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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堤春晓,樱花初绽。
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终于变了,剑眉上挑,目光幽深,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种近乎扭曲的笑,出言如五雷轰顶,字字诛心,“云音,你可知罪?!”
云音从来没见过鹊皇这个样子,吓得缩了缩身子,拢了拢袖子,嗫嚅着,“云音……云音……”
鹊皇冷笑一声,大喝道,“拿鞭子!”
云音一惊,醒了。
绿纱窗,红纱帐,雕花床,一室香。云音支起身子,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只是个梦而已。
眼下,只要找到了那个卖身葬父的小女孩,帮她把难关度过,就不怕鹊皇派人来寻了……
惊魂甫定,她这才看到,这间典雅的居室里,有几个人,正瞪大了眼睛在瞧她。
与她目光相接,几个丫头慌慌张张地跑出去,跑出去的路上,还有一人撞倒了一个凳子。
那个样子,怎么……就那么像,看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额,怪物?
云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还好还好,还是人身,还是那一件红衣,自己的红羽也还在身上。
她刚刚长吁一口气,却忽而想到了什么,蹬上鞋子就去照镜子。
她在镜前细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脸,白皙的皮肤,光洁的额头,还算精致的五官,墨染般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肩头,还,挺像个人啊!
可是……云音摸了摸头顶,这一堆羽毛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云音哭丧着脸,郁闷地捏了一个诀,把头顶的羽毛变了回去。万恶的桂花酿啊,真是害人,啊不,害我不浅啊!
她兀自在那儿捶胸顿足,就听外间传来了声音,“姑娘醒了?”
于是她赶紧伸手理了理头发,端端正正地坐下。她张了张口,想知道这是何地、自己为何在此,却又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这……她郁闷地抬头望了望天,溜出来之前,怎么就忘了问一问绿衣她们,人间都有什么样的礼仪规矩,见到陌生人的时候,该如何寒暄问好?
她正琢磨着,外面的人就已经走到眼前来了。她慌乱地“嗯”了一声,算是对刚才那句“姑娘醒了”的回答,正微笑着,欲要抬头像人家道一声,“叨扰了。”却在抬头的那一瞬,愣在那里。
一席绯红石榴裙,一朵朝云近香髻,明眸皓齿、螓首蛾眉,两弯似蹙非蹙柳叶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眉间一粒朱砂,多了十分俏意,又平添一股风流。
女子站在门口,外间的春光柔和地淌在她的身上,那一袭的红衣隐隐约约发着光,算不上是流光溢彩,却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她的眉间影影绰绰地笼着一抹轻愁,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却仿佛是含着笑,唇角轻扬,简直能温暖了整个时光。欢脱与愁苦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融在一人身上,明明十分怪异,却又仿似浑然天成。
云音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子,心里暗叹——原来人间的凡人,生得这么美……
“大……大胆刁民,竟敢这样盯着我家小姐!”声音颤颤巍巍,中气不足。
云音心里一颤,难道她就是刚才撞倒凳子之人?这幅样子……难道,是被自己吓的?
“紫玉!休得无礼……”绯衣女子轻喝一声,转头冲云音微微一笑,“姑娘莫怪,紫玉刚到庄里不久,不懂礼数,虽然心直口快,却是无恶意的。”
云音连忙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俯首作了一个揖,尴尬道,“是云音失礼了。”
“姑娘不用拘礼,请坐吧!”绯衣女子对云音嫣然一笑,右臂往外间的桌椅方向一让,示意她坐到那边去,又转身向自己的丫头嗔道,“紫玉,还不快奉茶?!”
云音看着绯衣女子,见她举止行动之间,无处不透着曼妙雅致,正是青衣常道的“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还是忍不住赞叹了句,“您可真美……”
绯衣女子显是早已听惯了这样的赞叹,倒也没有扭捏,只是微微抿嘴笑了笑,轻道,“不过皮囊罢了,姑娘见笑了。”
奈何云音初到人间,尚还不晓得凡人惯于谦虚与客套,听绯衣女子这样说,唯恐人家把她的由衷赞美当成了故意取笑,急忙辩解道,“不不不,您真是我在人间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虽然,我也才刚来人间不久,也没见过几个人间的女子,但……”
云音说着,看着绯衣女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怪异,突然意识到失言,便微掩了掩口,转口道,“咳咳,那个……不知云音这是在哪儿?”
“噢,这是沐家庄,我未婚夫沐杨,是这沐家庄的主人。昨日看姑娘在一品楼独自小酌,后来沉醉不醒,我与我未婚夫看你孤身一人,怕你受人欺辱,所以自作主张,将你带了回来。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不会不会,”云音闻言,赶紧摆了摆手,又对着绯衣女子由衷笑道,“还得多谢二位收留之恩。”
“姑娘客气了,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在这里安心住下便是,”绯衣女子示意云音用些茶水,接着道,“不知姑娘这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往何处去?”
云音喝了一口茶,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绯衣女子探究的眼神,终于还是支支吾吾地开了口,“我……我刚从家里,嗯……逃跑出来,眼下,也不知道要去向哪里。”
绯衣女子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好意思道,“是我唐突了,姑娘若是还没想好去哪里,不妨就在这里住下。只是……”
绯衣女子说着,突然顿住,眉心微蹙,似在琢磨说辞,又似在犹豫什么。云音看她良久无话,便低下头来细细品了口茶,慢慢等她说下去。
却听绯衣女子突然开口,“方才,姑娘可是说,刚来人间……没多久?”
云音一口茶刚要咽下去,呛着了……
一阵狂咳之后,她终于吞吞吐吐地开口,“咳咳,是……是这样的,云音自幼生在云山。我们那儿的人,管我们的家乡叫云庭,出了家乡,所有的地方都叫‘人间’。我也是最近,才刚出的云山,所以……”
说完这段话,云音的掌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她又想起适才丫头们看她的眼神,不觉便有些脊背发凉。可别被鹊皇给说中了,还没给人报喜呢,就先给自己报丧了……
云音啊云音,出师未捷身先死事小,只是这么快就死,也忒惨了些吧!
她正兀自忐忑不安,就听绯衣女子道,“原来如此。果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虽也在山上呆过,只是这‘云庭’、‘人间’的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
云音只当她不信,急忙把腰板挺得直直的,一本正经道,“这沐家庄,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绯衣女子似是怔了一下,忽而笑道,“这沐家庄不过是小庄一个,姑娘不曾听过,也实属正常。”
小庄?云音讪讪地将头低下,小声嘟囔道,“云音不是这个意思……”
“姑娘不必多虑,女孩子家,只身在外,谨慎些是好事,”绯衣女子低头饮了一口茶,抬头向她笑道,“昨夜见你,看你也穿着这样的红衣,我就觉得,我们该是有缘人。现在,穿这样颜色的衣服的人不多了……”
云音看着绯衣女子娇俏婉转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道,那是因为大家看了穿红衣的你,不想自取其辱吧!你穿红衣,是妖冶绝美、美丽不可方物的美人,而我……算了,还是不比较了。要不是为了掩饰我的红羽,我也不会选这个颜色的。
两人正是沉默,就听外间丫头来报,说是御剑山庄少庄主和其夫人来访,沐庄主遣人来邀绯衣女子前往前厅会客。
绯衣女子朝她微微颔首,歉意一笑,起身道,“失陪了。姑娘若不嫌弃,在此住下便是,庄内的桃花开得正好,姑娘若是闷了,可让丫头们陪你四处走走。”
绯衣女子走后,云音遣退了一干侍女,关了门,动用神识来搜寻昨日那个卖身葬父的少女。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日离开为好。鹊皇曾经说过,女人越美,就越是可能犯罪。这绯衣女子这么美,无缘无故收留她一个来历不明的路人也便罢了,还这么好吃好喝地供着,总让人觉得,似是图谋不轨。
只是云音动用了神识,也没有搜寻出昨日看到的那个女孩。倒是沐家庄里,似有着一股积久未散的怨气,充斥在庄里的每一个角落。
怨气之外,还有一股奇怪的气息,似爱、似嗔、似喜。
云音凝神屏息,循着这一缕气息探去,穿过长廊,越过桃林,最后,到沐家庄会客的前厅戛然而止。
前厅里,绯衣女子与白衣少年并排而坐,正与席下的一对夫妇相谈甚欢。
距离太远,云音无法用神识看清他们的容貌,只是那一红一白的人影,怎么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睁开双眼,叹了一口气,抿了一口茶。
难道真如鹊皇所说,人生在世,喜乐有限,愁苦无边?怎么随便到了一户人家,竟然就遇到了这样大的愁与怨?!只是,也不知道这股奇怪的气息,是从他们四人中谁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不过也好,省得她四处奔波,到处觅愁了。
云音伸了个懒腰,既如此,不如就在这里住下,来日方长,她总能把这个愁苦之人找出来,然后,竭尽所能,让他喜悦,让他无忧。也让自己,能名副其实、堂堂正正地做一个鹊仙。
云音这样想着,便哼着小曲,喜滋滋地出门去了。
人间这么大,她才刚来,还有很多新奇的事物没来得及品味。绯衣女子说,庄内有一处桃花林,正是花开如云锦、落红满地芳。不如这就去看看,不知道人间的桃花,与云庭里种的那几棵仙桃,是不是一样的。
也许,还可以编几个桃花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