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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壶破碎,美酒四溢。
静坐无言的张猛眼皮剧烈跳动,就在他的面前,良匠制作的精致酒壶在利剑的劈砍下,破碎成多块碎片,醇香的蒲桃美酒随之四溅开来,酒香弥漫,混合着鲜血的血腥味,径直刺激着张猛迟滞的嗅觉。
玉碎,瓦存,尽在一念之间。
两日后,张掖,番和城。
英谨慎地站立在堂上,两侧都是被甲持兵的士卒,他们都在等待着接到求援书信的和鸾的反应。
和鸾身躯臃肿,生了一张细眉小眼的大圆脸,长成一副富家翁的体态,他言谈含笑,只是那笑容之中,却带着一把刀子般的尖锐嗓子。
他散漫地将张猛的求援书信翻来覆去,随意地问着英有关于武威郡的一些问题,对此英早有准备,他有问必答,顺利地回答了和鸾的多个问题。
看着态度从容的英,和鸾似笑非笑,也不置可否。突然间,他将书信往案几上狠狠一拍,尖声叫道:
“将这个敌军的谍子抓起来!”
堂上的甲士闻令立即动手,将英死死地扣住双臂,英莫名被擒,脸色大变,急忙喊道:
“和公,小人奉府君之名,专程求援而来,绝不是敌军的谍子,为何要翻面迫害,还请和公明鉴!”
和鸾闻言,却连连冷笑,指着英说道:
“刚刚我所问的,你已答错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若是张猛派来的使者,是定然不会答错的。”
“不可能,小人就是事前奉了府君之命前来,绝不可能有错,如若真有错,还请和公指正,也让小人死个明白!”
面对英的争辩,和鸾咯咯发笑,却不答话。
他当然挑不出毛病,只是因为拿不准张猛的这份求援书信的真假,才特意突然翻脸,用威逼、用诈术,想要借机套出来使真实的身份。
只是眼见着英满脸涨红,却矢口不改,这让和鸾心中也愈发没底,他只能冷笑着继续问道:
“若是张猛真被杨丰等人扣押了,想要以他逼迫姑臧投降,你们这些城中之人怎会不趁机投降了杨丰,反而会冒死出奔,向我求援?这份书信虽说是张猛的亲手笔迹,可他又怎么可能预料到会被杨丰扣押,还提前安排了这些事情呢?”
英虽然顶着刀兵,但却慷慨激昂,据理力争。
“和公莫要小看了我凉地的儿郎,士为知己者死,府君待我等皆有大恩,小人恨不得以死相报,又怎么可能投敌背义。府君韬略深远,早在出城之时,就预料到了杨丰等人可能会骤然发难,已经提前安排好一切,保住了姑臧城不失,这也让杨丰等人诡计不逞,也不敢再贸然动手加害。”
“这一点,跟府君之前预料到姑臧城有被围困的危险,提前坚壁清野、储粮备战何其相似,和公当知吾主的韬略,又何必多疑。眼下双方对峙,杨丰等人既然无法用诈术夺取武威,甘陵后续必然会出动大军夺取武威,只怕到那个时候,府君和姑臧城就危险了。”
“唇亡齿寒的道理,和公一定明白,驰援武威,围剿杨丰,救出府君,共抗甘陵,更是攸关河西四郡豪杰存亡的大事,和公在河西乃是济人危难、妇孺皆知的豪杰之士,又怎可见死不救,任凭虎狼横行河西呢!”
和鸾面对赞誉,笑了笑,摊手说道:
“果然是一个祸害不浅的说客,任凭你说得再多,救援武威,轻则劳师动众,重则损兵折将,乃公宁可紧守边界,才不愿意去做这一份赔本的买卖呢!”
见到不管自己说什么,和鸾都断然拒绝,英脸色一黯,干脆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和鸾见到英使命失败,不忧反笑,疑惑的他瞪圆了小眼睛,怒声发问,双眸也透出了一抹凶光。
“府君当真料事如神,他事前就说过了,虽然他在姑臧城下放过和公一马,但是和公是性情凉薄之人,若是见武威陷入危境,绝不会出兵相助。除非以姑臧城中的一半财帛作为酬谢,方才能够请得和公出兵!”
“张猛真的是这么说的?”
看似死活不肯出兵的和鸾一听到张猛为了活命,愿以姑臧城的一半财帛相赠自己,他顿时心中大动,看着英,心思也愈发活络起来。
姑臧城的富庶,是河西闻名的,前番救援颜俊,就是因为颜俊许诺事成之后,要将一半姑臧城分给和鸾,任由他的兵马剽掠财帛女子。
现在驰援武威,共抗关中兵马,不仅有利于自己割据张掖,还能够得到姑臧城的一半财帛,得到重利许诺的和鸾转眼就变了脸色,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和蔼。
英将脸别到一边,冷哼一声。
“吾主是不是这么说的,已经不重要了,和公不愿意相救,姑臧城迟早要落入关中兵马的手中,城中的财帛珍宝皆为敌军所有,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和鸾对英冷淡的态度不以为忤,他挥手让堂上的甲士放开英,哂笑着说道:
“哎呀,张公也是我河西有名的豪杰之士,鸾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只是这张掖郡内,也不是鸾一个人就能够做得了主的,这还得与郡中的诸豪杰商议,再和酒泉的黄家兄弟、敦煌的张家知会过后才能定夺啊。”
和鸾看了看英,笑着又说道:
“所以还请使者多给点时日,可暂且先下堂休息,待这两日鸾奔走商议过后,再来相请,如何?”
英作态想了想,他也知道和鸾虽然意动,但绝不可能当面表态,于是点点头说道:
“那就有劳和公,只是救兵如救火,还请和公尽快相助出兵,吾主脱困后,绝不会忘记和公的恩情!”
“一定,一定,请!”
和鸾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让堂上的甲士将英带出堂外后,看着英消失的背影,他脸上瞬间又换上了一副新面孔。
“贤弟,此时你怎么看?”
和鸾抓着张猛的求援书信,冷冷说道。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木制屏风遮挡的堂后也有了声响。
面色黝黑、胡须浓密的张进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来,他那沙哑的声音也很快响起。
“使者的话也不可尽信,关键还是得用自己的谍子探明张猛是不是落在了杨丰等人的手里,关中兵马又是不是正和张猛的武威郡兵对峙着!”
和鸾点点头,他也赞同张进的想法,又问道:
“那若是真的,我等要不要出兵去救武威?”
迎着和鸾询问的眼光,刚刚默不作声,全程静听的张进沉默片刻,突然又仰首大笑起来,他那沙哑的笑音犹如夜枭刺耳的鸣叫。
“兄长,若是真的,那我等为何不救?只不过,这一次出兵,我等要的可不仅仅是张猛许诺的那些财帛,而是河西富邑,张猛的一整个的姑臧城!”
三日后,姑臧境内。
山丘半腰上,坐在胡床上的杨丰举着一块肉干,鼓起腮子大力咀嚼着。
一名军士匆匆赶来禀报:
“将军,斥候探报,和鸾、张进的人马已经接近这里,速度很快,计有六七千汉、胡兵马。”
“好,让马、等将按兵不动,听号角、鼓声为令,依计行事!”
“诺!”
传令的军士也连忙转身离去,杨丰咀嚼着口中的生硬的肉干,突然咧嘴一笑,对着一旁默不作声的张猛说道:
“张太守,你看如何,我就说他们一定会来,这河西四郡的豪杰,哪一个不眼红你控制的姑臧城,啧啧,这仗打完之后,你带着这几年的积蓄,回到弘农当个富家翁,我看是绰绰有余、羡煞旁人啊!”
张猛黑着脸一声不吭,杨丰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唉,可惜了,和鸾、张进肯定想着独占姑臧城,也不联合酒泉的黄家、敦煌的张家来救援武威,若是一齐来了,那这河西四郡,我可不就可以一战而定了么!”
听到杨丰的叹息,张猛冷笑一声,终于开口说道:
“若是黄家、张家一同出兵前来,那就不是区区六七千人马,而是一两万大军了,就凭杨将军那三千兵马,还想伏击对方,只怕是力不从心吧!”
“诶,张太守可不要小瞧了我麾下的三千兵马,之前你可不就是因为小看了我只有一千兵马,攻不下姑臧城,才大胆出城迎接,反而被我所擒的么。不过话说回来,张太守说的也有道理,三千对两万,确实是太冒险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场大战,恐怕还得跟张太守借用武威的郡兵了。”
张猛冷笑连连,乜视杨丰说道:
“就算我原意借,杨将军,你敢用我武威的兵马吗?”
杨丰听着张猛嘲讽的语气,也不生气,他想了想,点了点头,笑嘻嘻地说道:
“不敢!”
注:《后汉书孔奋传》记载:时天下扰乱,惟河西独安,而姑臧称为富邑,通货羌胡,市日四合,每居县者,不盈数月辄致丰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