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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以后他们嫌家里闷,拿了几罐啤酒,带着蛋糕去了楼顶。
那里是凌意先发现的地方,通道有把铁锁,不过只是锈迹斑斑地挂着。楼顶没有人晾衣服被子,但有一个宽敞的水泥平台,旁边几根裸露的钢筋突兀地扎在风里。
把东西挪到台子上后,凌意折叠双腿面朝蛋糕。厉醒川背对楼外,右脚踩上台面,神色淡淡的。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烛火簇簇映在恬静的眉眼中。
“忘了当时手术是谁帮你办的手续?”
原来他从那个时候就记得。
蜡烛插得太密,没经验的人从外圈往里点,最后几根很容易烧到手。点到一半厉醒川就接过打火机,不动声色地收尾。
心中的感情纷繁复杂一时无法多说,凌意只能低头去折赠送的寿星纸帽。
头顶墨色天空星罗棋布,满月银盘如盏,沉寂的夜躁动而平静。
破旧的楼顶,最小的1磅蛋糕,两个人。这样的生日本是寒酸凄凉,但在凌意心里,却好过任何豪华奢靡的场面。
戴上寿星帽,他正要闭眼,厉醒川却波澜不惊打断:“不等十二点了?”
“不等了吧。”他笑笑,“明天我想早起去画室,今天不熬夜了。”
“病刚好就折腾?”厉醒川微愠。
“我没事,真的没事。”凌意弯起右臂秀肌肉,“校医也说了多休息就行,别把我想得那么弱不经——”
蛋糕是单层雪顶,最中央一粒草莓上插着巧克力做的数字牌,上面写着“23”。厉醒川拔下来粗暴塞进凌意嘴里:“闭嘴。”
凌意用牙齿咬着巧克力牌,笑得鼻头微皱,半晌咬下一口清脆咀嚼。
厉醒川大拇指用力蹭他嘴角,蹭下的巧克力屑刚要擦掉,凌意却一俯身含住。
寿星帽的尖角近在咫尺,指腹被口腔紧裹,触电般的心悸连到骨髓,浑身随之战栗。厉醒川生硬地将手抽回。
凌意摸了下刘海,闷头藏笑:“帮我拍一张吧。”
厉醒川僵硬地接过手机。或许心绪太乱,想开相机却意外滑开相册,头一低视线就瞬间停驻。
里面几乎只有一个人。
睡着的,醒着的,展眉的,皱眉的,他这一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自己。
见他神情不动,凌意探过头去,“不会用吗?”
然后就尴尬地缩回去。
“我随便拍的。没给别人看过,就是留作纪念。你这么大方,不会让我删掉的对吧?”
早春的风裹着这道温顺的嗓音,柔柔送进厉醒川耳中。他敛眸打开照相机,似乎是漫不经心地低声道:“几张照片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赶紧许你的愿。”
蜡烛都快燃完了。
烛蕊在微风里轻轻摇曳。
凌意轻颤睫毛闭上眼,虔诚地双手合十,白净的脸颊上烛影如雾,干净的指尖轻轻抵在下颌处。
厉醒川出神片刻,随即才将镜头对准。
大约十秒后,凌意睁开眼吹灭蜡烛,伸手去要手机:“把我拍得怎么样?给我看看。”
厉醒川挡开:“等等。”
“等什么?”
“眼睛闭上。”
“不是刚睁开?”
“让你闭上就闭上。”
“干嘛,有礼物?”
厉醒川低嗤不语。
凌意玩笑般闭上眼:“可别变出什么戒指来,承受不起。”
下一刻眼皮上多了层温热的掌。
厉醒川左手捂住他眼睛,右手将刚拍的照片发给自己,然后简单利落地删除了聊天记录。
松开手后,面无表情。
凌意徐徐睁眼,眼前空无一物,期待的面容僵在原地。
“真没礼物?”
“忘了。”手机淡定归还,“想要什么就说,之后补给你。”
凌意凑近凝视:“什么都可以?”
夜晚将他的眼睛染得黑亮。
“你就不怕我为难你?”
觉得太挤,厉醒川手一撑,从容不迫地坐到边缘:“你能有什么创意。”
无非是画具、留学、一起去什么地方玩玩儿。
生活简单,脑子更简单。
“实在想不出来就先攒着,想到再提。”厉醒川眉峰微挑。
二人之间隔出两拳距离。
担心安全问题,凌意有片刻犹豫,不过最终还是慢慢挪过去与他并肩悬腿。
刚坐定,肩膀忽然被人一晃——
他心跳骤停,尖叫闭眼抱紧身旁的胳膊。镇定几秒后再眯开眼,只见厉醒川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淡漠强悍的表情里透着欠打的漫不经心。
凌意脸都白了:“你吓我干嘛。”
“这是告诫你不要逞能。”厉醒川双手向后撑在水泥台上,“别我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我跟你不一样。”
凌意缓了缓,嘴唇抿出一道倔强的线条。
“不服气?”厉醒川饶有兴致。
凌意深吸一口气,闭眼转身双手一推,径直将人推倒在冰凉的水泥平台。
肩胛骨撞得砰一声响,厉醒川吃痛低骂了句脏话,只见凌意压在自己身上,很缓慢很胆怯地睁开眼。
“起来。”这回换成他不能乱动,否则两人一起性命不保。
夜风将刘海吹乱,发梢被月色照得泛着淡淡的光。凌意清澈的瞳仁里倒映厉醒川冷峻的脸。
“有些事我能做到,你不一定做得到。你信不信?”凌意绷着苍白的唇。
厉醒川下颌缩紧:“你跟我较什么劲。”
凌意却执拗起来:“我能做到一辈子不结婚不要孩子,你信不信?”
厉醒川不耐烦:“一辈子的事谁知道。”
“你不信?我是说真的醒川,我说真的!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厉醒川干脆把头转开:“少说疯话。”
“不信算了,反正这都是我的心里话。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以后啊,我问以后,你以后会不会和人结婚生孩子。”
毫无遮挡的楼顶,凌意不管不顾,两只手去扳厉醒川的脸,“你把头转过来,你看着我。”
微凉的夜风顺着裤管往里钻,灼烫的目光却一直烧进彼此心底深处,颤动的呼吸落在脸上。凌意固执地盯着厉醒川。
半晌,轻描淡写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我不喜欢孩子。”
“你答应了?”
厉醒川惜字如金。
望了他半晌后,凌意俯身将他吻住,“你就是答应了。”
大丈夫一言九鼎, 承诺要用一生践行。
厉醒川仰躺在台面,屈起双膝将人护在腿间,左手搂他的腰,右手摁住他的背不让他乱动。
吻到一半,凌意嘴唇稍离,摩挲着衬衫的纹理低低呢喃:“你晚上换衣服是要去哪儿?”
人生头一次打算正经给人过生日,正经到提前准备好正经的衣服,结果对方以为自己是要出去。
厉醒川背部一僵,掐着他的下巴发泄般吻上去……
翌日清晨,艳阳高照。
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卧室里仍然安静,除了一点浅淡的呼吸声。
窗外飘来小孩朗读英文的声音,一定又是楼上的那棵“豆芽菜”。床榻上厉醒川温热的臂弯里,凌意皱起鼻根,慢慢从深眠中苏醒过来。
摸过手机,他缓缓睁开眼睛。唔,还早,才十点……
十点!
窗帘紧紧合着,所以屋里光线昏暗。床上地上到处是乱扔的衣服袜子,拖鞋也是东一只西一只。
以最轻的力度拿开压在身上的胳膊,他迅速蹑手蹑脚下床,开始满屋子找自己的衣服。
找到垃圾桶附近,一眼瞥见里面三四个用过的套子,还有几大团用过的纸巾,马上眼疾手快地系紧拎出房。
昨晚两人就从餐厅一路做到卧室,天都快亮了他才被迷迷糊糊放平。去画室画画是来不及了,但下午还要打工,得抓紧时间洗个澡吃点东西。
弄完出门,刚好十一点。
还没走出小区,意外接到母亲凌素慧的电话。
他停在昨晚醒川靠过的那棵白玉兰树下。
“凌意,忙吗?”
母子俩感情生疏,电话里居然有一丝客套。
“干嘛。”凌意问。
“不干嘛,妈就是问问你,这几天有没有空回家一趟。”
“你有事?”
他妈顿了一下,说:“好久没见你了,怪想的。没事妈就不能见你了?”
“我最近挺忙的,”凌意语气软下来,“这几天回不去,周末吧。”
“诶好。”他妈很浅地笑了一下,问他,“最近在忙什么?身体还好吧。”
“没忙什么。”凌意伸脚挪开地上的白色花瓣。
“那你买好车票以后告诉我,妈妈给你做桂花糖饼。”
“嗯。”
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话说,他妈只能挂了。凌意没有多想,照常打工画画。
周六那天结束画室的兼职以后,他回家拿上东西,又给冰箱里的几样吃的贴了条,告诉厉醒川必须在周日前吃完,吃不完也要记得扔掉,他周一回去。
坐大巴返回老家,走到家门口,客厅有电视节目的声音。
拿出钥匙开门,刚开一条缝,一股烟味就猛然呛出来。他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可惜里面的人已经听见动静。
“凌意回来了?”
一边说,一边有拖鞋在地上重重趿拉的声音。开门杨斌嘴里还叼着烟,笑起来烟灰直往下抖。
“进来进来,这么晚到怎么也不让我跟你妈去接你。”握紧腕又回头喊,“素慧,儿子回来了!”
凌意把他用力推开,一言不发走进房间。听着房门摔响,杨斌在后面冷笑一声。
晚饭凌意全程沉默,吃完以后杨斌说出门见朋友,离开得十分刻意。凌素慧留凌意在客厅,电视声音调小,轻轻抚摸他单薄的膝盖。
“怎么穿这么薄的裤子。”
“临江不冷。”
“身上还有钱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凌意冷着脸,“不说我回房了。”
无所适从地收回手,凌素慧忍不住道:“听说你要出国?”
自己的孩子要出国,她用的却是听说这种字眼。
凌意顿了一下,很快镇定:“是。”
本以为妈妈会问他去哪儿学什么,什么时候决定的,具体是怎么考虑的,没想到凌素慧抬起眸,有些惶恐地看着他:“哪来的钱?”
凌意拧眉:“不用你管。”
“你是我儿子,出国这么大的事怎么不用我管?听你们老师说你要去美国,三年至少要一百多万,是不是真的?”
“跟你没关系,我不花你的钱。”
“你这是什么话。”凌素慧两手叠在一起,眼眶霎时红了,“我这个当妈的什么地方对不住你,让你对我这种态度?这回出国的事也是,要不是杨斌告诉我,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凌意一早猜到是杨斌说的,当下心里一梗,语气更是不快:“他告诉你干什么,是不是又不想让我去?妈你能不能别什么都听他的,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自己的事自己能作主!”
“他不是好东西?”凌素慧不解地看着她,双眼通红,“他不是好东西谁养你这么大的?凌意,妈妈从小就教你,做人不能没有良心。杨斌虽然不是你亲生父亲,但是这些年他可没亏待过我们母子。你也大了,多少该懂些事,你自己说,换一个人能保证像他这样不计前嫌对我们吗?”
听到这种颠倒黑白的话,凌意胸膛剧烈起伏,气得说不出一个字。
凌素慧抽出一张纸巾,低头揩了揩泪:“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你哪里懂得我们的难处。就拿这次出国的事来说,阿斌不仅不反对,还说有机会出去见识是好事。而且他知道你性格要强,不好意思跟家里开口,前两天主动跟我商量,要把这个房子卖了给你当学费。”
话音刚落,凌意霍然起身,“他——”
“你先不要激动。”凌素慧打断,“我知道你不想要他的钱,我也是这个意思。咱们母子俩拖累他这么多年,害得他连个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这房子是婆婆留给他的,他手头就这么一点资产,为你卖掉算怎么回事?真要是要了他的钱,将来我就是死了,也要被祖宗戳脊梁骨的。”
提到死这个字,她声音哽咽,仰头拉住凌意的手,柔若无骨的指节恳求般揉搓。
“妈知道,你们这么大的孩子总觉得国外的月亮比国内的圆,一个个都想往外跑,想到国外潇洒去,妈都明白。但你也不能不考虑咱们家的实际情况,现在国内教育水平也很高,连你老师都说,以你的水平只要肯下功夫,国内什么样的美院研究生都考得上,没必要非得出国。”
母子俩四目相对,凌意脸颊惨白,一个音节都还没有吐出,两行热泪已经重重滚落。
“我自己出钱,不需要你们管。”他喉间剧烈抽搐,浑身颤抖。
“还赌气。”凌素慧少见地垮下脸,“难道真像阿斌猜的那样,你打算去找仕千要钱?”
空气霎时凝结。
她凝眸肃穆:“凌意,人活到什么份上都得有骨气,咱们娘俩儿这辈子就是饿死都不能要你亲爹的钱。”
否则当年固执留下凌意这件事,就彻底变成了一场交易,谁还肯信她那可怜的一片真心?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