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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柳街这条全长安最著名的花街柳巷本名丹凤街,因地近北门所以俗称北里。后来因为有好多楼子的檐下都有燕子筑巢,所以又更名为燕留街。而在前朝一位大诗人写出“绝胜烟柳满皇都”这样的诗句之后,燕留立时变成了烟柳,整条街的名气也再一次大涨起来。
要说街上服务最好的楼子,有人可能会说是桃红馆,也有人会说是凝香阁,但要是论到最有特色最吸引人的还得是季雨楼。整个楼子只在当月初一到十五开楼,排场极大。楼内的摆设装饰虽与寻常妓院大同小异,但是在色彩的搭配上季雨楼并不一味艳俗,而是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一丝清冷。对逛多了青楼的花间老手来说,季雨楼这种整体透出来的气质恰好搔到了他们的痒处,就好似一个国色美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清雅高冷又欲拒还休,让人直欲疯狂。
当然,季雨楼的服务质量也是要得,京城最有名的十八个红馆季雨楼占了六个,还有一个曾以舞技名动长安的清倌人则是楼内的镇楼之宝,据说连一位亲王都赞她的舞“飘若天仙,遗世独立”。只不过此一舞之后这位清倌似乎隐于红尘之中,不接客也不献舞,成为了这一行里活着的传说。
传说既然就在身边,那自然就常有人想见见。季雨楼二层内,一个脑满肠肥浑身珠光宝气的胖公子哥大声嚷嚷着,随手往空中洒出一把一把的银票。“我今天就是要见竹烟姑娘一面!谁都拦不住我!”
老鸨头疼得不行,这样要求见竹烟姑娘的人每天都会有十来个,一般好言相劝不过轰出去也就轰出去了。可眼前的这位魏公子,他爹可是长安大名鼎鼎的魏大富豪,长安的黑市和民间货贸有一半以上都在魏家的把控之下,真正做到了黑白通吃。而且据说魏府在宫中的势力也同样深不可测,甚至有消息称刑部和工部的侍郎见到魏老爷都是客客气气,笑脸相迎。这样的主季雨楼是绝对惹不起的。可关键是竹烟姑娘的背景同样不小,季雨楼也还是惹不起,一时间老鸨觉得自己被架到了火炉上。
“呦,这不是魏公子吗!今个怎么有雅兴来季雨楼找乐子了啊。”随着一道醇雅又带些慵懒气息的声音在门厅响起,几乎全楼的姑娘都尖叫了起来。“啊啊啊唐公子!”“唐公子您想煞奴家了!”“你这冤家!怎地才来…”
在一片香风花雨中,唐公子飘然上楼,边走边向冲他尖叫、抛香帕的姑娘们招手,将那满楼的春光一一笑纳。楼内的其他客人看着自己身边的姑娘几乎已魂飞天外,却是因为另一个男人,不禁纷纷生出一股愤怒、嫉妒、艳羡、遗憾等杂糅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胖到没脖子的魏公子费力地扭过头去看,只见来人身高约六尺有余,面若冠玉,双目如潭,如瀑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一袭海蓝色长衫将其略带轻浮的气场很好地盖了下去。
“这位是……”魏公子随意拱了拱手。老鸨心道终于来了救星,满面笑容地朝唐公子贴了过去,为魏公子介绍道:“这位呀,就是长安城里大名鼎鼎的唐隐唐公子!”
魏公子恍然,再一拱手道:“原来是写出过‘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的风流才子唐隐,失敬了。不知唐公子此来是寻欢作乐呢,还是吟诗作对,亦或是要与魏某一同欣赏竹烟姑娘的绝世舞姿?“
唐隐展颜一笑,周围立时响起无数尖叫声。“唐某此来只是为了安静地喝口茶,看看楼内许久不见的姑娘们而已。”此言一出,尖叫声们化成了呻吟,三四层内皆已有美人捂着胸口昏倒过去。
“但是嘛……我恰好与竹烟姑娘有过一面之缘,知道竹烟姑娘的性格。除非是她自愿,否则就是当朝阁老来了,也就是能是见见竹烟姑娘的容貌,要她跳舞也是万万不能的。所以我奉劝魏公子还是知难而退的好,彼此也不了伤和气。”唐隐慢条斯理地讲完了话,楼内的姑娘们则皆是如闻仙音。
“哼哼,这竹烟姑娘也真是好大的架子!魏某人自是不敢和阁老相提并论,但论家中资产,魏某还是很有信心能把唐公子比下去的!”魏公子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几乎要藏进满脸的肥肉中消失不见。
“哦?不知魏公子此行为何不带随从下人呢?”唐公子玩味地道。
“这……自然是不想让那些下人污了竹烟小姐的眼睛!”魏公子色厉内荏地道。再看唐隐不怀好意地笑容,魏公子恼羞成怒:“我今天还就放下话了!要是我见不到竹烟姑娘,我就……”正说到这里,魏公子的声音戛然而止。老鸨看着魏公子先是张口结舌地愣在原地,绿豆大小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而后他的小眼睛在眼眶中转了几转,再瞥一眼唐隐,最后口里一声冷哼,魏公子撞开老鸨,费力地走下楼梯出楼而去。
待魏公子走远了,楼里闲着的姑娘们纷纷拥到二层,都想近距离看看那有着无数风流传说的唐隐唐公子,二层瞬时成了曼罗轻纱的海洋。老鸨拉着唐隐的胳膊,一脸欢喜道:“唐公子啊您可真是我们季雨楼的大恩人啊!这几年多亏有了您明里暗里地帮竹烟姑娘挡了那么多,否则我们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啊!”唐隐笑着示意一切好说,和身边所有姑娘打过招呼之后独自一人来到四楼的雅间之中,泡好两杯茶,放下两把椅子,坐下静静地喝茶。
“来了就坐吧。”放下茶杯,唐隐的声音骤然变冷。一道黑影闪出,再看时便已坐在了唐隐的对面。“师弟……”那来人刚开口,唐隐抬手打断道:“我早已不再是你师弟,宗门内的事也与我无关了,要喝茶便喝,喝完便走。”
来人犹豫片刻还是拿起了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旋即起身。
“不送。”唐隐冷冷地道。那人背对着唐隐,站立了许久,还是道:“……掌门快不行了,回去看看吧,小隐。”
唐隐没有丝毫反应,来人轻叹一声,随即消失在屋内。
唐隐伸手去拿自己的茶杯,手指十分稳定,然而在快触到杯子的时候还是停了下来。看了眼杯中淡茶上出现的常人眼力绝对察觉不到的涟漪,唐隐起身离开了雅间。
片刻之后,杯子砰然碎裂,茶水飞溅。桌上只余一个茶杯。
…………
季雨楼中,一个很少人知道的小院子里,莫语打好了水往回走。“水来了。”
姬栋和吴殇看到莫语将那个水桶举了起来,似乎准备就这样喂吴殇喝。
“九道麻袋!等一下!”姬栋慌忙制止,这一桶下去估计吴殇也就灌成了水耗子了。“要不你看看能不能拿这些柴禾做个器皿什么的?”
莫语瞪着姬栋一脸的难以置信,洒家只是个习武之人,你也不能拿着当木匠使吧,做完了器皿这厮早渴死过去了。“我自己来。”吴殇强撑着坐了起来,伸手去水桶中舀水喝。姬栋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不下十处的伤口几乎都在流血,突然惊道:“血迹!他们不会沿着血迹找过来吧!”
说完,只见莫语和吴殇都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姬栋不禁恼羞成怒:“我说错什么了嘛?这么看我干嘛!”吴殇冷冷地道:“隐匿血迹和血腥味都是,咳咳……都是江湖人士躲避追杀时最基本的技能,你不知道也不奇怪。”莫语也跟着道:“对呀姬老弟,刚才背着他跑的时候我就暂时给他止了血,血腥味也用一种草药掩盖下了,你都没发现吗?”
姬栋扭过头去不想说话。
一时间,屋内冷了场。小风从破旧的窗子挤进来,吹得油灯里的火苗簌簌发抖,屋内光影交错变幻,一如几个少年的思绪。
“谢谢……你们,吴殇定不忘此大恩。”坐在柴禾堆上的吴殇抬起了头,用虚弱但坚定的声音道。莫语挠了挠头:“我只是干了点体力活,真正救你的是这位,姬栋姬公子。要不是他竭力劝我,我是很有可能把你留在那里交给身后的人的。”
吴殇对着姬栋抱拳:“有伤在身,恕不能行大礼。”姬栋忙回礼道:“啊…言重了言重了,我也只是举手之劳,俗话说救人一……额,救人…救到底,送…………啊!反正就是救你了,别客气就行。”吴殇有点迷糊,但还是再拱了下手,姬栋捂着脸想着以后要不要创立个佛门什么的,解决救人时没有俗语可用的尴尬。
又安静了片刻,莫语先问道:“这位兄弟,还不知道今夜的一切究竟是因何而生,可否将前因后果告知一二,我们也好确认自己的确救对了人,而不是为虎作伥。”姬栋多看了莫语两眼,这么文绉绉的话简直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要是能把为虎作伥换成个更贴切的词就完美了。
吴殇沉吟了许久,姬栋道:“没关系,要是不想说暂时可以不说,先把伤养好是正经。”吴殇摇了摇头,道:“不是不信任二位,委实……咳咳,委实是说来话长,我怕我在说完之前就会再昏过去。希望二位能帮我个小忙,去此季雨楼上面寻一个叫竹烟的姑娘,她有伤药可以治我。”
姬栋一听是去找小姐,忙道:“我去我去!这种事就交给我好了,莫兄,你留在这照顾吴兄弟吧!”莫语点了点头道:“吴公子的伤已经很重了,我在此为他调理一二。”吴殇又道:“此间的角落里有个机关,可直通竹烟姑娘房间。”姬栋满口答应着,朝角落走去。
莫语看着那个隐藏得很好的机关被触发,目送姬栋沿着楼梯走了上去,若有所思。吴殇躺倒在柴禾堆上,面无表情,有一滴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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