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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谣传说,刘劲宽曾经在阳澄湖边上了一只小船,至于去做什么,不知道。
这样的事,真伪先不论,有这种流言传出来,本身就是极坏的征兆!然而若说要“严其法”,到底反状未露,而且审时度势,城里的两万多兵,大多是他们的部下,因此也不敢“严其法”
权衡之下,不能不把他们叫到拙政园的勇王府来,说一番话。
“现在大都蒙尘,我们隋国的形势艰难得很,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苏州能不能守得住,全看大家的意思。”勇王把话说得极为坦率,“你们多是两湖之人,若是心中生了别的念头,人各有志,我亦不能相强,两不相害就是了。只是我身为隋国的勇王,不能不为陛下效死,只要身在苏州一天,就要守一天,大不了你们拿我绑去给那个秦禝好了!”
他的这一番话说出来,唐冼榷先就脸上变色,转头环顾他的八个“把弟”,怎么也不相信他们会有造反之心。
其余八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由刘劲宽开口。
“请勇王宽心!我等自幼蒙带至今,谁敢有他心?自是万万不能负义。如有他心,也不会与勇王共苦数年。”
这几句说得冠冕堂皇,唐冼榷放下了心,勇王听了,亦感安慰。然而等到众人纷纷辞出,刘劲宽却故意拖拖拉拉的,留到了最后,因为还有一句话,要跟勇王说。
“王爷,您对我们的恩义,劲宽永不敢忘。”刘劲宽的语气,诚恳之极,因为这句话确乎是发自内心,“听说陛下给您的期限,就快到了,现在苏州四围都是官军,路上不好走得很,如果不提前预备,怕误了您的归期。说到底,隋国缺了谁都可以,独独不能缺了勇王。”
勇王瞪视刘劲宽半晌,终于把他这句话听懂了,一时之间,默然无语。
到了第三天,勇王便带着自己的百名亲兵,由一支一千人的精兵护送,黯然离开了苏州城。离城之前,他把唐冼榷叫来,劝他跟自己一起走。
“王爷,我不能走。”唐冼榷摇着头说,“您到大都主持大局,我一定替你把苏州守住,等到您打破了曾继尧,再带兵打回来,解苏州之围!”
这番话,心意怕不是好的?但勇王是聪明绝顶的人,他昨日已经听明白刘劲宽话里的深意,知道刘劲宽这些人,现在不过是顾念自己的恩义,一旦自己走了,多半就要有异动。到那时,唐冼榷势孤力单,大是凶险。然而再三苦劝,唐冼榷只是不肯听。
“王爷请放心!刘劲宽几个,都是我的兄弟,我的话,他们不敢不听!”唐冼榷自信满满地说道,“就算起了什么糊涂念头,只要我在城里坐镇,就起不了什么浪头!”
但愿如此吧。勇王长叹一声,微微摇头,再不说话了。便不再强求带走唐冼榷了。
勇王离城,主持城守的重担,便又再压到了唐冼榷的肩上。他把勇王的话又想了想,决定第二天在自己的府上召开会议,调整城防的部署之外,还要将自己这些兄弟,好好敲打一番,断了他们胡思乱想的心思。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八个把弟,把会议开在了他的前头——当天夜里,苏州城内的刘劲宽等八人,齐集于刘劲宽的府邸,要拿一个章程出来了。
“我跟李纪德,都已经谈妥了。”坐在当中的刘劲宽,攥紧拳头,环顾了一圈,“现在就看咱们自己的了!”
郑四水陪同刘劲宽和汪子澄,在城北新军的营盘内见到了房宪。一向凶蛮的房宪,这一回却极为亲热,一面派人飞报李纪德,一面跟刘劲宽叙起曾经的同袍之谊。
“老刘,这真是太好了!”他握了刘劲宽的手,激动地说,“说实话,咱们这些不是嫡系的将领,在这个伪隋帝的手下,没法干!你看我,过来才几年的工夫,已经擢了正四品的将军,怎么说也是统帅一州的大员了。你们也过来吧,凭这份功劳和你老刘的本事,封爵也不是不能想的!”
由此开始细谈。封赏的事情,是要归李纪德来决定,但有了秦禝那一封信,想来不成问题,于是把如何除掉唐冼榷,如何开城,如何交接等事宜,好好推敲了一遍,才送了刘劲宽和汪子澄回城。
果不其然,到了第三天,便有口信递到城内,请刘劲宽到阳澄湖李纪德的座船上相见。等到一只小船将刘劲宽送到,李纪德出船舱亲迎,后面跟着的是房宪。
此刻,刘劲宽原原本本地把这一段经历,向座中的兄弟说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纸来,传示一圈。
“这是李纪德写给我的保证书,”刘劲宽得意地说,“再有,我已经跟房宪拜了把子,我那个侄女,许给了房宪。大家放心,这一场富贵,跑不了了!”
刘劲宽提出的条件,李纪德像秦禝一样,全部慨然应允。只是八个人的实缺这件事,因为要指明何省何任,所以已经奏报朝廷,需要等朝廷分派下来。
“这个也没关系,我已经申明,以苏州官衙为界,西城仍归咱们驻守,苏州八门之中,只开四门,让新军和龙武军进城,其余四门,也仍归咱们把守,直到朝廷的谕旨下来,指明实缺,咱们才肯出城整编——咱们有两万人马,官军一营五百人,咱们先编他二十营,别的,慢慢来,好歹再磨他二十营出来。把咱们这两万弟兄都带上!也能有个依靠!”
在座的诸人听了这番话,都是喜动颜色,汪子澄第一个忍不住,跳起来说道:“那还等什么?干脆连夜就动手吧!”
动手,就是要杀唐冼榷了。八个人里面,亦有两三个,有不忍的感觉。
“能不能不杀?”底下一位部将犹豫地说,“逼他出城算了,到底是结拜过的大哥。”
“当初跟我们这帮人结拜,你以为他安了什么好心么?”刘劲宽冷冷地说,“他在青浦城外扔下我们不管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是我们结拜的大哥?”
这句话一说,旁的人不吱声了,而且人人心里都明白,所谓“逼他出城”,是做不到的事情——没有唐冼榷的人头来做“投名状”,又何以取信于官军?
于是决定,就在明天的会议上动手。
“唐冼榷的中军,是在城东,不过千数,他王府里的亲兵,也只有百十来个。”刘劲宽开始分派,“我们的兵,今天晚上要连夜布置在城东,等咱们杀了唐冼榷,就剿灭他的中军。在调一支兵,安排在他的王府左近,只要里面一有喧哗,立刻要闯进来杀人。”
说完,转头看着面容阴鹜的汪子澄:“老汪,明天看你的。只要我一拍桌子,就动刀!”
第二天,自刘劲宽以下,八个人每人带了三四名贴身卫士,进了唐冼榷的慕王府,其中的汪子澄虽然看上去瘦削,却最是用刀的好手,腰间悬了一把长不盈三尺的长刀,袖了手坐在唐冼榷的近旁。
唐冼榷还被蒙在鼓里,做梦也想不到这些把兄弟是来谋取他的性命的。唐冼榷先把当前城内外的攻防做了一番分析,认为最近这些天,局面越打越坏的原因,乃是有的人,未尽全力。
“老七,营垒就是在你手里丢掉的,可是你堡里的兵,却只死了十来个,伤了几十个个。这像话么?”唐冼榷看着范鸠,皱着眉头说道,“你要是不愿意打,趁早就别打!明天开始,你在西门的兵,交给金旭来统领,你给我在屋里闭门思过,拿凉水洗洗脸,好好醒一醒。”
老七范鸠唯唯诺诺的,还没敢替自己辩解,一旁的汪子澄开口了。
“大哥,我看也不能都怪老七吧?”汪子澄的语气,懒洋洋的,全无从前的那种恭敬之意,“粮也缺,饷也缺,军械又比不上官军,这仗怎么打?再说,老刘怎么也是自己兄弟,你拿他的兵去交给金旭,金旭不过是大哥亲卫头子,这算什么?”
“老三,你说什么?”唐冼榷楞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处事不公!”汪子澄干脆霍地站起身,大声咆哮起来,“我们心里不服!”
他这一站起来,身边的五六个人也都随着呼啦啦地站起来,一派气势汹汹,只有刘劲宽,阴沉着脸,仍然端坐不动。金旭以军人特有的敏感,已经觉得不对,也站起身,把随身的军刀抽出来了。
唐冼榷惊得呆住了,再怎样也想不到,这班昔日的兄弟翻脸得这样快,扭转了脸,去看左手边的刘劲宽。
“老二,你怎么说?”
刘劲宽面色狰狞,用力在桌子上一拍,指着汪子澄骂道:“老三,你他娘的要造反么?”
“造反就造反!”坐在一旁的汪子澄反手拔刀,敏如猿猴,匹练般的刀光唰的一闪,金旭那只握刀的右手,齐碗而断,连着手里的刀,仓啷一声掉在地上!
唐冼榷知道中计了,苦于身上没带兵刃,刚喊了一声“来人”,便被揉身而上的汪子澄一刀捅进了小腹,随后汪子澄几个人一齐冲上来,乱刀齐下,生生把唐冼榷和金旭杀在了当场,再由范鸠动手,把他的人头割了下来。
一声“来人”,惊动了屋外的亲兵,然而还没等冲进来,刘劲宽等人带来的卫士已经动手了,兵器相击声,肉搏声,喝骂声响成一片,接着府邸的大门轰然洞开,安排在外面的数百兵一拥而入,唐冼榷的亲兵,便再也无力抗拒。
半个小时不到,唐冼榷府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幼,阖府罹难。
杀完了王府的人,就要在外面动手了。唐冼榷在城东的亲信中军,忽然被汪子澄和范鸠的部下包围突袭,整整两千人被杀得干干净净。接着刘劲宽下令全城搜捕,凡是与唐冼榷亲近的人,都没有逃过一刀。
这一场大杀劫,苏州城内总有近三千人做了刀下之鬼,其中亦不乏无辜之人,连累在里面,玉石俱焚。
刘劲宽准备在城内动手,城外的官军自然已经预先收到了消息。李纪德派了弟弟李峰勋,绕城来到龙武军大营,跟秦禝接洽两军分南北进城的事宜。没有想到,接待李峰勋的,却是梁熄。
“梁将军,”李峰勋愕然道,“秦大帅呢?”
“真是不巧得很,”梁熄抱歉地说道,“我们大帅因为一桩急务,今天早上赶往鹿城去了。”
秦禝急冲冲的赶往鹿城,虽然也算是有事要办,但并没有迫切到急如星火的地步。他的离开,当然另有原因。
“梁熄,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临行前,他把梁熄和张旷叫到自己的大帐里来,密密嘱托,“苏州城里的好戏,一出接一出,我们龙武军只管看,千万别跳上台去演。”
“是。”梁熄心想,好戏自然说的是隋匪内斗,可是一出接一出,那又是什么?不能不多问一句,“大帅,难道刘劲宽会诈降?”
“诈降不诈降,谁知道,反正一切有李纪德主持。刘劲宽若是开了城,只管进,若是有隋匪来投,只管收容,总之一切谨守分际,万万不要抢了新军的风头就是。”
抢新军的风头,本是张旷最乐为的一件事,现在大帅说不许,他便有些嘟嘟囔囔的不大愿意,直到秦禝狠狠瞪了他一眼,才算老实下来。秦禝把这件事交待完了,便由张旷派出的一营骑军护从,出发到鹿城去了。
从苏州到鹿城,六十里路走了半天,一进县城,就立马差人送了一份驿报去申城。
这一封驿报,是发给赵定国的,要他看一看,刘沫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
刘沫是在第一次申城战役中受的伤——是在进攻李隗军时。率敢死队抢城。身被四创。还丢掉了一只左手。
还好精心治疗之下,慢慢恢复,大半年下来,虽然还不能说是痊愈如常,但已经没有大碍。
既然已经没有大碍,那秦禝就不客气了,隔了一天。第二封驿报发来,请刘沫,由已经回守申城的第四团派兵护送,赴鹿城向他报到。
这一下,弄得赵定国大惑不解——伤势固然是没有大碍,毕竟也还没有好利索,这样急着调刘沫去,为了什么呢?然而亦不能再发驿报去问,只好将这道命令照传。
刘沫自己,倒是高兴得很。带着第四团的一队人,第二天便从申城出发。他是行伍中人。这半年在医院里闷得久了,现在终于有了这样一个机会,自然振奋,虽然是在赶路,精神反而愈发健旺。
就在秦禝以驿报调人的时候,苏州城北的新军大营中,李纪德却在抚额沉思。自李峰勋回报秦禝已经离开了苏州,他到现在依然未发一语。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真的能聪明机警到这样的地步么?他心中惊疑不定地琢磨着。
刘劲宽投降献城,是一件大好事,然而看过了秦禝写给他的信,又亲自在阳澄湖上见过刘劲宽之后,他便已经下定了决心:刘劲宽这八个人,非杀不可!
投降归投降,提出来的条件太苛刻——两万降兵要划半城以守,据有四门,编练二十营,这些本已不可接受,至于索要八个实缺,更是天方夜谭!不要说自己和秦禝给不了,就算是朝廷上下谁都没有这个本事,能够一下子找八个空缺来安插他们。那可是数州卫军的兵权!
可是这样的条件,秦禝偏偏就写在信里,送来给自己了。然而到了自己打算动手的时候,他却又跑到鹿城去了,这样一来,“杀降”的名声,岂不是要由自己一肩承担?
“不能够,不能够,”李纪德终于开口了,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他若是能未卜先知,猜到我要杀刘劲宽,特意避了开去,那也未免聪明得过头了。”
“你是说秦禝?”李峰勋不解地问,“我看他躲不了这件事——他给咱们的信,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这不是铁案如山的证据?若说是要担责,自然是他跟咱们一起分担!”
“铁案如山?”李纪德微微苦笑,“人家的信里,无非是转述刘劲宽的话,申明了是‘不敢自专,请刺史大人做主’!嘿嘿,刺史大人做主,功劳倒又不得不分给他一半。”
“怎么要分给他一半?”李峰勋不服气了,“既然是哥做主,那么拿下苏州的功劳,自然该归咱们。”
“到底是他先跟刘劲宽接洽的。”李纪德摇着头说,“这倒要用上你刚才那句话了,人家有了这一封信,真正是白纸黑字,铁案如山,谁能夺了他的功劳走?”
李峰勋张了张嘴,再想不出话来争辩。
“算了,这些都是末节,不必计较了。”李纪德的双目之中,射出阴冷的光来,“你去传我的令。传房宪、李勋禄,到大帐来听令!”
唐冼榷的人头,已经由汪子澄,送到新军大营。苏州八门之中,有四门大开,龙武军和新军两军,分别从南北入城,在东城划了一条分界线,将东城一分为二,分别驻守。
西城则仍由两万隋匪军盘踞,旗号不变,服色不变,一点看不出降兵的样子。这样的壁垒森严之下,苏州城内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气氛紧张而怪异。
到了第八天早上,房宪来了,进入西城,找到了刘劲宽,口称大喜。
“劲宽,已经有消息来了,你们八位的实缺,定下来啦!”两人是焚香拜了把子的,叙起齿来,房宪年长六岁,是大哥。“你定的是宁州卫军统领,汪子澄云州卫军统领,都是正四品的武职,是统帅一州的将军了,其余的人也没落下,总之人人都没落空!”
刘劲宽苦盼多日,这一喜非同小可,只觉人生得意,莫过于此,当即把喜讯传了下去,西城自是欢声雷动。
“大哥,这都是靠了你的调护,兄弟才能有今日!”刘劲宽志得意满地说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自己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房宪一脸都是替他高兴的神情,笑着说道,“宣旨的钦差,大约今天晌午就能到,刺史大人说了,在我的营里设香案,迎接钦差。你把他们几个都叫上,这就走罢!”
于是刘劲宽,汪子澄,范鸠,一共八人,带了两千人的卫队,跟着房宪,来到了城北的先锋营中。一进营门,见到满面春风的李纪德,正站在门口亲迎。
“给刺史大人请安!”刘劲宽自觉已是朝廷命官,连忙把练熟了的礼仪拿出来了。
“不敢当,刘将军请起来,”李纪德笑呵呵地说,“你是正四品武职,品阶与我相同,我可不敢受你的礼。”
李纪德这样一说,刘劲宽心中更无怀疑,一行人随着李纪德,来到设在大营后部的大帐,只见香案已经摆好,大帐之中的另一边,还设了一张大圆桌,杯盏齐全,想必是为了给钦差接风的缘故。
令人动心的,是香案旁的一条长案之上,整齐排放着的八套崭新的官服。八个人本来都故作矜持,不想让刺史大人小瞧了,此刻却不免要偷眼去看那些簇新的官服,心痒难耐。
“先坐了用茶。”李纪德双手按一按,请八个人和房宪一起,随了他在圆桌边坐了。李纪德的口才极好,谈笑风生,渐渐把八个人紧张腼腆的心情舒缓开来。正在说话间,从大帐外面跑进来一名差官,跪地请安。
“钦差已经到营门了,请大人前去迎接!”
“哦,这么快。”李纪德高兴地站起身,“几位请在这里稍候,房宪,你也随我去迎一迎。”
房宪答应一声,含笑起身,向刘劲宽几个抱了抱拳,随李纪德出去了。剩下大帐之中的这八个,坐立不安,都在想等一会钦差进来了,该拿什么样的礼仪来迎接。
谁知李纪德这一去,久无消息。过了好大一会,才听见帐外脚步杂沓。八个人连忙站起身,却见大帐门口的帘子掀开一角,有个人探头进来望了一眼,跟着又缩回去了。
八人大为奇怪——这是不是太不庄重了?继而便见到帐帘再一动,一支雪亮的红缨长矛,伸了进来。
这一下,八个人都是大惊失色,念头还没转过来,营帐已是霍然大开,上百名执刀握矛的新军,一拥而入,将八个人围在了中间,嘴里念着“杀隋匪!杀隋匪!”,步步逼近。
“慢来!慢来!不是隋匪!”刘劲宽急得额上全是汗,双手乱摇,“请你们李大人来说话!”
哪里还能见到什么李纪德?八个人的兵刃,全在进入大帐之前就被收走,赤手空拳,毫无抵抗之力,转瞬便被新军兵士砍倒在地,刀矛齐下。一下就被了结了性命,这样的光景,与他们当日杀大哥唐冼榷,全无二致,他们八人到底还是做一堆成了鬼。
这边动手杀了八个“隋匪”,那边的房宪、李勋禄,便动手对付他们带来的两千人卫队了。说起来,既然身入新军的大营,这两千人带与不带,实在也没有什么分别。只花了半点钟,新军各部便将这些人全数缴械,以麻绳捆缚,四个一串,立时拖出大营西侧,杀得一个不剩。
等到八个人的脑袋递出来,房宪和李勋禄的兵又各自入城,一面通报龙武军的梁熄,一面传首西城,申明这八个人投降之后,依旧阴谋连结,对抗官军,现在既然已经伏诛,则罪不及部属,着令降兵各部,不准妄动,须在新军的带领下,出城北就抚,接受新军的整编。
西城顿时大乱。蛇无头不行,八名首领都被杀了,那么造反确实是谈不上了。然而——接受新军的整编?
若是城外只有新军这一系人马。那是没办法的事。也就罢了,可现在不一样了!
西城的隋匪军,立刻开始整营整营地投向东城的梁熄部,继而干脆将余下的四门打开,如潮水一样地涌向城南的龙武军大营。
因为预先得了秦禝的叮嘱,龙武军已经在城南备好了十几个空着的营寨,算是虚位以待,可是见了这样的景况。仍然不免目瞪口呆。
这个时候,便看出秦禝急召刘沫的用意了,他与郑四水两个,在苏州都是熟人满城,出城的隋匪军将领见到他们,很快便被安抚下来,连同手下的部队,井井有条地被安排在各营之中。
兴高采烈的是张旷,心说原来大帅说的,乃是这样一回事。既然刘劲宽已经杀头。那么城里的这台大戏,就算是唱完了。老子现在进城,总不算抢了新军的风头吧?
这么想着,居然就带了百余骑,疾驰入城,来到苏州城正中的唯心阁。这里原是三方军队交界之处,张旷驻马此处,每见了一股股乱跑到这里的隋匪军,便笑吟吟向南一指,说声“有好吃的!有饷发!”,他这样热情有加。就这么被他指到城南大营去的隋匪军,不下千人之多。
等到房宪闻讯,急忙派兵封锁了盘齐两门,西城的隋匪军早已走空了大半。最终算下来,投到城南的降兵,足有近三万人之多,而不得不往城北接受整编的降兵,才将将万数。
苏州既然已经入手,两军依然是按照一条分界,把整个苏州城划成两半,龙武军居南,新军在北。接下来免不了的,便是要寻获各自应得的战利。
说是寻获,其实全看军纪——军纪好的部队,只封各处官库,若是军纪败坏的部队,则与抢掠无异。
这方面,龙武军的制度强胜于新军,不仅本身有明确的“分赃制度”,而且兵入西城,纠察队立刻就开始在街面上巡逻,极少有兵士敢于入百姓家里去搜刮。而若是竟有人敢于去污辱妇女,一经发现,是可以当场正法的。因此西城的南面这一块,颇为平静。
而新军所辖的地面上,就不是那么安稳了,不仅有嘈杂之声,甚至还偶有火光冒出。
而正如秦禝所料想的一样,苏州一降,太湖湖岛上的隋匪军水寨,立刻土崩瓦解。水师统领谭记沅在自己的大帐内自尽,余下几位部将带着残余的三百多号船,八千余人,举众向钟禹廷和老军水师归降,曾经不可一世的隋匪军太湖水师,灰飞烟灭。
湖岛是隋匪军经营了数年的水军基地,聚敛颇丰。而开战之后,随即便被封锁,因此里面的钱财连一点点也运不走,尽数落入了官军的手里,由老军水师和龙武军水师来“分肥”。
老军的船多人多,但谁都知道,这一仗得胜的关键,乃是龙武军水师的忽然出现,何况现在人家的水师,仍然把守在湖岛内侧水道的两端,于是老军那边来人钟禹廷商量,最后决定龙武军和老军。四六开,这已经是不错的价码了,毕竟老军已经在太湖上鏖战了许多时候了,耗费颇多,而龙武军这一战就拿走了四成东西。已然是赚大了!
钟禹廷先把分得的一应军械财物,堆积在一支大船上,以篷布覆盖,派了两只兵船护送,押回申城。然后从降兵之中,挑选了一千多水勇和工匠,由船送到太湖北岸,投向苏州城外的龙武军大营,交给梁熄暂予收容。
龙武军在水陆两面都顺丰满帆,而新军就没有这么顺遂了。
在李纪德来说,预定要收编两万隋匪军,结果弄成现在这样的局面,反而被城南的龙武军捡了一个大便宜,这是没有料到的,不免有些心烦意乱。更加难过的是,秦禝从鹿城赶了回来,口口声声要把投在城南的三万人,交还给新军来整编。
这怎么能要?李纪德只有摇头苦笑。不过苏州是伪隋在东面的首府,拿下了苏州,毕竟是一件巨大的功劳。在这样的日子,其他的不快很容易被遮掩过去,因此还是打算先写折子报捷,同时还要赶紧给老师曾继尧写一封信去——毕竟“苏州杀降“这件事,已经开始传出去了。要先取得老师的支持,才好平息那些可能会随之而来的非议。
他已经在房宪的先锋大营中住了两天,现在打算回自己的中军,跟自己的幕僚们好好商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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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光复,对朝廷来说是一大喜讯,只是参杂了李纪德杀降这件事在里头,未免有点美中不足。
不足归不足,却也不愿意把这件事看得过重,更不能出言斥责——毕竟是在打仗,能把城池拿回来,才是头等大事!于是下旨,对李纪德、秦禝等克复苏州的一应有功人员,温言嘉慰,言明等到整个战事大功克成,一并予以奖赏
苏州既然落入官军之手,那么向西通往伪隋大都的路上,最大的重镇就是常州了,由伪隋国的另一位大将徐武才在据守。而攻打常州,又必须先扫清盘踞在无锡的黄起雄和江阴的林吉。为了商议对常州的作战,李纪德和秦禝连续两天在苏州城内会面。协调龙武军和新军两军的行动。
“自然是由来新军攻无锡,”秦禝在地图上比划着说,“我的龙武军绕道常熟,去打江阴好了。”
以官军现在的兵势,不论谁来打无锡。黄起雄都一定是抵挡不住的。李纪德知道,这是秦禝在谦让,毕竟无锡是大城,地位更重,财货更丰,打下了功劳也更大。
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彼此倾轧这类事情,李纪德见得多了,而且他自己就是个中的好手。但是对于面前这位年轻的将领,他的心情却颇为复杂,实在有看不透的感觉。
若说这个秦禝是存心要与自己一争短长,可是自己初到申城之时。却又主动让防区;而且信守承诺,松江府之外绝不染手,这些都是谦逊客气的表示。
可是若说这个秦禝是自甘雌伏。却也不像。
自己花了偌大的功夫,结果申城知府最后还是落入了他的手里,虽然不信他竟能够未卜先知,想必是一个巧合,但他替杨秣谋划这个位子,是一定有的。苏州杀降,他却正好到鹿城去了,结果自己担了一个恶名,实惠却是龙武军捞得多。
自己虽然是刺史,但现在早已不能把他当成属官来看待了——且不说大家本来就是同品。单说他身上上柱国的爵衔和那件斗牛服,就是连老师曾继尧都不曾有的荣耀。而他在京中的身份,和在两宫和齐王那里的底子,自己就更没办法去比拟了。这样下去,自己这个苏州刺史,坐得稳,坐不稳,都会成问题。
然而他现在却又把无锡让给自己来打。李纪德在心里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吃不透,也对付不了,放眼沿海,或许只有自己那位老师,才能压住他一头。
因为存了这样一个念头,李纪德就不肯在城里办公事了——半城是龙武军,无趣得很。
李纪德既然不驻城,秦禝自然也不好驻,于是明明苏州的刺史衙门就在眼前,一位现任的刺史,却视若不见,至于城中那座奢华的勇王府,更是谁都不肯踏入半步,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就在原来唐冼榷的府内见面。
攻打常州的作战计划是定好了,可是还不能马上行动,因为两军,连场恶战下来,都需要休整,而且也都需要把新收容的降卒分类甄选,扩充进来,做一场大整编。
对龙武军来说,近三万降卒,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是放在从前,只怕在如何防止他们降而复叛上,就得绞尽脑汁,花费好大功夫。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人人都知道,苏州一下,官军廓清苏州全境,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定都江宁的伪隋国,也已是摇摇欲坠,难逃“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命运。何况这些人里面,几乎没有自起事就开始就在隋匪军中的老人,大多都是后面随波逐流的,因此只要安抚得当,该遣散的遣散,该收编的收编,有粮吃,有饷发,便可免去别的担心。
秦禝不肯像李纪德一样,把上万降卒统统纳入新军,将新军“撑”到近三万人的规模。他还是秉持自己既定的原则,希望手下的部队,能做到“比较精,也比较多”。
“甄选六千步卒划拨龙武军,另选九千人划拨卫军充实地方,就按照这个数来甄选。”在大营的会议上,秦禝最终拍了板,“各营原来的预备兵,优先补充到正营去。”
那就是说,从三万人里只拔出一万五千,其余的人,全部予以资遣。
“是,我一定好好挑一挑,”梁熄不无担心地说,“不要弄了些暗怀异志的人进来。”
“唐冼榷的亲信,被刘劲宽杀光了。刘劲宽的亲信,又被李纪德杀光了。”秦禝叹了一口气。“剩下的,都是可怜人,不见得还有什么异志可怀了。”
即使已经精选,但龙武军的人数,算上留驻申城的第四团。驻常熟的第六团,驻鹿城的各团,仍然有着近乎两万人,这还没有算上钟禹廷送来的那两营水勇和工匠。
除了补满原来各个团的兵额之外,另有三个新的团被建立起来了,组建的方式,是从原来老团抽调部分军官和兵士搭建骨架,再将整编后的降卒补充进去。
刘沫以申城战役中抢攻李隗军,身负重伤的功劳,和这次收容安抚降兵的功劳。升任团官。郑四水则以两次劝降刘劲宽的功劳,也从副团官升为团官,与刘沫各领一团。
另一名新任团官的,是那个在苏州之战中抢搭浮桥的营官韦絔。他是穆埕麾下第一营的营官,亦曾是秦禝原来骑军之中的老人了,为人机智,作战勇猛。是穆埕手下最得力的干将,现在终于也能够自领一团人,算是修成了正果。
整编之后,接着就是整训。秦禝在跟李纪德见完面,由沈继轩陪着,不骑马也不坐轿。安步当车,向城南行去,琢磨着今天该到哪个团去看训练的情况。
说起来,现在龙武军已经有十个团的编制了,
梁熄的一二团、张旷的三团和骑军、方英勋的第四团,姜泉的第五团,吴银建的第六团,穆埕的第七团和新建的三个团,横向铺开。管起来已经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了。
城里的街面上,热闹非凡。伪隋勇王自夺占苏州以后,一直在这里细心经营,而这一回,苏州又幸运的躲过了战火蹂躏,因此这座名城在经过了最初几天的混乱之后,立刻显出了繁华依旧的本来面貌。即以申城来相比,也还颇有不及。
然而走着走着,秦禝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敛去,换上了一副凝重的表情,不住打量着街边的人群。
“秦帅,可是有什么不对?”沈继轩主意到了他神情的变化。
“兵太多了!”秦禝皱着眉头说道,“怎么一回事?我不是说了不许叨扰百姓吗!”
街上固然是繁华热闹,但每走几步,就能见到身穿号服的大头兵,三三两两地在街面上流连,其中也能见到服色鲜明的军官。有的兵注意到秦禝这一行人,即使不认得这位“秦帅”,亦认得这行走在街上身后跟着不少亲兵的人,不是什么普通人,连忙躬身退开,就手行一个军礼。但更多的兵,都在兴高采烈地出没于各家店铺,或是围着路边的摊档讨价还价,全没注意到这位龙武军统帅的经过。
“哦,这个,”沈继轩明白了,向他解释道,“是上一回的营务会议,我们几个议定的。大家刚打完一场大仗,让他们松泛一下,每日有两成的兵可以轮假。”
从申城打到苏州,一路连番恶战,让部队有个松弛的机会,不是不可以。但苏州开城已经大半个月了,还是这样的情形,则整训从何谈起?
“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秦禝停住了脚步。
沈继轩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满,正想解释,却见秦禝的手向前一指,只见右前方的一家酒楼里,走出来几个兵士,脚步虚浮,满脸通红,大声说笑着向城西走去。
“那几个兵,大白天就喝得醉醺醺地,还不回营,这是要去哪里?吴椋,把他们叫过来问问!”
领头的居然是一名戴着绿色袖箍的哨长,被几名亲兵一路扯了过来,还不服气,仗着酒劲嘴里嚷嚷着:“搞么事?老子又没违反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