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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之下,风雪已然遮天。
天外天里,有人卧被而眠。
只不过这个人眉头紧锁,似梦中遇见久未见面之人,看到未知的危险。
突然,大风一吹,紧缩的窗门,骤然启开。
这个人也从噩梦中醒来,连被单都已被他的冷汗湿透了。
他梦见他的父亲回来了,血淋淋站在他的床头,血淋淋的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
一言不发,却是有千万言入他心间。
这种感觉压得他气都透不出,醒来时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
窗外透着淡淡寒光,凄冷。
他点起的灯已灭了,人死如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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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没有燃灯,白夜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黑暗里,坐在他们吃饭时总要特地为一个人留下的位子上。
想起某个人说过的一句话:她一生下来就应该是个公主,你若看见她,也一定会喜欢她的,我们都以她为荣。
这是树子曾经对他说的,在他看来即使生活贫苦,却也正好家庭美满,阖家欢乐。
可现在呢?那都是过去的了。
炊火早已熄灭,连灰都已经冷透。
狭小的厨房里,已经永远不会再有昔日的温暖,那种可以让人一直暖人心底的肉汤香气,也永远不会再嗅得到了。
但是他的确在这里,得到过他从来未曾得到过的满足和安慰。
“我叫李二。”
“今天我们的小公主回家吃饭,我们大家都有肉吃,每个人都可以分到一块,好大好大的一块。”
肉捧上来时,每个人眼睛里都发出了光,比剑光还亮。
然而剑光闪动,剑气纵横,鲜血飞溅,仇人倒下。
“我就是白帝城青居的青莲剑仙,我就是白夜。”
天下无双,无敌于世的青莲剑仙,白夜!
但是,究竟是谁比较快乐?是李二?还是白夜?
或许无人再在乎罢了…
因为在乎的人,一个死于风雷台,尸骨未寒。一个死于白帝城,彻底长眠。
门悄悄的被推开,一个纤弱而苗条的人影,悄悄的走了进来。
这是她的家,这里的每样东西她都很熟悉,就算看不见,也能感觉得到。
现在她又回来了。
带她回来的,是个胖胖的陌生人,却有一身比燕子还轻灵的功夫,伏在他身上,就像是在腾云驾雾。她不认得这个人。
她跟他来,只因为他说有人在这里等她,只因为等她的这个人就是李二?
李二慢慢的站起来,轻轻道:“坐。”
这是他们为她留的位子,她回来,就应该还给她。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她坐在这张椅子上,她乌黑柔软的头发长长披下来,态度温柔而高贵,就像是一位真的公主。
那时他就希望自己以前从未看过她,就希望她是一位真的公主。
——你总不能让白家的后代娶一个青楼女子做妻子。即使那人并不是白家的后代,可这天下人信吗?
“风尘女子?”白夜喃喃自语,他又想起他第一次看见她时。
也想起另一个人。
那时,那个女子将他的手按在她小腹上时感觉到的那种热力,想起了她倒在地上,腰肢扭动时的那种表情。
“我才十三,只不过看起来比别人要大些。”
陈安,他终究还只是个孩子。
“没有人愿意做那种事的,可是每个人都要生活,都要吃饭。”
不去就会死,她是她母亲和哥哥心目中的唯一希望,她要让他们有肉吃。
料想当初,小格应该也是如此。
但是陈安才十三岁,而且不论是不是白夜的骨肉,至少天下人已经认为是了。
纵使武功盖世,终究抵不过人言可畏。
婷婷已经坐下来,像一位真的公主般坐下来,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
白夜迟疑着,终于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知道。”婷婷看着白夜。
白夜看着她,柔和说道:“我怕你不方便,所以请那位陈掌柜去接你。”
“我也知道。”她忽然笑了笑:“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我来!”
“你知道?”
婷婷点了点头,轻启薄唇:“你要我来,只因为你不要我嫁给九五二七。”
她还在笑。
她的笑容在黑暗中看来,真是说不出的悲伤,说不出的凄凉。
她慢慢的接着道:“因为你觉得我配不上他,你对我好,照顾我,只不过是同情我,可怜我,但是你心里还是看不起我的。”
“我……”白夜想说话,却无话可说。
婷婷却是直接了当的说道:“你用不着解释,我心里也很明白,你真正喜欢的,还是那位陈夫人,因为她天生就是做夫人的命,因为她用不着出卖自己去养她的家,用不着做婊子。”
虽然条条大路可过富贵日子,可有些人,一生下来就已经是富贵人家。
不愁吃穿,不愁花嫁。
她的泪已经流下,忽然放声大哭:“可是你有没有想到,婊子也是人,也希望能有个好的归宿,也希望有人真正的爱她。”
白夜的心在刺痛,她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尖针般刺入了他的心。
他忍不住走过去,轻抚她的柔发,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已经痛苦般扑倒在他怀里。
对她说来,能够被他抱在怀里,就已经是她最大的安慰。
他也知道,他怎么忍心将她推开?
忽然间,“砰”的一声响,门被用力撞开,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年,忽然出现在门外,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和痛苦,充满了恨。
谁知道仇恨有多大的力量,可以让人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来?
谁知道真正的悲伤是什么滋味?
也许陈安已经知道。
也许龙飞还未知道。龙城的尸体,是一个时辰前在六角亭里被人发现的。
他的咽喉已被割断,衣服上、手上、苍白的须发上都是血。
他身旁还有把剑,白家的剑…
多日以后,或许没有知道,也没有人能形容出有一个人看到他父亲尸身时的悲伤、痛苦,和愤怒。
在那一瞬间,他已经不是陌上人如玉的翩翩公子,他就像是忽然变成了只疯狂的野兽,得把自己整个人都撕裂,裂成片片,再用火烧,再用刀切,烧成粉末,切成浓血。
三十六兽中剩下的人,已经赶到了白帝城。
众人皆是哀寂,却也有七八只有力的手按住了龙飞,直到一个时辰后,他才总算渐渐平静。
可是他还在不停的流泪。
寻了二十年的父亲,当初一生不响的走了,留下一个烂摊子,等他好不容易把天外天稳固,好不容易扶持起一个帝释天的时候,他多么希望他的父亲能看到?
他多么希望啊!可如今呢?
现在他已是个老人,你们为什么还要他死?
死得这么惨!
他的悲伤忽然变做仇恨,忽然冷冷道:“你们退下,让我坐起来。”
三十六兽剩余人等,迟疑片刻,便松开了手,齐齐跪下,异口同声说道:
“公子…”
然而龙飞只是提起了那把剑,冷冷说道:“你死了,为何要活了?不如这次就真的死了吧。”
他的声音如同寒冬,冷的让人打颤。
众人也已经退下,夜深人静,龙飞看着远处,喃喃自语:“好一个笼中雀!莫天机,是我低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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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虽然已快亮了,桌上还燃着灯,灯光照在陈宁脸上,她的脸色也是惨白的。
然而她就静静的坐着那里,除了惨白,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真正的悲伤可以令人疯狂,真正的仇恨却能令人冷静。
如今,看来已经事成了…但是她却有些悲伤。
真要如此吗?非要他挫骨扬灰吗?
她在问自己的心。
然而有人却要打断了于她。只是那个人没有现身,陈宁不得不装作没有发现那个人。
过了很久,陈宁冷冷的看着跳跃的灯火,忽然自言自语说道:“我错了!”
然而她又玩味的说道:“我为什么错了?”
又过了很久,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因为我们都已看出,今晨那一战,败的并不是白夜,而是龙城,可是我们都没有说出来。”
她在问自己,她仔细想来,她不能否认这个想法。
白夜的那柄剑,若是真正被震飞的,又怎么会恰巧落在她的手里?
他借别人的一震之力,还能将那柄剑送到她的手里,这种力量和技巧用得多么巧妙?
她自说自话:“白夜本来不但可以击败他,还可以杀了龙城,可是他没有这么做,所以现在杀他的人,也绝不会是白夜。”
陈宁对这点,也不能否认。
恍惚间,她看着灯火,缓缓说道:“所以,在这白帝城,除了他外,这里还有什么人能一剑割断龙城的咽喉?”
陈宁又陷入沉思,过了很久很久才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只有一个人可以!
“就是他,他自己。对就是这样,肯定是这样。”陈宁摇头,又点头,不断的确认再否认。
眼神却越来越迷茫。
她忽然用力握住自己的手,指甲刺入掌心。
就在这时,一个人,给了她答案。
“他就是自杀的。”来人,淡淡说道。
“不对,不对。”陈宁摇了摇头,她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仿佛完全没察觉到来人。
只不过她的心里却在冷笑,终于肯现身了吗?
恍惚间,她忽又用力摇头,大声道:“不会,绝不会,这么一个高傲的人,为了赢白夜,宁愿隐姓埋名当二十年掌柜的人,他绝不会这么做。”
陈宁忽的叹了口气,道:“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
她接着又道:“难不成因为他看得出,也知道真正败的是他,他自己没有勇气说出来,这种羞侮和痛苦,一直在折磨着他,像他那么刚烈的人,怎么能忍受?”
陈宁这时又垂下头,低吟道:“可是……”
就在这时,来人打断了他,玩笑的说道:“也是,是我考虑不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