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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三年,去年陕北的延安府,已经是一年没有下雨了。
在这个没有任何科技和国家强盛的时代里,人命只不过是一个极速减少的数字而已,这种情况,在延安府更加如此。如果老天有眼,或许会给陕北的人一点雨,让他们最少有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这个老天是不会给陕北人一点机会的。可能是老天爷没有眼了吧!
一整年,整整一个崇祯二年,没有下过一场雨,老天似乎是不高兴了,或者说太上老君的炉子已经被自己发怒踹翻了,落在了陕北的白云上,把准备降下来的雨水一滴不剩地给烧完了。
一路上,饿得几乎是不成人样的人们冷漠又麻木地看着看着这个不是末日胜似末日的陕北,感觉到整个冬天的陕北,都是那么萧条。
这个萧条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一个动词。
整个陕北的萧条,是从柳叶刚刚发芽开始的。
柳叶刚刚发芽了,于是,农民们把柳叶尖给掐下来,因为这样他们的粗瓷碗里头可以多一点绿色,不会让他们脸上的菜色更加明显。
地里的各种野菜也没有逃过人们的眼睛,任何一株野菜都会被人迫不及待地放进了自己家里的粗瓷碗里头,发挥他们本应该不是他们本职工作——本应该给牛吃的任务,但是,这个对象成了农民。
于是,崇祯二年的年底,陕北变得更加诡异了。
每一棵树都是光溜溜的,树皮都不见了,留下冷漠的苍白色的树芯在寒风里头孤单而冷漠地看着四处流浪的如同芦柴棒一样的农民,没有任何表示。
一片白茫茫大地,干干净净,一无所有!
山上的土已经没有了,在这里,观音土也是一种可以吃的东西,挖出来,放点儿麦子糠里头掺着的黑面粉,放在火坑里头闷着,这也可以吃。不过吃多了就是肚子慢慢变大,越来越大,然后成了一个气球,可能在某一个黄土满天的日子里,也成了黄土的一部分。
草是不可能有的,任何一棵草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活下来的,甚至草根都不可能有了。可是很奇怪,挖草留下来的坑也没有了,原因是土也被人吃了。
延安府,只不过是整个陕北的一片缩影,只不过是这个一整年没有下雨的陕北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的府。
陕北延安府,某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里——或许不能称之为贫苦,家徒四壁更加合适。床上躺着的,是几乎不能称之为人的中年人,薄薄的被子,没有任何味道的房间——东西几乎没有,眼神无光,气息虚弱,几乎是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
床外,跪着的是一个年纪十岁左右的少年人,脸上的菜色很重,没有眼泪,或者说眼泪已经在之前的变故里头被哭干净了。
中年人扭过头,对着那个少年人用可能是连他自己都可能听不清的话语说道:
“鸿远,可有何去处?”
跪在地上的少年人可能嗓子有些哑了,用着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
“还能去哪儿?整个陕北,都是我们这样的人!都乱了,外面是白茫茫一片的,人不成人,还能去哪儿啊!爹!这个世道啊!不给人活路的。不给人活路的啊!爹!”
“鸿远啊!你爹我刚刚似乎看见了一片白色的祥云升起,里面,我似乎听见了钟鼓乐鸣,似乎还有仙女在和我招手呢!她跟我说这个地方没有人间疾苦,没有白茫茫一片,那个仙子叫我快去啊!你说怎么回事啊鸿远?”
“爹!那都是假的啊!哪里有什么仙乐?我怎么没有看见?我怎么没有看见!在哪儿?你说啊爹!”
“好好地活啊!我好像看见那仙女朝我招手了,手里挽着一篮子的桃子,朝着我笑盈盈呢!好好地活啊我的鸿远儿!好好地活!!你爹我先走了!”
一片白色的雾气里,似乎还有泛着红色的仙女袖子在里面显露,那红色的袖子越来越清晰,红色也越来越像血色……
两滴血泪就这么掉在了床榻外,溅起一阵干燥的黄土……
“爹啊!”
少年人发出了虚弱却不甘的怒吼,两滴血泪在地上显得那么的殷红。
“一片白茫茫大地,干干净净,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回想起这一年,少年人忍不住觉得人间不过自己那两滴血泪,如同十八层地狱一般,满眼的血色,不见人影。
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哥,和他爹一样,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时代里头,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活下去。
可是,这老天爷是不给人希望的。
于是,他的大哥在某一天的某个时辰里,也没了。
他也努力想要回忆起自己的娘亲,可是任凭自己想破脑袋,都没有想起自己的娘亲长什么样子,只是在自己的记忆里头,一张模模糊糊的菜色的脸,永远那么愁苦。
门外响起了一阵骚乱声,少年人脸色一正,随即用自己破旧得不成样子的袖子抹了抹眼角的血色泪水,坐在凳子上,等着人来。
少年人已经打定主意,不论来的是谁,都要去追随,为了……好好地活!
声音越来越近了,黄土也从几乎没有窗户纸的窗户里头透进来,惹得少年人一阵咳嗽。
声音停止了。少年人知道,他们估计已经到了自己家门口。
门一下子被人踹开了,此人一身匪气,凶神恶煞,身上的血腥味若有若无。少年人知道,这人估计是军人或者……
“你屋里就你一个人?”
那中年汉子指着少年人说道。不等少年人回应,那人又说:
“好小子长得如此清秀挺拔!估计大了也是一条好汉子,怎么样,跟着兄弟我走!”
“不可!我还没有安葬我爹,我不能跟你走!”虽然少年人知道自己跟了他们可能会前途无限,但是想起自己刚刚去世的爹,立马就觉得自己要把自己爹爹的后事安排了才行。
“小崽子还挺有脾气的!来,过来,仔细让爷爷瞧上一瞧!”那大汉哈哈大笑。
周围人也是一阵笑声。
少年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侮辱自己没有关系,但是,嘲笑爱护自己的至亲,嘲笑那个给了他生命、在这个艰苦岁月里还给他寻吃的、在自己肚子饿的时候给自己拼命背着自己寻吃食、自己受了欺负给自己找回场子的人,少年人心里忍不住愤怒。
于是他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眸子里头似乎闪烁着火焰的红色。
那大汉不爽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还敢如此地看自己,实在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于是,他一把提溜起少年人,少年人也是毫无惧色,直愣愣地看着他。
“行了!”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小崽子,你不错,也是个忠义之人!说吧,你有什么要求,和我说,我满足你!”那大汉的气质比之之前的是提高了不知道多少个等级,一股无形的气场也是让周围安静下来。
“你要我追随你可以,但是你必须安葬我的爹爹!”虽然那大汉的气场很大,让少年人有些畏惧,但是他还是大胆地说出来了。
“可!”那大汉爽朗得答应了。对这个忠义的小崽子很有好感。长得清秀,也是一个有大义之人。如此对待自己亲人的人,很得自己的好感,同时一个想法也在酝酿。
少年人没想到自己的要求这人这么快就答应了。心中非常之感激,对着那大汉深深鞠了一躬说道:
“草民多谢大侠忠义之举!如此可以使我爹爹在天庭之上得以安息!此大恩没齿难忘。小子定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以报答大侠的恩情!”
“小子,现在不必说这些!你要是没有什么能力留在我身边也是个累赘!你可要好好想想!”
“既然大侠已经答应我的要求,那么草民这条命便是大侠的了。这乱世没有能力,我就是在皇帝身边也没有什么用处!这乱世不给人活路,那么我们就这里走出来、打出来、闯出来一条活路来!”声音虽然有些儿童音,但是,里面的话可真的是深深地打动了那个汉子!
“好!很好!”那大汉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又道:
“家里就你一个人?”
“是!”说了这个字以后,少年人的脸色不由得黯然。
“那没关系,把他们好生安葬在一起吧!”中年人大手一挥,身边一队人就出来了,正当那群人准备抬走少年人的爹爹的时候,那大汉又说道:
“把手给老子弄干净了!一个个像什么话!”
那群人讪讪,一个个在自己的身上抹了抹,才抬走了少年人的爹爹。
“小崽子,想要把你爹爹埋在哪里啊?”大汉粗犷的声音响起。
“就埋在西边的小土岗上吧!朝着我家里的方向!”少年人的声音稚嫩,却很刚毅。
“好,很好!要不要把你娘还有你大哥的墓迁过来?”大汉说道。
“不用了,就让他们入土为安吧!他们已经太苦了,我不想让他们在死后也这样。”少年人说道。
…………
小山岗上,苍白色的招魂幡随风飘动,金色的纸钱在地上随着风微微地摇动。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少年人跪在地上,前面是一堆火,手里拿着一小袋子的粮食。面对着那个新的木头墓碑,同时把手里的粮食一把一把地递进了火坑里头,嘴里说着:
“爹啊!鸿远没用,没有在之前给你带来粮食,我对不起你啊!我现在,给你带来了,你好好用着吧!你别担心我了,我会活得好好地,我会好好地活的,你啊!别担心我了,孩儿,有活路了……”
声音不大,可是随着风却飘得很远很远。
“好了?”见少年人自己烧完了粮食站了起来,大汉粗犷地说道。
“好了,该走了!”
“好!”
“对了,爷爷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报上名来!”
“我叫李定国!”
黄土渐渐远去,李定国回过头看了看那个小小的黄土坡。只见那个黄土坡越来越远了。
看着身后扬起的黄土,李定国忽然觉得那黄土挺像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