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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到底是不敢和小老虎放对,他比韩遂好的地方在于,他极有自知之明;韩遂自负善于练兵,也的确能练出一支好兵,但是在两军阵前完全就是第二个赵括;偏偏这个事实所有人都知道,唯独韩遂自己不肯承认——或者说不愿意承认——不会打仗的人在乱世的凉州是没有立足之地的。
王国比韩遂高明的地方就在于,他只做自己真正擅长的东西;他最擅长的事情,是笼络人心,团结各部,用古时的话说,就是协理阴阳,调和同僚诸部,这是宰相干的事情。至于冲锋陷阵、决胜沙场之事,他从来不做更多的尝试。从王国当上盟主,只在冀城打了一次傅燮,那是以十倍之兵围而攻之;后来皇甫嵩大军一到,兵力优势不再那么大时,王国就退缩不前了。
幽州、并州的大乱抽空了三辅官军,也让王国欣喜莫名;因为他突然就发现,自己手中的兵马再一次有了压倒性的优势;这也是为什么王国急于平定金城郡,且想方设法压制、拉拢那个老虎崽子的原因——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谁知道幽州、并州那三个姓张的能支撑多久?若是拖延得久了,被官军扫平了叛乱,再转过头回防三辅——今后可未必能找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有了太多的顾虑,王国虽然对那老虎崽子恨得牙根痒痒,却不得不暂且放过他。当然,榆中之会后,从虎家军那里传出来的一个消息,也是迫使王国如此放弃金城的一个重要原因。
话分两头,却说小老虎和吾诃子郎舅二人自榆中沿庄浪河北返;一路上大军兴高采烈,仿若打了一场大胜仗,凯旋而归。这一路上,吾诃子心事重重,始终眉头紧锁,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小老虎只当他还为了王国日后的报复而担忧,心里颇不以为然,却也懒得和他多说。
回到允街城时,成公英率兵当路迎接,见了小老虎第一句话就是:“听说於菟你在榆中,把王子邑也给得罪了?”
小老虎哈哈一笑道:“怎么叫我得罪了他,分明是他不知死活,先来招惹我的。”老虎崽子的嗓门很大,一点也不知避忌,吾诃子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脸色就有些阴沉。
成公英也是无奈,不过他深知自己这个搭档的脾气,神色依然平静,说道:“不过是有意招揽你罢了,若说得罪,就说得太过了吧?你这副脾气我还不知道么,火燎毛一般,一点就着。”
小老虎冷哼一声,神情轻蔑地说道:“他王子邑当了几天盟主,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以为做得盟主,就是老边么?我认得他,他才是盟主,我不认得他,他屁也不是!”
吾诃子终于忍不住,冷脸问道:“若是王国恼羞成怒,领兵西进金城,却怎么办?再退过庄浪河去么?”
小老虎瞥了一眼大舅哥,冷笑道:“庄浪河边这么一点地盘,莫非你还舍不得?退过庄浪河就退过去,于我而言其实无所谓。王国心里念念不忘的是三辅,是长安,他要是敢回头到金城郡来,我就能让他彻底陷在金城,这一辈子都再无机会去三辅。”
吾诃子眉头紧蹙,眼中却微现光芒:“莫非你早有定计?”
“没有”小老虎脱口而出,让吾诃子好生失望,不及开口,却听小老虎继续说道:“我说那你是不是被王国的那几万大军吓糊涂了,怎么就想不明白呢?王国麾下有数万大军不假,可是那些人马有多少是他能指挥的动的?如果是去三辅,或许还有不少人愿意跟随,毕竟此时官军守备空虚,此刻去三辅,有机会大大捞一把好处;可是要来金城的话,有几个人愿意过来的?不是我自夸,有柯爰知健做榜样,凉州还有谁敢来招惹我们,尤其是没有好处的时候?”
吾诃子哑然无语。
小老虎眉目间不屑的神色溢于言表,他接着说道:“我和那些部落首领相处了两三年,那些人的心肝脾肺肾都叫我看得清清楚楚,这些人的眼睛只能看到眼前三寸,要想让他们出力,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以利驱之;当初老边做盟主时都对此无可奈何,何况王国?”
“如今韩遂困守允吾,我们还可以退过庄浪河,王国难道还敢追上来?河湟那边,北宫瑞已经回去几个月了,估计已经把湟中闹成一锅粥了。这种时候,王国能放下三辅不管,跑到金城来替韩遂收拾烂摊子?”
小老虎侃侃而谈,浑没注意到吾诃子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复杂难明。
成公英突然插口道:“於菟,既然你说起北宫瑞,那倒正好,昨日有北宫瑞的部下从湟中来,捎来了他的书信。信是给你的,不过我担心是紧急军情,你又不在,便拆开看了。”
小老虎欣喜道:“阿瑞怎么说?”
成公英道:“信里说,自从他回到湟中,一开始处境艰难,几乎寸步难行;不但不能招揽旧部重整旗鼓,反而整日被各部追杀,几乎在湟中立足不住。”
小老虎大笑道:“这我早就猜到了,湟中各部如今能活下来,不是投靠了柯爰知健,就是归附韩遂,说到底都是背叛了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的,如何能让北宫伯玉的儿子卷土重来呢——后来呢?”
成公英接着说道:“他们四处逃命,一直逃到柯爰知健兵败庄浪河,烧当羌大军覆灭,整个局势就开始翻转过来。各部落对他们的追捕渐渐变得少了,一些心存观望的部族首领还暗中与他们联络,时不时提供庇护。到他写这封信的时候,他已经招揽了七百多离散的旧部。而且就在前几日,他偶然与李文侯家侥幸逃生的家眷相遇了。”
“李文侯的家眷?”小老虎惊奇不已,“真的有人逃出来了?”
成公英笑道:“的确是逃出来了,你猜猜看,当初是谁带着他们逃出生天的?”
小老虎哪里有闲心去猜,一个劲摇头,催促成公英快说。
成公英惊叹道:“你想都想不到,居然是李文侯的一个妾室。”
小老虎福至心灵,猛地想到一个名字,脱口而出:“豹娘子?”
成公英惊问道:“你怎么知道?”随即似有所悟:“你认识那个豹娘子?”
小老虎大笑:“当然认得,我头回喝醉酒,就是在李文侯的纳妾礼上,如何不认得?”成公英恍然大悟。
一旁的吾诃子突然道:“李文侯的纳妾礼?当时,好像也是你第一次与吾麻见面的吧?”
“哦,还有这回事?”成公英大为好奇。
小老虎一怔神,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顽皮胡闹的时候;当时的小吾麻,第一次见面好像就被自己吓哭了来着?好像后来从北宫伯玉嘴里还流传了一个谣言出来的,怎么说来着——好像是找母老虎之类的……
“对了,吾麻什么时候回来,我阿娘都念叨他好几回了。”小老虎恍惚间问道。
…………
时间渐渐转入五月,金城的局势果然如小老虎所料,并未有大的变化。王国对韩遂的支持止于言辞,麾下没有一兵一卒进入金城郡界。从榆中返回之后,成公英献上一策,却是利用了北宫瑞和豹娘子所继承的北宫伯玉、李文侯的名分。毕竟北宫伯玉和李文侯都曾是湟中各部的大首领,小老虎打出旗号,说是要为二人报仇雪恨,还要扶持二人留下的孤儿寡母重建部族,一时间不论敌友,都陷于沉默之中。
小老虎这么做,着实太过惊人。在凉州,一个部族一旦衰弱,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被其他部落逐步吞并,从此消亡,所差别者不过是早晚而已。在凉州,讲义气的人不是没有,但是所谓义气也都是有底线的,一个部落绝而复绍,却是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但是小老虎就这么说了,而且真的着手去做了,对此,凉州上下尽皆失声。
从虎家军打出这个旗号来,王国便知道,自己在没有可能压服那头老虎崽子了;因为没有哪一个部落首领会去为难一个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不管是真的将小老虎视作有情有义的豪杰也好,或者是单纯地不想做恶人背上骂名也好,总之,眼下这个时候,没有谁会脑袋发昏地去找虎家军的麻烦——老虎崽子在凉州的名声从此算是立起来了。以前的小老虎,在旁人眼里不过是老边手里的一把刀,一个勇猛善战的猛将而已,说穿了,不过一介匹夫。可是从虎家军大张旗鼓要相助湟中义从光复部族开始,小老虎的形象开始悄然发生转变。
韩遂得知此事,呆愣了半晌,最终怅然一叹,带领麾下主力人马迁徙榆中,紧靠着汉阳;至于留守允吾的兵马,也从此不得出允吾城西北五十里——却是把金城西面河湟一带彻底让给了小老虎郎舅二人。
不过,就小老虎自己来说,他一时之间还不大弄的明白其中的变化,或者说是不大相信这个办法能有太大的效果;只不过成公英说得笃定,小老虎看在搭档的面子上,姑且一试罢了,其实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就小老虎自己而言,不论成公英这个办法能否奏效,那王国十之八九都是不会深入金城的,自然也不用想得太多。
眼下老虎崽子却另有一件大事要做——接媳妇。
吾麻要从武威郡的娘家回来了,还带着他岑老虎的崽子,自然是金玉般珍贵;算准了车驾今日要入鹊阴地界,于是小老虎一大早就被边夫人赶出来,要他亲自领兵到县界相迎——这是当今官场上迎奉上官的规矩——然后再一路护送着媳妇回家。
五月晚春,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不用说,吾麻回家,自然也是选了晴朗好天才上路;太阳底下,小老虎在鹊阴界首等了半晌,就被晒得浑身冒汗,连喉咙里都开始冒烟了。
从清晨直等到午后,才见到远远地一支人马缓缓而来,队伍中一辆精致的马车,四平八稳地慢吞吞挪动。
小老虎眼尖,隔远相望,一眼就认出来,来的这支人马正是当初跟随吾麻到老边军中效力的那一支亲军,其中上下官佐,十之八九都是他认得的。既然吾麻亲军在此,那不用问,那辆马车里的除了自家媳妇还能是哪个?
小老虎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满心火热;虽然车帘深重,看不见车里景象,但是既然知道马车正是伊人所在,小老虎的眼睛就再也挪动不开。
看得几眼,小老虎又按捺不住,只觉得那队伍行得太慢,明明相望可及,怎么走了这半天都不到的——我都盯着马车看了半天了,那车子仿佛就没有动过。小老虎一拍马臀,踏雪乌骓心领神会,撒开四蹄向女主人所在奔去。小老虎兀自嫌慢,连打了几下,恨不得让胯下战马飞起来——却不知踏雪乌骓会不会觉得委屈:我又没长翅膀,上阵杀敌都没见你催得这么急过……
踏雪乌骓乃是神骏,一旦撒开四蹄奔跑起来,恍如疾风过野;小老虎嫌慢,旁人看着却是快若电光,不等旁人反应过来,马儿已经停在马车旁了。好在吾麻的亲军与小老虎相处已久,认得自家姑爷,也没有人上来打扰。
小老虎靠近马车,正欲伸手时,却见马车窗帘猛地一掀,露出吾麻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来:“老虎,算你有心,到这里来接我……”
小老虎不由汗颜,若不是阿娘硬逼着他来,他可不会巴巴地赶出几十里地来接媳妇——不是不想念,而是拉不下脸来,男人么……
“听我哥哥说,你这几个月可遭了罪了,恶战一场接着一场;听说你和我哥哥带了两万人要和烧当羌跟韩遂四五万人硬拼,我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小老虎满心柔情,一身百炼钢,轻易就被吾麻化作绕指柔;这个时候,当着自己媳妇,哪能丢了男子汉的气魄?于是胸膛一挺,朗声道:“区区一个韩遂,加一个柯爰知健,哪里放在我眼里?不过三招两式,就被我收拾干净了。柯爰知健死了不说,连韩遂都被我赶到榆中去了。若不是有王国护着他,我现在就去把他脑袋拎下来!那老小子,居然把老边的故居给占了,轻易饶他不得!”
吾麻噗嗤一笑,一双眼睛笑得弯弯地,好似会说话一般,透出戏谑的神色:“你就吹吧,要不是我求着哥哥出兵,你现在说不定还被姓柯的老贼堵在庄浪河西边呢!”
小老虎脸上一红,摸着脑袋自觉大是尴尬,喃喃道:“我却不知道,原来你也在里边出力了……”
“我就知道,你心里一点都没想过我,还一点都瞧不起我是不是?”吾麻佯作嗔怒道。
小老虎期期艾艾,不知如何应答,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问道:“儿子呢?”
吾麻看着他顾左右言他的模样,自己先就绷不住笑出来:“就在车里呢,一路上都在吵闹,刚刚才睡下……外面风大,不能抱出来。”
小老虎哼了一声:“我的儿子,哪会那么娇嫩?”说着突然从鞍上奋力一跃,落在车辕上,掀开车帘就钻了进去。
进了车厢,小老虎鼻子一阵擤动,却是隐隐约约一阵奶香味儿;直到此时,小老虎看着吾麻,才惊觉自家媳妇身上多出了几分异样的气质。这种气质小老虎其实很熟悉,是他年幼时隐约残存于脑海的印象,还有边夫人身上也曾经感受过的气息。
看着吾麻轻轻抱起被褥上的一个襁褓,小老虎很快就明白过来,那是身为人母所特有的母性气息。
“喏,这就是咱们的儿子……”吾麻将襁褓轻轻递过来,却抱得紧紧地,没有放到小老虎手上;她生恐自己的男人手重,要是拿小娃娃当那杆方棱铁槊来拿,可怎么得了?
小老虎看着襁褓中的小小婴儿,心下诚惶诚恐,好似看到了一件稀世珍宝一般,半天不敢大声呵气。
吾麻看着自己的男人,再看看手中裹在襁褓里的小娃娃,满身满心都被填得满满地,只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一切。
过得好半晌,小老虎紧绷着的嘴唇突然动了动,一丝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从唇间传了出来:“怎么这么小,跟一只小猫儿似的……”
吾麻闻言一怔,随即大怒,几乎就要发作,却听得小老虎好似无意识地又说了一句:“既然长得这么像猫儿,不如小明就叫猫儿好了……”
吾麻听了几乎要一脚踹过去:“什么叫猫儿?你自己是老虎,儿子却叫猫儿,岂不是说老虎变成病猫,一代不如一代?难道我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儿,就这么不遭你待见么?”
吾麻一张俏脸陡地黑沉下来,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霎时化作两柄尖刀,在小老虎脸上狠狠地剜着,好半天,才一伸手指指着车外:“你给我出去!我们娘俩不喜欢你!”(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