怎么七搞八混,拼搏到了一张“朝南坐”的办公桌,当了个乡干部。当时干部要晋升,务必牢记和努力达到:业绩不可少,年龄是个宝,关系算一条,文凭很重要。不是吗,老沈就是冲着大专文凭这块金字招牌来苦熬三年的。课堂上,时间悠长,单调困乏,老沈借茶提神,一啜一啜的,舔舔舌头,咧咧牙齿,可不敢“咕咚”一声一大口。可再怎么省吃俭用,细水长流,总有干涸见底的时候。“小阿弟,来来来,帮我到讲台上去倒点开水”,同样坐旁边后排的老沈招手轻声呼唤我儿子,“别怕,茶缸给你”,边说边俯下身子伸长手把绿皮搪瓷空茶缸塞到我儿子手上。我鼓励儿子大胆些,去吧!儿子很听话,一点不胆怯,扔下连环画《西游记》小人书,握住杯柄,弓着腰,蹑手蹑脚地走向讲课桌旁边放在水泥地上的热水瓶。听讲课的大都是“上过梁山见过宋大哥”的小老爸、小老妈。有的瞅见了,只当没看见。有的没注意,只管自顾自。讲课的姚教授正背向大家“吱吱吱”地在黑板上“画龙点睛”,同时嘴里发出与板书内容相辅相成的古诗文词句,音韵和节律相当感染众门生。“嘭”一声响,听课的、授课的都被这种突发的高分贝声音怔住了。假如你在现场,觉得课还上得下去吗?妈呀,热水瓶胆碎了!几乎满瓶的热开水迅速浸润着满地的玻璃碎片,慢慢的向周边渗透开去。姚老师应声转身,见状甩掉粉笔,急走两步,弯下身子,一边用手轻轻连拍顿时吓得呆木木的我的宝贝儿子的胸脯,一边急迫地询问:“哪里烫着了?哪里烫着了”?好几个学员都不由自主地围拢过来,关切地帮着查看,出点主意,讲宽心话。我嘛,当热水瓶子破碎声第一时间传进耳朵里时,屁股就像被弹簧突然间“嗖”地一声弹出来一样,不顾一切,“蹭蹭蹭”地以最快速度窜上去看儿子。我烫伤不要紧,烫死了也没关系。在乡镇上,因为我的儿子是首批独生子女,既娇又贵!出点什么事,拿什么给亲人长辈交代?特别是怎样给老婆大人交代?我仔仔细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给儿子摸索一遍。阿弥陀佛,苍天开眼,有惊无险,安然无恙!大伙都松了口气。尤其是老沈擦擦眼镜片,摸摸儿子头,连声自语“吓坏了,吓坏了,额骨头亮啊”!真要烫出事,我肯定找老沈这家伙拼命!儿子逃过一劫,皆大欢喜!过后了解到,儿子已经倒好开水,可能茶缸里装得太满了,有点烫手,心急慌忙,一转身没留意绊了一下,碰翻了热水瓶子。
刚放下午饭碗,儿子就一个劲地催我一起去教院艺体楼旁的池塘,去悄悄干一件昨晚爷俩密谋的大事——钓鱼。前几次面授时,乘隙我去观察过这个水灵灵、花艳艳、鱼悠悠的风水宝地。借用朱自清《荷塘月色》里描摹场景的妙词佳句来形容教院池塘,倒确有几分相媲美之处,只可惜我文墨苦涩,点缀装饰不来。等我在中文专业修炼几年终成正果时,再来摇头吟颂一番吧。儿子来教院,目的在垂钓。大人钓鱼有的设心计、图谋略;有的练意志、强耐力;有的躲噪杂,乐逍遥。小孩钓鱼一个字“乐”!黑鱼白鱼没关系,大鱼小鱼不计较,钓到钓不到都有趣。哪有大人那么寓意深邃费思量?告诉你吧,这个池塘是教院师生休闲自学的理想场所,清悠高雅,阴阳调和。池中间耸立一牌写着:“请勿垂钓”!管他呢,视而不见,没那么一本正经。乡下孩子来玩一趟,挺不容易的。儿子按照我的旨意和指点,带着预先准备好的无竿钓具——仅有鱼线、钓子和诱饵红蚯蚓,弓着身子躲到文体楼底层伸展出的水榭台栏杆内侧的凸角处。左手掌挽着鱼线,右手甩出钩子,瞪大眼睛,盯着平静水面的浮标,渐入佳境……
儿子专心致志盼鱼儿,我牵肠挂肚想儿子。我人在教室心系池塘,表面坦然,内心焦灼。讲台上老师讲的什么,都“聆听”到眼睛鼻子里去了,半句话都没有钻进耳朵里。一会儿想想他是否会被人发现逮个正着,把鱼具都没收了,正站在哪个办公室里被人训斥,立正着抽泣着哭鼻子哩!一会儿想想儿子已经把钓到的一条又大又肥的活蹦乱跳的不知道名字的鱼儿正用上吃奶的力气拉上岸来,手忙脚乱地彻底征服它!大约过了二十来分钟,我侧头看见那扇虚掩着的后门在蠕动。先是无声地扒开一指缝,看到一只小手,沾着泥巴;然后是慢慢地推到一尺多宽,胖乎乎的小孩身影显现了;最后闪进我眼帘的是完完整整的、脏兮兮的“心肝宝贝”,马上钻到我身旁的凳子上。我明显嗅到儿子身上尤其在胸襟门前有一股浓重的鱼腥味,还隐约瞧见已经板结在衣服上的鱼粘液,混合着泥土,已经呈黑褐色斑点。我把水壶递给儿子,又拿手帕给他擦擦脸蛋和小手。他坐在我身边,很强烈地感受到他的无法掩饰的兴奋和激动,喝水太快连连打噎,从嘴巴里顿时“进口转外销”,刚喝进去的水又呛出来。儿子顾不得呛水打噎,拉紧我的手,摇啊摇,凑近耳旁悄悄告密——他已经钓到一条大鱼,偷偷藏在花草丛里。请老爸快去“莅临指导”,分享快乐!
儿子和我先后闪出后门去现场观摩领奖。在池塘不远处的有人栽无须管的一小片芦苇蒿草混杂的隐秘地方,确如儿子所言,躺着一条叫不上名字的五六斤重的大鱼。不容易了,男孩子就是有能耐,既没被发现,又会及时搬救兵。瞧一眼,我这个水乡老兵就告诉新兵蛋子,这是草鱼。草鱼身体侧扁且欣长,活跃贪食,游速迅疾像潜水艇。淡水鱼类中估摸排位可居老二。一年四季可捕可餐,量多肉鲜,水品美味也。老大哥数青鱼。“青老大”的尾巴最值钱,最富营养。苏南流行的“青鱼尾巴鲢鱼头”的不变名言就是佐证。“青老大”大多数在年关集中捕捞上市,请客送礼,至尊至贵。这次儿子来教院,不虚此行,钓到了“草老二”。怎么处理?带回家享口福?要奔波几十里,等到夜幕降临再下厨房,鱼早僵直了,吃死货没有兴趣。送人?送谁?没想好,还真有点舍不得。权衡左右,很快我拍板:“卖掉”!活鱼好卖,价格不菲。至少能换张“黄鱼头”——五元大票。我三步并作两步奔回课堂,把带来的帆布拎包清空。用它装鱼,紧是紧了些,装头不装尾,但是总比拎在手里招摇过市好。别忘了出门时门卫大爷的那双毒辣辣的“X光”老鹰眼,千万不能让他轧出一丁点儿苗头来。下午的课基本上是在“鬼混”。本来嘛,胡子拉茬的,拖家带口的,要想做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文化人根本做不到,在职学习打点折扣在所难免。只不过我今天打的折扣低至一二折。“甘蔗没有两头甜”,当时我已用行动决定与儿子共同去分享钩子上的快乐。
儿子无所顾忌,一蹦一跳很快出了校门,在出门左拐一百多米的地方,蹲在墙根下等着我。我左手拎着鱼包,垂直手臂,紧贴躯干下部,若无其事地向校门口走去。临近门卫室,将身体左侧紧靠窗台,主动笑着和门卫老大爷打哈哈,把早已捏在右手里的一支“大前门”扔进窗里。老大爷见“飞来烟”,顿时嘴巴里“嗬嗬嗬”,老鹰眼聚焦在“小白棍”上,“X光”短暂关闭。说时迟,那时快,我趁机刷刷刷地迈出几大步,迅速消失在大门口,向左一拐,奔过去与儿子会合。我对儿子面授机宜。前面不远处有个小菜场,你去门口摆摊卖鱼。“一口价”五块钱,就说这是我爸定的。我在附近暗中注视你,给你保驾。这种场景就好象到外地旅游,遇到有小孩上来纠缠你叫爸喊妈,乞求施舍,大人躲在暗处窥视动静,伺机露相干涉,形式举止差不多。钓鱼时间短,卖鱼时间也不长。三四点钟时候,那里有家国有棉纺厂的早班工人下班了,三三俩俩,东瞅西瞧。有人看到小孩面前的起水鲜鲜的大草鱼,蹲下身来,摸摸问问。没挨到几拨人,其中就很快有人掏皮夹子了。卖价果然跟开价一分不差。儿子举着钞票,飞也似的向我奔来,高喊“爸爸,这钱归我啦,够买一付‘红双喜’乒乓球拍啰”!孩子的愿望在今天的下午终于实现了,前段时间我手头紧,给儿子允诺的事一直拖着,犯着难。今天,纠结顿时消解了。当时啊,爷儿俩心里比蜜甜,脸上的神情都鲜艳!
今天在我们爷俩身上,上帝指定不给安分,有故事。上午,无事端端把水瓶子崩掉了;下午,喜出望外甩鱼钩子把“黄鱼头”揣袋了;傍晚,回家路上,得意忘形蹬车子把魂吓丢了。“瓶子”、“钩子”的故事在上文分别已有明确交代了。这会儿,就详细赘述“车子”惹出丢魂出丑的真实故事。
先说车子,是一辆二十九寸的上海凤凰牌黑色男式车。它千呼万唤,来之不易。在当时那个年代,毫不讳言,生活物资相当紧张,买任何东西都依赖票证:肉票、粮票、油票、布票、煤球票……花花绿绿、形形色色,都被视若珍宝。没有它们,你就别活了,真成了一只“无脚蟹”,寸步难行。这好比近年全球爆发****、严格常态化防控疫情一样,要一个不漏地查验核酸检测证明、健康码和佩戴正规口罩。没有它们,恐怕你、我、他都要被“疑似”,被集中隔离观察。当时,我儿子准备上小学,有辆自行车接送更方便。可自行车是紧俏难觅的轻工产品中的“天之骄子”,更别说“永久”、“凤凰”、“飞鸽”这几种沪津名牌车了。搞到一张购车票,睡梦里都要哈哈笑。我拜托在郊区政府工作的老同学帮忙。她也无把握,言称“尽力”。时隔大半年,喜讯来了。我拿着那张黄色的大于扑克牌的长方形纸片,端详良久:左上方有车序编号,一个萝卜一个坑,登记在册,按号购买。中间正文有“自行车购买券”几个粗黑体大字赫然醒目,底下一行小字注明购买商店和截止日期。右下方盖着商业局供销部门鲜红印章。望着它,我心头不由一阵狂喜,高兴劲儿胜过现如今买到一辆“奔驰”或“宝马”。它哪里是纸片,是患难老友的赤诚情意,是我的最爱的心肝宝贝,是我家目前为止最抢眼的奢侈品,也是陪伴儿子成长的“小铁骑”。车子买到家,瞧着我那得意劲儿,妻子打趣说:老公,你真是娶了大房,又纳了小妾,吃得消吗?“纳小妾”,没影的事,也万万不敢;“吃得消”,我敢拍胸脯“行”!人逢喜事精神爽嘛!为了车子的容颜常葆靓亮夺目,我准备了粗擦细拭两块毛巾,买了尖嘴小油壶、扳手、起子、踏脚橡套,又买了遮盖防尘的塑料大外罩。为了儿子乘车的安全和舒适,我特地请社办厂金工车间老师傅量身定制了铁木小坐垫和铸件蹬脚板,分别固定在三角档的横档前面和斜档上。心灵手巧、富有爱心的孩子他妈还给小坐垫做了一个紫红色绒布外套,又软和又好看。儿子往上一坐,稚手扳动转铃铛“叮铃铃铃”、“叮铃铃铃”,一阵接一阵,声声清脆又悦耳,仿佛像车子前后镶嵌着的铭牌上的金色凤凰一样在引吭歌唱。唱得幸福落我家,唱得展翅飞远方。
接下来要交代给看客们的,是由自行车招惹出来的惊魂一幕。真有点令人啼笑皆非,已成为了街坊笑谈。我这个皮厚胆壮的泥腿子小秀才也有点喃喃嚅嚅,难以启齿——
从市教院返家,父子俩骑乘“凤凰”车,穿过了街道,驶过了工厂,跨过了桥梁,告别了城市,来到了熟悉的田野旁。在夕阳的余晖衬映下,从公路上望去,一望无垠的金黄色。再也感受不到昔日那种一杠杆红旗、一阵阵歌声、一条条“长龙”的农耕大氛围。开始分田到户了,开始淡出那在苏南农村不切实际的双季稻,重新恢复种植稳产高产的单季稻。人人都有劲,有责任,有梦想。割的割,捆的捆,运的运,个个有滋有味,出手出脚地忙碌着。一辆又一辆的手扶拖拉机穿梭在田间,驮着稻谷,发出“突突突”的机器声,仿佛在唱一曲丰收歌。一切是那样的平常自然,平静和谐。这是一幅多么真切现实而又美妙昂奋的农村大地丰收图景啊!
傍晚的公路上,除了抓紧挑运稻谷的人们和拖拉机,偶遇一辆进城的客运末班车,货车更少,因为公路还在延伸建造中,全线衔接还不算畅通无阻。也许是这一段公路坦直无阻,也许是情景感染,也许是我带儿子上大学经历奇妙,我情不自禁地突发奇想,亮出怪招:我叮嘱儿子,你出双手,由你负责替我把握自行车笼头;我出双脚,专门负责蹬踩踏脚板。咱爷俩来个“自行车双骑”,互相协作,共同配合,创造一个骑车新奇迹!儿子第一次当“笼头老大”,兴致盎然,双手紧握,注目前方,俨然像驾驭“铁马”的小骑手。我身躯略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屁股坐稳,双腿发力,踏板备受刺激,一上一下,一下一上,翻滚得更欢快了。我的嘴巴也没闲着,高唱“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这样的骑车新组合新形式罕见啊,儿子被逗得发出一连串“嘎嘎嘎”的欢笑声。父子俩疯子般、轻喜剧般的露天现场表演,引起了公路两侧农民老大哥的兴趣,连声喝彩,拍手起哄催促“快点,再快点”!那时候如果有手机,把它拍摄并存录下来,往后翻翻看看,保管逗得你眼泪都要滚出来,那真叫一个字“绝”!
乐极生悲,物极必反。喝彩声声犹如强心剂、追魂剂,真把我们两个大小“阿木灵”糊弄晕了,身不由己,任凭惯性向前窜。儿子人小手小力气小,刚驶出了三四十米距离,在一片叫好声中儿子“哇”地大叫一声,手一脱把,车笼头就猛地向右侧一别,“轰隆”一声巨响,连人带车斜刺刺地冲进路旁的河里。公路旁的河不像条河,充其量算是长条形的小河浜,断断续续沿线没贯通。苏南平原沃野、水网交叉,修建新公路路基必须高出地面一两米左右。泥土不够,就地取泥节工省本,于是小河小塘像颗颗珍珠撒落在公路两旁。有一些颇具规模的路边河塘被专人承包养殖鱼虾。为了防止偷窃,河畔打树桩、插尖头树杈、系结栏网等成了常规杀伤性防偷窃武器。如果刺得不巧,刺到眼睛,非瞎即残;刺到肚皮,肠子都要流出来!那时候,我和儿子“被脱缰的野马”裹挟下水的一刹那,我意识到儿子先于我入水,并被甩到距路坡较远的河中央,大概有一米半左右深。我身重些,是在车子撞到浅滩上的障碍物后才被斜冲进河里的。我顾不得多想,快救儿子!河水中,儿子被呛水,在挣扎呼救。“爸爸啊,快来救救我!救命啊!救命啊”!儿子危在旦夕!我头皮都要炸了,迅速挣脱缠脚的水草,蹬掉灌满淤泥的皮鞋,张大双臂,连喊“别怕!别怕!”猛扑过去。一只手揪住头发,一只手抱住腰,立刻把儿子挺出水面,一步一步向岸坡挪动。渐渐地,儿子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了,湿漉漉的,坐在朝阳的路基旁。很快,有位住在附近村庄的好心阿婆拿来了孙子的衣服帮我儿子换上,喂了热热的姜片红糖水。有个路过的中年妇女恰巧是附近村里卫生室的“赤脚医生”,她从自行车上下来,蹲下身子,仔细地检查了儿子的身体情况,筋骨未伤,皮肉无痕,只是突然受此惊吓,呛了点水,需要安抚调理。好人哪,我至死难忘!上午上课时,热水瓶里的开水滚烫作祟,有惊无险。午后钓鱼,池塘的水温馨慷慨、送上红包大礼。傍晚回家时,河浜寒水频射暗箭,乘机发难。多亏上苍庇佑,儿子逢凶化吉,终无大碍。那么,“大疯子”、车子又如何呢?我右小腿被硬树杈子刺了一道五六公分长的血口子,肉也翻上来了,蛮深的,至今还留下疤痕。车子也伤得不轻,笼头别歪了,不算啥。主要是前钢圈撞得严重扭曲变形了,骑不了了。推行时轮胎撞碰前车叉,转一圈就能听到“咔嚓”一声,一声又一声,声声撞击我心房。小腿疼痛啊,心里悔恨哪!
天已擦黑,离家近了。我一瘸一拐的,推着“咔嚓啦、咔嚓啦”的车子,脑子混混的,身上凉凉的,步履沉沉的。回家怎么开口呢?我停下脚步,扶着车子,拉着身旁儿子的手,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说:“儿子,车子坏了,爸要拿去修。请你把五元卖鱼钱借给我吧,‘红双喜’过几天再买吧。”儿子缓缓地抬起头,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我,好像注视一个陌生人一样。停歇片刻,他不声不响地从干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张来之不易的“黄鱼头”,高高地举着递给我。当时我清晰地感觉到钞票是湿的,儿子的眼睛是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