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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诩此刻正在自己的帐中观看竹简文书,听到了帐外亲卫通报的消息之后,他不由笑了笑,终究还是自己一方的人先行忍不住了。
于是他出声让亲卫将阎行请了进来,和阎行见礼过后,贾诩脸色淡淡,也并无开启话头的迹象,倒是让前来和他秘密会面的阎行,感觉一时之间气氛颇为尴尬。
表面上,这一次征召皇甫嵩入朝是由朝廷派出的谒者全权负责的,但实地里,这一次使命的关键,却是在贾诩和阎行这一文一武的身上。
这也是为何在雒阳城郊民居之中,阎行和李儒会面之时,李儒谈到要推荐阎行加入这一趟前往三辅的使团后,又刻意提示阎行此次行事,要以贾诩的游说为主,阎行虽然武力过人,胆识超群,但却不可以私自行事,一切事情还是要与贾诩商议之后,才能够决定。
当时,阎行自然也无异议,文武不和,一向都是行事的大忌,而且阎行也知道贾诩并非寻常之辈,行事必定有过于常人之处,所以他当时也就随即答应下来了。
可是没想到,来三辅的一路上,为首的贾诩不仅没有干预阎行或者其他人的行事,甚至乎连会面和交谈都是点到即止,并无任何涉及到了这次使命的言谈。
如今,皇甫嵩的态度暧昧不明,皇甫郦的行事先礼后兵,使团上下的人心惶惶,可贾诩竟然还如此淡定,莫非他就不怕一朝事败,身首异处么。
摸不清贾诩的打算和态度,阎行枯坐等待也是无趣,于是他开始试探着问道:
“此番来长安,行途急促,贾公车马劳顿,又身兼重任,想必是劳身焦思,艳此时入夜还来冒昧打扰,虽是事出有因,但在心里依然还是过意不去,还请贾公见谅!”
贾诩伸手在案几上,重新将竹简展开,面对阎行话里有话的试探,他不动声色,口中应对着说道:
“志不求易,事不避难,臣之职也。诩身受朝廷重任,自然是要担起职责,至于车马劳顿,阎君莫要忘了,诩也是西州人氏,这骑马奔驰,终究还是寻常之事。”
阎行看着贾诩波澜不兴的脸色,他不甘心,又笑着试探说道:
“贾公,这营中与外隔绝,音讯不通,左将军又不肯接见朝廷谒者,这局势甚是微妙,不知”
“阎司马,既来之,则安之,左将军既然是小恙,卧病自然无需多少时日,这朝廷来的谒者到底还是要接见的。”
贾诩见机打断了阎行的试探,还是神色淡定地看着手中的竹简。
阎行看着贾诩这幅安之若素的模样,心里不由暗骂了一句老狐狸,事当临头,竟然还要藏着掖着,明明两个人来此的使命都是心照不宣,却偏偏对话还要如此滴水不漏,将事情遮得严严实实的。
莫非他把自己当成武夫,不愿和自己合谋此事,还是说他有意想要让众人张皇失措,吸引皇甫嵩、皇甫郦的主意,降低他们的防备,好让他贾诩从中行事。
阎行在座上看着贾诩,思索着他如此行事的目的。
虽然贾诩依然有意要遮掩行事目的,不过今夜阎行既然都来此密会了,自然也不愿意空手而归,少不了也要用这一些手段来套一套贾诩心中的打算了。
“贾公,并非艳有意深夜叨扰,实在是此事事关重大,贾公可知,相国已经有意要往长安迁徙都城了。”
“咔”贾诩手中的竹简被他自己突然用力握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响,阎行听觉灵敏,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淡定从容的贾诩手中的异动。
这就是具备先知的好处了,阎行虽然不知道董卓此时是否已经决定要迁都长安,不过在一些特殊场合之下,突然提起,还是能够收到一针见血的效果的。
贾诩刚刚听到阎行的话,他确实心中吃惊,在相国府中,董卓确实有和李儒、贾诩、田景几个心腹幕僚、掾吏提起过如果皇甫嵩成功被征召入朝,那么关西将连成一片,长安也成了安全的大后方,关东反叛州郡一旦势大难制,那他也只好迁都长安,暂避锋芒。
这桩事情绝对是相国府中最隐秘的事情之一,贾诩当时看出董卓其实本人对此事也是犹豫得很,毕竟迁都这种事情牵连甚广,一旦由此而造成对抗关东州郡的大局崩坏,那当真是后悔莫及的事情。
眼前这个阎艳竟然也知道了这桩隐秘商议,这不由得不让贾诩吃惊,不过他在心中联想到了阎艳是由李儒推荐的人选之后,又好像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点。
他对刚刚自己手中的异动不以为意,此刻恢复了心中平静的贾诩突然淡淡地笑了起来,望向阎行说道:
“不知阎司马这话从何说起?”
“相国久经战阵,而贾公也是精通兵法之人,如何不能够看出如今雒阳从北、东、东南边被困住了三面,因此我等才需要来长安谋求在西边破开包围的口子。这雒阳乃是四战之地,虽然设有八关重险,可此番并非如中平元年的太平道起事一般,声势虽大却混乱不堪,一击可破。”
阎行看着贾诩深灰色的眼眸中有光芒不断在闪烁,他笑了笑,继续说道:
“关东各州郡声势浩大,又非一朝一夕可以平定之敌,如果一味布守八关,分则势弱,袁家兄弟等人只需要行声东击西之计,我军左支右绌,疲于奔命,无能为也!”
“而一旦进攻,又要担心朝廷之中有奸邪之人趁机作乱,而且兵势稍稍受挫,让关东州郡的兵马趁机攻入雒阳,那么相国手中依仗的天子和朝廷的大义就要尽失,我等都要沦为关东之敌的俘虏了。”
“相国用兵向来不愿一味困守,必然会出兵谋求各个击破关东州郡之敌,那为了解决后顾之忧,必然就只能够将天子和朝廷迁往安全之处。贾公以为然否?”
阎行说到这里,贾诩在心中已经相信这些事情都是李儒告诉他的,而利用他来试探自己的态度,督促自己尽早行事的。
贾诩捋了捋颌下的山羊胡须,沉吟了一会,李儒用一个别部司马来试探自己的态度,未免太过小看自己了,也难怪这个阎艳这一路走来竟然两次三番都想要试探自己。
既然阎行突然之间将话题都挑明了,贾诩再不应战,就未免要被他看轻了,贾诩索性点了点头,口中说道:
“然也,不过只从兵事来谈论迁都大事,未免过于臆断疏忽,失了谈论天下大势的气度!”
对于贾诩的反诘,阎行笑了笑,也并不在意,能够逼得贾诩这头老狐狸开口,已经是今晚最大的收获,他笑着接着说道:
“贾公高才,还请直言!”
看着阎行的笑容,贾诩却在心里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畅所直言,如果是李儒教他说的这些话,那么自己利用他回话给李儒,也不会失了自己的颜面,被忌惮自己的李儒笑话和小看。
可要是刚刚这些话,都是眼前这个阎司马自己故意说出来,想要套出自己内心真正想法的,那么自己今夜却是要一着不慎,入了他的圈套了。
但贾诩在心中的犹豫也只是一刹那之间的事情,他相信阎艳如果不是李儒向他透露迁都的事情,他一个军中的别部司马,绝对不可能能够知道这相国府中的机密决策。
想到这里,贾诩在心中也就释然,他开始说道:
“眼下雒阳的局势,我军只能攻,不能守,各个击破,方能有一线生机,如果一味死守八关之险,无疑是授首于敌,袁绍、袁术等人并非都是无能之辈,就算这些公卿子弟、高门名士都看不出雒阳形势,关东之地,济济之士,又岂能够没有一个人进言献策。”
“我军若是一味死守,正好给了关东州郡从容布置的机会,袁本初等人大可屯兵河内,作出渡河南下攻击雒阳之势,需要布防的大河津要、泅渡浅滩延绵数百里,我军分兵示弱,只守要害之处,又会被对方的游兵惊扰,疲于奔命。”
“这个时候,酸枣的兵马再趁机东进,步步为营,进取敖仓、成皋、轩辕、太谷等险要,而袁公路之兵沿着丹水进取武关,作出截断雒阳后路之举。若是出现这种情况,我军想要死守却四面频频被袭扰,想要进攻,关东州郡兵马也可以依据险要,消磨我军的士气。”
“如此,我军攻守两难、进退失据,内忧外患之下,必然人心离乱,覆灭之势也就不可逆转了。”
贾诩的话,听得阎行眼中异彩连连,难怪李儒说贾诩精通兵法、才智过人,阎行刚刚自己的那一套言论只能够从雒阳地理、己方内部着手,指出防守不利,而贾诩却是从大处着笔,知彼知己,连讨董联军会如何行事都揣度出来了,并且毫不隐晦地指出,眼下董卓的兵马,要想要获胜,除了出兵进攻,寻求各个击破之外,别无他策,严防死守雒阳八关,更是死路一条。
两者比较,犹如小巫见大巫,阎行心中不得不对贾诩的才华心悦诚服。
可是,贾诩的见识和智谋还远远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