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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长陵踏进紫熏殿时, 阿素才擦干眼泪站起来, 一抬头就看到燕长陵站在眼前。
她愣了愣, 燕长陵进来时, 竟无人通报, 她快速的低下头, 可眼睛的红肿到底还是没逃过燕长陵的眼。
燕陵微微皱着眉头问道。
“你这是在做什么?”
阿素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只能跪下身,俯在地上道。
“奴婢...奴婢不知陛下驾到...”
燕长陵挥挥手打断她, 颇有些不耐的问道。
“罢了,你起来,公主可在内殿。”
阿素心中有些惶恐, 这一年来,自燕长陵继位后,便从未来看过公主殿下,此时来也不知是有何缘由。
若是念及兄妹之情来探望也倒是好事, 可若是其他....
陛下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了,成了帝王后,他似乎变了许多,面上神情不怒自威, 双眸幽深叫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阿素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昔日那个愿与她在院中, 笑着闲聊几句的太子殿下,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垂下头,轻声恭敬道。
“回禀陛下, 公主殿下才用完药,此时正在内殿歇息。”
燕长陵点点头。
“通禀一声,朕要去瞧瞧她。”
“是。”
阿素敲了敲门,而后缓缓推开,探头进去瞧着还坐在床榻边发呆的燕挽亭,清了清嗓子道。
“公主殿下,陛下他来了。”
燕挽亭楞了一会,才缓缓抬起头,双眸木然的看了她一眼。
“让他进来。”
“是。”
阿素赶紧退到了一旁,看着燕长陵抬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燕长陵才一踏进房门,便觉得一股冷意,明明外头艳阳高照,这屋子里却偏偏冷的像冬日一样。
环视一周,燕长陵看向床榻边。
燕挽亭正坐在那,一动也不动,似乎并没有看到他进来似的,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
燕长陵双手负在身后,双眸中闪烁着复杂的神光。
一年不见,他这个昔日意气风发倨傲随性的妹妹,似乎变了个模样,瘦的不成人形,浑身上下散发着沉寂颓然的气息。
燕长陵觉得鼻子一酸,他快速的移开了目光,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我虽把你禁足,可却不曾派人看守,也不曾克扣吃穿用度。你怎么...瘦成这般模样。”
燕挽亭终于移开了目光,黯淡空洞的双眸轻轻的落在了燕长陵身上。
“臣妹心魔罢了,与兄长无关。”
一年了,当初父皇走时的怨,燕长陵的怒,早便随时间流逝消散淡薄了。
当初燕挽亭炸毁庆州城,亲手将三十万条人命葬送。
虽说也阻止了姜国和宇文的联军,可也毁了那数不清的庆州无辜百姓。
朝中百官黎明百姓无不震惊惶然,度过了劫难后,纷纷事后诸葛的指责燕皇手上沾满了燕国百姓的血。
燕挽亭原本想说明真相,是她埋了□□在庆州城,也是她命人点燃的,她才是幕后推手。
可燕皇怕朝中官员和百姓将怒火迁于她身上,便一力承担了下来。
无论燕皇即位几十年来,勤勉为民贤明公正从未懈怠过,可只要他犯了错,做错了决策,落在百姓口中的名声,便一落千丈,成了一个为了帝位,舍弃百姓的自私君王。
就算最后他抑郁成疾驾崩离世,燕国百姓对他也是毁誉参半。
燕长陵不知父皇离世后,为何要他将妹妹禁足在宫中。
一开始他以为是父皇惩罚她,可后来想想,父皇不过也是为了保护妹妹。
依燕挽亭的性子,为了燕皇的名誉,她也一定会站出来澄清,与其让她再将屠杀三十万人的罪名揽在身上,不如将她囚禁宫中,让她静思己过,洗去那一身的杀伐戾气。
天下百姓从来都是健忘的,燕皇走了,一年过去了,当年庆州城的事也不过成为了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许会惋惜叹然,但早已不像一年前那般群情激奋义愤填膺了。
这一年,燕长陵也想了许多。
若不是燕挽亭杀伐果断的将姜国和宇文族的联军全部炸死烧死,也许现在的燕飞城早便沦陷,他这个皇帝也怕是当不上了。
燕挽亭这么做,不过是为了燕家的江山天下,为了不让更多的燕国百姓陷入战乱。
可就算是理解了,燕长陵心中还是有个疙瘩。
那个小时候那般可爱漂亮的妹妹,怎会这般残忍,似乎眉头也不眨,就不声不吭的杀了三十万人。
庆州城死的那些人,死无全尸面目全非,堆积成山的尸体足足清理了半年才全部埋在土中。
烧焦的尸体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更分不清是姜国人还是燕国人,还是宇文族的人。
只能一并一车一车的拉去一旁的山头埋下去。几乎挖空了两座山,才埋下了那些尸体。
燕长陵即位时,去过一次,那些几里外迎着风都能闻到的恶臭腐烂味,让他连胆汁都险些要呕出来了。
他看着燕挽亭,明明是心疼她的,可却总觉得和她之间隔着一道永远也破不开的屏障,不能也不敢再像儿时那般亲近了。
燕长陵闭上眼,幽幽的叹了口气道。
“从今日起,你可随意在宫中四处行走,你仍是我大燕唯一的梨落公主,是朕唯二的骨肉至亲。”
燕挽亭终于站起了身,她身子孱弱踉跄,似乎一不小心就要摔倒了。
燕长陵见此,也顾不得什么,只觉得胸口一阵酸涩,他快步走过去,伸手搀扶住了燕挽亭。
当燕挽亭瘦弱冰凉的身子靠过来时,燕长陵终是忍不住了,他微微低着头略带哽咽道。
“你何苦,这般折磨自己。天下百姓都将那件事忘了,我也要忘了,你...你也该忘了,日后你好好待在宫里,我为你找个疼你爱你的夫婿,咱们一家人就在宫里,我谁不许他们在提及那件事。”
燕挽亭偏头看着燕长陵面上难隐的痛意和心疼,突然挑唇笑了笑,苍白干涩的唇微微裂开,血色染红了唇。
“兄长,你可愿,放臣妹离开。”
燕长陵愣了愣。
“离开?”
重活了一世,燕挽亭却从未觉得恣意潇洒,只觉得累,她很累,累到想长眠不醒,再也不管任何人。
不管什么燕国姜国,不管什么夏秋潋江询言,什么也不管。
就这么睡下去,永远也不要醒来。
如今燕国统一了天下,吞并了姜国,陈国和周国也俯首称臣。
她最想做的事,似乎已经做到了。
尽管父皇被她气的积郁成疾离世,尽管她丢了夏秋潋,尽管她失去了所有,可她还是赢了江询言。
这便是她最想做的事不是么。
如今对她来说,一切都已了解了,她也该走了。
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燕长陵看着燕挽亭面上的笑,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慌乱,心底沉沉的像是压着什么,他像是觉察到了什么,紧紧的抓住她的手。
“你要去哪?”
燕挽亭只是淡淡一笑。
“找个安静些的地方,圈个小院子,养养花种种菜倒也不失乐趣。”
燕长陵松了口气,想着燕挽亭这一年都憋在宫里,虚弱成这般模样,成日压抑疲累,若是出去走走散散心想必也好。
“你出宫散散心也好,那你何时回宫呢。”
燕挽亭避开这话,只是垂眸低声问道。
“兄长可愿?”
燕长陵说着说着,面色黯淡下去,有些羞愧。
“我不知你这一年可否怨过我,我...的确有时有些别扭想不开。可如今我已经看开了,你都是为了我们燕家江山着想,本来这些事应当我来做。”
燕挽亭有些疲倦的闭上眼。
“兄长,那些事不必再提了,明日我带着阿素和诏太妃出宫。”
燕长陵讶异的看着她。
“诏太妃?你是说叶诏音?你带她出宫做什么?”
“她是姜国旧人,昔日对我有恩,如今父皇已仙逝将她留在宫中也不过是徒等老死。兄长若是愿,我便带她出宫,放她离去逍遥过完下半辈子也好。”
“这?好吧,你若想带她走,那便带她走吧。”
燕长陵稍稍犹豫了一会,好歹看在燕挽亭的面子上,同意了。
燕皇的遗下的妃子,除了位份高的还留在宫中,其他的早就送去了尼姑庵中吃斋念佛。
叶诏音没有子嗣,就算是走了也没什么大碍。
燕挽亭微微躬身,轻声道。
“臣妹谢过兄长。”
燕长陵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赶紧说道。
“挽亭,你早便到了出阁的年纪,若是你属意哪个世家子弟,我替你看看...”
燕挽亭摇摇头,还没等他说完,便拒绝了他。
“兄长,臣妹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此生也不敢奢望相夫教子,只想孑然一身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辈子。”
燕长陵听她这么一说,原本还想劝她,可燕挽亭轻轻的推开了他,面色倦怠道。
“臣妹累了,想歇息一会,若是兄长无其他事,便回了吧。”
燕挽亭要走了,燕长陵却似乎松了一口气。
她一走,仿佛就带走了当年庆州城一站留给燕长陵的愧疚和不安。
所以他并未加以阻拦,只是豁然答应。
“那你便歇下吧,出了宫也记得时常写信给我,让我知道你安好。”
“嗯。”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