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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上车后,坐在白衣人对面,只问了一句话:“你能不能尽快载我到广陵江,白帝城?”
“能。”
听到了这个字,黄泉就闭上了嘴,甚至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他并不是个好奇的人。
不过这白衣人对他却显然有点好奇了,一双半露在白纱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这双眼睛很亮。
马车走得很快,黄泉一直闭着眼睛,也不知睡着了没有。
不过他没有睡着,因为白衣人从车垫下拿出一壶酒,开始喝的时候,他的喉结也开始在动。
睡着了的人酒香是嗅不到的。
白衣人显然瞧见了黄泉的喉结在动,眼睛里有了笑意,把酒壶递了过去,
问道:“要不要喝两口?”
当然要!黄泉伸手去拿酒壶的时候,就好像快淹死的人去抓水中的浮木一样,那般急忙。
可是他的眼睛还没有张开来,如果他张开眼来看看,就会发现这白衣人的一双手也很好看。
纤长秀美的手指,皮肤柔滑如丝缎!比女子还女子!
当他把酒壶送回去的时候
——当然是个已经快空的酒瓶。
他碰到了这双手。只要他还有一点感觉,就应该能感觉到这双手的柔滑纤美,可是他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白衣人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人?”
她的声音很温柔细腻,或者说很诱人。有这么样一双手的人,理所应当该有这样的声音。
黄泉的回答很简单!
“我是人!”
“是不是活人?”
“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是的!”
白衣人笑了起来,咯咯的声音如同银铃,令人陶醉。
“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呀?”
黄泉向后倒去,双手枕着头,道:“我知道你也是个人,而且一定也是个活人。”
“这就够了?”
“很够了。”
这会轮到白衣人郁闷了,闷声道:“我的马车并不是偷来的,酒也不是偷来的,照你这么说,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的请你上车,送你到广陵江,而且还请你喝酒?”
黄泉道:“因为你高兴呗!”
白衣人怔了半天,忽然又吃吃的笑了起来。声音娇美而动听。
无论是谁听到这声音,一定会认为她是个很好看的女人。
好看的女人,男人总是喜欢看的。
白衣人道:“你不想看看我是谁?”
“不想!”
“为什么?”
黄泉直接了当道:“因为我不想惹麻烦。”自古红颜祸水,黄泉是个江湖人,很清楚这点。
白衣人听言,也不生气,只是杵着下巴,对着黄泉眨眨眼睛。
“你知道我有麻烦?”
“一个无缘无故就请人坐车喝酒的人,多多少少总有点毛病。”
“是有毛病?还是有麻烦?”白衣女子还是很有耐心的问道。
“一个有毛病的人,多多少少总会有点麻烦。”黄泉懒洋洋的说。
白衣人又笑了,笑声更动听:“也许你看过我之后,就会觉得纵然为我惹点麻烦,也是值得的。”
“哦?”
白衣女子继续说道:“因为我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个很好看的女人。”
“哦?是吗?我不信。”黄泉把眼睛闭的更紧了。
“一个很好看的女人,总希望让别人看看她的。别人若是拒绝了她,她就一定会觉得是种侮辱,一定会伤心。”她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一个女人伤心难受的时候,就往往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黄泉挪了挪手,使头枕着更舒服,缓缓说:“说来听听。”
“譬如说哈,她说不定会忽然把自己请来的客人赶下车去!”白衣女子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
黄泉已开始在叹气。
开始叹气的时候,他已睁开了眼睛——一瞬间立刻又闭上。
就好像忽然见了鬼一样。
因为他看见的,已经不是一个全身上下都包在白衣服里的人。他看见的当然也不是鬼。无论天上地下,都找不出这么好看的鬼来。
他看见的是个女人。一个赤裸的女人,全身上下连一块布都没有,白纱白花布都没有,只有丝缎!
她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光滑柔美如丝缎。
黄泉是个正常的男人,他绝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的傻子。相反,他见过很多女人,各式各样的女人都见过,有的穿着衣服,也有的没穿衣服。
有的本来穿着衣服,后来却脱了下来。有的甚至脱得很快。
一个赤裸的女人,本来绝不会让他这么样吃惊的。
他吃惊,并不是认为这女人太美,也不是因为她的腰肢太细,身材太丰满。
当然更不是因为她那双修长结实,曲线柔美的腿。这些事只会让他心跳,不会让他吃惊。
他吃惊,只因为这女人是他见过的,就在树林里见过的!
这女人当然不会是陈宁!
这女人竟是树林立鞘封禁那三位白衣人之中的一位!
这时,白衣女子开口说道:“我来自天外天,至于身份,说给你听也无妨,我是凤!”
听言,黄泉好像已经没有呼吸。
他并不笨,也不是很会自我陶醉的那种人。他早已算准了坐上这辆马车后,多多少少总会有点麻烦的。
但他却不知道这麻烦究竟有多大,现在他知道了。
如果他早知道这麻烦有多大,他宁可爬到广陵江去,也不会坐上这辆马车来。
天外天的人,虽然都是一群江湖亡命之徒,但实力也有高下之分,实力最强,座位排前的就是有名的三十六兽。
而黄泉眼前这个称自己是凤的女子,位居三十六兽,第二!
实力之强,毋庸置疑!而她的佩剑飘雪可是位列江湖兵器榜第九的!
最让黄泉觉得窒息的是,这么个江湖高手,此刻正不着一丝一缕的在他眼前!
一个赤裸的美女,依偎在你身旁,在你的耳边轻轻呼吸。这是多么绮丽的风光,多么温柔的滋味。
如果说黄泉一点都不动心,那一定是骗人的话,不但别人不信,连他自己都不信。
就算他明知道女人很危险,危险得就像是座随时都会爆破的火山。
就算他能不呼吸,不去嗅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可是他不能让自己的心,不动也不跳。
他心跳得很快。如果他早知道会有这种事发生,他的确是绝不会坐上这辆马车来的,可是他现在已经坐上来了。
他耳边不但有呼吸,还有细语:“你为什么不看我?你不敢吗?”
黄泉的眼睛已经睁开来,已经在看着她。
凤笑了,嫣然道:“你总算还是个男人,总算还有点胆子。”
黄泉苦笑道:“可是我就算看三天三夜,我也看不出。”
“看不出什么?”
“看不出你究竟是不是个人。”
凤摇摇头,纤细的手指勾住黄泉的下颚,诱人的声音在黄泉耳边回荡。
“你应该看得出来的。”
她挺起胸膛,伸直双腿:“如果我不是人,你看我像什么?”只要有眼睛的,都应该看得出她不但是个人,是个女人,是个活女人,而且还是个女人中的女人,每分每寸都是女人。
黄泉很想骂人…这那个王八蛋忍的住?
黄泉忍住了,他竭力保持镇定,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说道:“你很像是个女人,可是你做的事却不像!”
凤掩住嘴角,轻声说:“你还想不通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读书人有句话说的好,春宵一刻值千金哦。”
黄泉还是摇头,想了想索性直接别过头,不再看她,心想如果我能想得出,我也不是人了!
凤看到黄泉这副样子,大笑道:“怎么?你认为你自己很丑?不敢见我了?”
“还不算太丑。”
“很老?”
“也不算太老。”
“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绝对没有!”黄泉立马转过头,对她说。
“有没有女人喜欢过你?”问出这个问题时候的凤,就像是一个邻家的小妹妹,在问心上人。
“有几个吧。”
听到黄泉这句话,风突然咬着嘴唇,显得悲哀,又怨恨:“你真的是块木头!”
说完就坐回远处,嘟着嘴,不再说话。
黄泉又在找,找那壶还没有完全被他喝光的酒。他想用酒壶塞住自己的嘴。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酒壶就在他对面,他很快就找到了,却已不能用酒壶塞住自己的嘴。
因为他的嘴已经被另外一样东西塞住,一样又香又软的东西。大多数男人的嘴被这样东西塞住时,通常都只会有一种反应。
一种婴儿的反应。
可是黄泉的反应却不同。他的反应就好像嘴里忽然钻入条毒蛇。
很毒很毒的毒蛇。
这种反应并不太正常,也不会太令人愉快。
凤几乎要生气了,撅起嘴道:“怎么?是我有毒啊?”
“好像没有。”
“你有?”
“大概也没有。”
“那你怕什么?”
“我只不过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想要我干什么?”
“你以为我这么样对你,只因为我想要你做件事?”听到黄泉这么说,凤大声喊道,此刻的她,完全不像个女子。
黄泉呵呵。
呵呵的意思,就是承认的意思,至少凤这么认为。
她生气了,真的生气了,自己一个人生了半天气,还想继续生下去。
一辈子都不想理黄木头。
只可惜一个人生气也没什么太大的意思,所以她决定坦白。
可惜就在凤就要开口的时候,拉车的马忽然一声惊嘶。
黄泉一惊回头,就看见一只车轮子在窗口外从他们马车旁滚到前面去。
就是他们这辆马车的轮子。
就在他看见这只轮子滚出去的时候,他们的马车已冲入道旁,倒了下去。
马车倒下去车窗就变得在上面了。
一个人正在上面冷冷的看着他们,英俊冷漠的脸,充满了怨毒的眼睛。
凤叹了口气,道:“哎,老冤家又找来了。”
黄泉只有苦笑,道:“是的。”
他认识眼前这人,是天外天三十六兽排名第一的龙!
不同于其他三十六兽,他的真名真的叫龙,龙飞!
龙飞没有看黄泉,因为在他眼里,黄泉还不够资格!
他只是看向凤,语气冰冷的说:“安雪,过来!”
真名安雪的凤居然很听话,要她过去,她就真的过去了。
不过此刻她身上连一寸布都没有。
龙飞不忍再看,只是摆了摆手,急忙说道:“滚进去。”
黄泉知道龙飞加入天外天之前是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通常都很有教养,很少说粗话的,就算叫人“滚”的时候,通常也会说“请”。
可是不管什么人总有风度欠佳的时候,现在龙飞无疑就到了这种时候。
到现在他还没有跳起来破口大骂,实在已经很不容易。他只不过骂了句滚进去而已。
黄泉佩服!
一旁安雪却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是一向最听你话的,可是现在你又叫我滚过去,又不许我出去,我怎么办呢?”
此时纵管龙飞再好的气度,脸上也阴沉的可怕,只是指着安雪,不过一开口却只是:“你……你……你……”
好了,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这时,安雪对着黄泉说道:“看样子他是要你滚过去。”
黄泉摇了摇头,道:“绝不是。”
“不是?”
“因为我不是车轮,不会滚。”他笑了笑,又道:“我知道龙飞公子即使是天外天首席,为人却一向是个有教养的人,如果他要我出去,一定会客客气气的说个请字。”
龙飞的脸又由黑发白,握紧双拳,道:“请,请,请,请……”他一直说了十七八个“请”字,黄泉早已出来了,他还在不停的说。
黄泉又笑了,道:“你究竟要请我干什么?”
龙飞冷冷道:“我要请你去死!”
龙飞的暮宁剑,已如带着满天云霞的千般色彩向他击来。
此时,黄泉一点都不担心,也不在意。
他本来可以用碧落九剑中的任何一式去破解这一招的。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想法——楚河可以用无常试剑,我为什么不能乘此机会,试试白夜那一剑的威力?
就在他开始有这种想法时,他的剑已挥出,如清风般自然,如夕阳般绚丽。
他用的正是白夜那一剑——将进酒!
这一剑他用得并不纯熟,连他自己使出时,都没有感到它的威力。
不过他立刻就感觉到了。
因为龙飞那云霞纠缠般的攻击,忽然间就已在这清风般的剑光下完全瓦解,就像是柳絮被吹散在春风中,冰雪被溶化在阳光下。
龙飞的人竟也被震得飞了出去,远远的飞出七八丈,跌在他自己的马车顶上。
黄泉自己也吃了一惊。
安雪在叹气,微笑着叹气,叹气是假的,笑是真的。
她笑得真甜。
“想不到你的剑法比我想像中还要高得多。”
黄泉叹息着笑道:“我也想不到。”
他的叹息并不假,笑却是苦的。他自己知道,若是用自己的碧落九剑,随便用哪一招,都绝不会有这样的威力。
——如果没有陈宁的指点,他怎么能抵挡这一剑?
——现在他就算能击败白夜,那种胜利又是什么滋味?
此刻的黄泉心里也有点发苦,手腕一转,利剑入鞘。
他根本没有再去注意龙飞,他已不再将这个人放在心上。
想不到等他抬起头来时,龙飞又已站在他面前,冷冷的看着他。
黄泉叹了口气,道:“你还想干什么?”
龙飞只说了一个字。
“请。”
黄泉幽幽道:“难不成还想请我去死?”
龙飞摇摇头,苦笑道:“阁下刚才用的那一剑,的确是天下无双的剑法!鄙人不敢再如此对待阁下!”
黄泉不能否认,这不但是句真话,也是句恭维话,可是他听了心里并不舒服。
因为那并不是他的剑法。
龙飞又道:“在下此来,就是还想领教领教阁下刚才那一剑。”
黄泉非常疑惑的问:“你还想再接那一剑?”
“是的。”龙飞没有过多废话。
黄泉笑了。这当然并不是真笑,也不是冷笑,更不是苦笑。这种笑只不过是种掩饰,掩饰他的思想。
——这小子居然敢再来尝试那一剑,若不是发了疯,就一定是有了把握。
——他看来并不像发了疯的样子。
——难道他也已想出了那一剑的破法,而且自觉很有把握?
黄泉的心动了。
他实在也很想看看世上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破这一剑!
对面的龙飞还在等着他答复。
黄泉也只说了一个字:“请。”
这个字说出口,龙飞已出手,暮宁剑又化做了满天云霞飘散。
这一剑看来好像是虚招,黄泉看得出,却不在乎。不管对方用的是虚招实招都一样,将进酒都一样可以对付。
这次他用得当然比较纯熟。就在他一剑挥出,开始变化时,“卡”的一声,满天云霞已合成一柄剑。剑光凝住,一剑刺出。
简简单单的一剑,简单而笨拙,刺的却正是白夜这一剑惟一的破绽。
黄泉真的吃惊了。
黄泉用的这种剑法,竟和他自己在陈宁面前施展出的完全一样。
连陈宁都承认这是白夜那一剑惟一的破法。
现在他自己用的正是将进酒,龙飞却用了他自己想出的破法来刺杀他。
现在他的剑式已发动,连改变都无法改变了,难道他竟要死在自己想出的剑式下?
他没有死!他明明知道自己用的这一剑中有破绽,明明知道对方这一剑刺的就是致命的一点。可是对方这一剑刺入这一点后,他用的这一剑忽然又有了变化。
一种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变化,也绝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变化。
那是这一剑本身变化中的变化。
那就像是高山上的流水奔泉,流下来时,你明明看见其中有空隙,可是等到你的手伸过去时,流泉早已填满了这空隙。
“叮”的一声响。
暮宁剑断了,断成了千百片碎片,龙飞的人又被震得飞了出去,飞得更远。
这一次安雪也在吃惊的看着他!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不但在笑,而且还拍起手来。
可是这一次黄泉自己的心却沉了下去,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现在他才明白,白夜那一剑中的破绽,根本就不是破绽。
现在他才明白,世上根本没有人能破这一剑!
绝对没有任何人!他若想去破,就是去送死,楚河若是去了,也已死定了!
——如果能破那一剑,是他的光荣,如果不能破,死的也应该是他。
龙飞倒在地上,还没有站起来,嘴角正在淌着血。
黄泉看向一边的马车。
经过大战,拉车的马,却还是好好的,无论谁都看得出那是匹久经训练的好马。
他想去抢这匹马。他更急着赶到白帝城去,就算是去送死,他也要赶去。
他绝不能让楚河替他死。
因为他是江湖人,江湖人总有自己独特的想法,也因为绝代的剑客,掌中还握着那柄杀气森森的剑。
黄泉纵身跃上马车,疾驰而去,顾不及太多,一霎间就已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就在黄泉走后,原本重伤爬地不起的龙飞,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搽了搽嘴角的血迹,好像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他并不是主人公,就只是个旁观者一般。
他慢慢的向马车走过去,忽然站住,站在车前,站在安雪的前面…
安雪急忙跪在龙飞身前,此时的她,已经穿好了衣服。
“拜见首席大人!”
龙飞没有再看她,只是随手一挥,原本碎成无数碎片的暮宁,又合并作了一把完整的剑,被他别在腰间。
暮色渐临,风渐冷。
龙飞的身子渐渐挺直,疲倦的眼睛看着黄泉远去的方向。
“…小姐的苦心,也就只值得我陪你玩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