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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起吃酒,她忽然记起林申的半句话来。
陈沅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她喝了手边的热茶后,提笔构思出一个新的角色。
下回故事写道,《怜姻记》中的姑娘在和离后,瞧上了金科状元郎。
状元郎名唤申怔,是文武卓然之人。
写到这,陈沅知唇边的笑意愈发浓了。
银荔不知她因何事这般高兴,迈出屋子时,踮脚瞥了一眼。
光洁如玉的熟宣上缀满小字,临近狼豪笔尖的那一行赫然写着:“然此人心性寡默,不近女色,至今未曾婚配,恐有断袖之嫌。”
银荔只觉得“申怔”这个名字颇为耳熟,只是不知在哪听过,若要她具象出个样貌来,那又是难上加难的事了。
午膳时分,陈沅知已写了个大概,她今日心情极好,用膳时瞧着碟子里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金黄荷包,两眼弯成月牙儿。
“晚橘,这是道新菜吗?”
她吃了一口,外边是蛋皮做成的荷包状,里头放了些猪里脊、香菇等馅料。荷包外是翠绿色的小葱,小葱细长,佯装成抽绳的样式,将荷包口收紧。
晚橘解释道:“是道时新的菜式。膳夫新做的,因起状如荷包,故名荷包里脊。”
乍一听,寓意极好。
仿佛手里的这回故事又能卖上个好价钱。
卷翘的睫毛扑闪了几下,陈沅知以手托腮,盯着恍如鼓胀的荷包,笑意嫣然道:“那我得多吃几个。”
晚橘将这碟菜式挪至她的身前,脸上挂着些讶异的神情:“姑娘今日是遇着什么开心事了?”
这几日,陈沅知因着病气,无甚胃口。端来的好些菜肴,她都是泛泛地吃几口后,就不愿再吃了。
晚橘本思忖着需不需请个郎中前来瞧瞧,这话还未提出口,她家姑娘又像转了性子般,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满坐风生了起来。
又过了几日,天愈发干冷。
赶在去进奏院当值前,定安来了一趟国公府。
一段时日未见,当今圣上捧在手心的明珠愈发熠熠,不同于陈沅知清雅的素面,她裹着明丽的毛呢斗篷,眉目间尽是绰约风姿。
府里的众人按着惯例行礼后,心里清楚公主殿下此番前来的缘由。她们识趣地退至两侧,给情意深重的二人留下了十足的空间。
“你倒好,生病了也不托人告知我一声。我昨日才从旁人那儿听闻。”定安侧过身子,佯装生气地推开她的手。
陈沅知无奈地笑笑:“不是什么大事。这不...”她舒展开小臂,转了两下身子道:“已全然好了。”
见她脸色尚且不错,定安才消下气,差身边的离嫣送上几罐新做的参蜜:“知道你喜甜食。正巧这几日邺都进贡了几支上好的人参,我便吩咐药膳局将它们做成了参蜜。”
她边说边新起了一罐,油纸一掀,椭圆形的参片沾着透亮的蜜丝,质地浓稠,清香馥郁。
怕陈沅知不喝似的,她差离嫣舀了一勺,缓缓地用温水冲开。
“你且喝着,三日后便是小公主的满岁宴,你可得养好身子。”
定安不提,她倒是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当今圣上龙嗣兴旺,唯独公主不多。
除定安这一嫡公主外,宁婕妤膝下也有一十岁的平宁公主。
宁婕妤是个不受宠的,平宁公主倒是深得圣上眷顾,素日里若有新鲜玩意儿断不会少了她的那份。
只是这些殊荣待遇,同定安相较,仍是天上地下的云泥之别。
此次德嫔诞下小公主,虽是个欢喜的要紧事,却也不必兴师动众地操办。可前些日子又隐约听人提及,小公主满岁宴的阵仗比起平宁公主那时,不说是天壤之别,起码也是多了好些规制。
陈沅知抿了口甜丝丝的参茶,开口问道:“怎么此次小公主的满岁宴办得如此盛重?”
定安掀了掀眼,压根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德嫔也算挑了好时候。自小公主出生后,南边的收成比往些年都要好,就连连年干涸的上庸也抽了新芽。父皇大悦,将这份福报安在了小公主的身上。”
“也算是运气好。”陈沅知感慨了一声。
“也不完全是。”定安沉吟了会,又开口说道:“邺都你知道吧。”
进奏院每日转抄朝报,朝中大小事,都事无巨细地罗列在上。
边境邺都,她焉会不知。
“邺都近年来不是挺安分的吗?”
闲风宴上还有人拿此事作为政论的题目呢。
定安点了点头:“确实安分。这不,邺都又差使臣前来朝觐了。大燕物产富饶,是□□上国,使臣既来了,又正巧撞上小公主的满岁宴,自是要好生相待,彰显风范的。”
话说至此,陈沅知也明白了这场宴席的重要性。
怪不得她出府时,总觉得长街悄然变了样,原是街上多了些身着胡服的邺都人。
“如此一来,倒也够宫人忙碌一阵了。”
满岁宴规制繁琐,既要祭祖敬神,又要请客宴席,原先熟稔的流程被突如其来的使臣乱了章法,为彰显大燕浩然气势,这宴席便不是简单的家宴了。
好些宗室官宦皆名列在册。
“添了不少人。凡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可携家眷出席。”许是宫内无趣,定安说起这场满岁宴时,一双好看的眸子含着期许的目光。
陈沅知抿着茶,若有所思地敲着桌面。
莫说她是国公府的嫡小姐,便是有定安这个粘人的手帕交在,她也断然逃不过小公主的满岁宴。
满岁宴上宾客众多,旁人她不放在心上,也无暇顾及。唯独李缜...
经历前几日醉酒之事,陈沅知躲着他还来不及,着实无甚脸面再去见他。
“得亏他不知晓我的身份。”她颇为天真地嘀咕了一声。
满岁宴那日,她只需待在众多女眷身侧,不去外殿凑热闹,应就不会遇上了。
***
翌日清晨,陈沅知去进奏院当值。
满岁宴在即,朝报上的事项愈来愈多,陈沅知仔细地转抄着报上的小字,生怕错落任何一点。
林申见着她时,先是询问了病情状况,确认她身子大好后,没少调侃她的酒量。
陈沅知本就羞赧,被他猝然提及,笔尖一顿,墨渍在熟宣上晕开一个黑点,得亏熟宣不易洇散,这才没有脏了朝报。
“林大人还说我。”陈沅知回过神来后,毫不客气地调侃了回去:“你吃了酒没少缠着李大人。”
林申被揭了糗事,他碰了碰鼻子,“嘿嘿”地笑了两声后,心虚地立起一本书册。
京中的天冷得快,仿佛叶子一落,如刀割子似的北风就钻着空子呼啸而来。
陈沅知提着狼毫笔,才伏案写了一柱香的功夫,一双白嫩的手就已冻得通红。
她双手合十地呵了口气,粗粗地揉搓了一会后,继续干着手里头的活。
这几日,进奏官不似平日那般清闲,事项一多,回府的时辰便也晚了。
陈沅知赶去满岁宴的时候,已是未时。
午膳方休,好些女眷围簇在一起,有逗弄小公主的,有说闲话,还有些一时兴起,作丹青描山水的。
陈沅知今日一身藕粉色袄裙,外边系着件雪锦斗篷,因后宫尽是女眷,极少有人见过她身着朝服的模样,是以今日她并未蒙面纱,额角的细发自然垂下,新月眉下一双澄澈的眸子含着笑意,她粉润的檀口微张,才给皇后妃嫔行完礼,就有女眷围拥了过来。
宫宴不及平宁公主的闲风宴自在,好些怀揣着心思的女眷皆敛起了气焰,端出一副端庄淑娴的模样。
“妹妹先前总蒙着面纱,今儿才算是真正瞧见了面纱之后的模样。”说这话的是大理寺少卿齐恒的嫡女齐敏。
她先前听闻陈沅知明艳动人,生得一副极好的容貌时,总以为是女眷夸大其事。今日见了面,才发觉眼前的姑娘无论是身段还是样貌,随意往旁人身边一站,都能教她们黯然失色。
陈沅知盯着那双交握的玉手,浅浅笑着。齐恒她倒是知晓一二,云来酒楼走水的案子原是应交在齐大人手里的,而后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到头来竟辗转到了李缜的手上。
“姐姐说笑了。”她客客气气地回着,一言一行皆教人挑不出错来。
想来人情世故便是如此,纵使彼此不相熟识,见了面仍得赔着笑攀谈几句。
“那儿聚着好些人,妹妹若有笔下功夫,何不一块儿去凑凑热闹。”
齐敏牵着她的手,也不待她回答,直直地拉着她往人群中走。
陈沅知微微张口,推拒的话才到嘴边,就有女眷将她推至画案前。
皇室宫宴,凡是出席宴席的,谁人不是琴棋书画熏陶出来的贵女,这其中愿意出头一展风采的,更是那些造诣颇高,仰仗真才实学之人。
画案上铺了好些新作的丹青墨宝,放眼望去,随意挑选出一副,都是属于上乘的佳作。
陈沅知侧首瞥了一眼,这一眼,她才瞧见画案旁已然站着一女子,那女子提笔行书,姿态怡然。
“妹妹且等等,这儿还有一位姑娘未写完呢。”齐敏脸上堆着笑,拉着她的小臂缓缓退了几步。
“我着实写不出什么好字来。”陈沅知眉头轻蹙,若不是齐敏拉着她不放,她早已悄悄溜出去了。
“好了。”也不知是谁轻呼了一声,接踵而来的便是那些夸赞嘉赏的话。
“妹妹,我们也瞧瞧吧。”齐敏开口道。
陈沅知无奈地抬眸,跃过垂坠玲琅的耳饰步摇,她瞧清了画案前女子的模样。
正巧那女子掀了掀眸子,对上陈沅知怔怔的神情后,眼底又多了几分讥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