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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儿童医院。
出租车刚一停表,小树的脸已经耷拉下来:“凌叔叔,不是出去玩吗,怎么又是来医院啊。”
凌意将装证件的包紧紧背着,从另一边将他抱下车:“最近爸爸经常带你过来吗?”
他郁闷地点点头:“每隔一天就要来一次,要换衣服,还要打针。”
“那爸爸每次带你去见的是哪个医生,小树还记得吗?”
“嗯。”
不高兴归不高兴,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拉着凌意朝某个方向走,好像真的已经将路线铭记于心。
“你怎么会记得?”凌意有些惊讶。
“那里有只大恐龙,爸爸抱我坐到上面去玩过。”
为了让来检查的孩子们没那么紧张,儿童医院会特意摆放许多玩具跟游乐设备。果然,上了二楼,远远的就看到一只深绿色的大恐龙立在走廊尽头。见那里没人,凌意笑了笑:“今天没有人骑大恐龙,一会儿叔叔也抱你上去。”
小树拍着手说好啊好啊,接着就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的手往里去。但越是接近那里,气氛却越是肃穆得不对劲。从人头攒动的呼吸内科、骨科往里走,病人似乎越来越安静,谈笑声几近消失。
到了走廊尽头,只见磨砂玻璃门上印着三个红色的大字:肿瘤科。
凌意顿足低头,愕然地看向一无所知的小树。小树仰头冲他笑:“走叔叔,我们洗手去。”
“为什么?”
“你看呀,你看。”他骄傲地指向门上的那三个字,“那里写了:要、洗、手。爸爸说每次来都要洗的,不然会得病。”
如此残酷又善意的谎言,凌意第一次希望它是真的。他站在原地深深地呼吸,好像要把所有的消毒水味都吸进肺里,直到小树不安地拉拉他的手,这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带小树找到醒川所说的刘大夫。
“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做家长的不要先乱了阵脚。他这个病发现得早,现在临江的医疗条件又是全国领先的,治愈的希望很大。”大夫总是愿意给予求生的人一些希望。
接着就是办住院、铺床、收拾平时会用到的东西,安顿好以后第一件事是抽血。小树很乖很听话,全程不哭也不闹,连护士姐姐都忍不住奖励他一颗糖吃。
等护士走了,凌意一手帮他压着针孔,一手给谢思昀发短信:“思昀,小树在儿童医院住院部3-17,你今天方便过来一趟吗?醒川让我第一时间联系你。”
刚点击发送,一只攥着糖的小拳头伸到他眼前:“凌叔叔,可不可以帮我放到唐老鸭的包包里。”
“怎么不吃?不想吃么。”
“等爸爸来了才能吃,爸爸说过不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
孩子太小了,病服没有合身的,拳头一大半都笼在袖子里。凌意抱着他,从白天抱到傍晚,一直没等到厉醒川。
六点时分,天近黄昏,病房门终于被推开,进来的是急匆匆赶到的谢思昀。
“谢叔叔!”小树喜笑颜开地从病床上坐起来,张开手臂让他抱。
“思昀。”
“来叔叔抱抱,哎哟喂小祖宗,你怎么又沉了!”谢思昀一口气还没喘匀,就抱起小树来荡了荡,扭头问凌意,“醒川还没来?”
“没有,”凌意慢慢摇头,“他说他有事要办,办完了马上就会来。”
当着孩子的面,很多话不便直说。谢思昀脱去外套,拧了一下小树的鼻子,笑嘻嘻地道:“我今天忘带礼物了,现在出去给你买,你在这儿乖乖睡觉听到没有?”
小树一听,立马听话躺平,双手叠着放在肚子上:“听到啦!”
两个人这才放心地出去。
走廊的温度比屋内要低得多,玻璃上凝了水雾不说,胶椅也凉得冰手,只有昼夜不歇的缴费机永远火热。
“你一个人来这儿方便吗?”凌意坐到胶椅上,伸手摸了一下旁边的位置,确定上面没有水汽才叫谢思昀也坐下来,“不会有什么人认出你来吧。”
“这种时候了还说这些干什么。”谢思昀也用手在椅面上摸了一下,然后才坐下来,“住院手续都办完了?之前醒川跟我大概说过小树的病情,我以为怎么样也要下个月才会住院,没想到这么快。”
原来醒川早就告诉过思昀了,难怪他并不觉得惊讶。凌意低下头,两只手垫在大腿下面取暖:“办完了,大夫说一切顺利的话下周可以手术,之后就看恢复情况了。”
谢思昀松了口气,默然片刻又问:“医院让你预缴费用了吧,花了多少钱?我先替醒川转给你。”
“不用了,醒川给了我一张卡,我下午在楼下的atm机查了一下,里面有一百六十多万,做手术根本用不了这么多。”
谢思昀点点头:“他替你想得很周到。”
凌意听出他话里有话,刚想问他什么意思,身后忽然传来急促尖利的高跟鞋声音。两人同时回头,看清来的是谁后又同时站起来。
“阿姨。”
“厉阿姨。”
厉微显然刚得到消息,气势汹汹地拎着包奔过来,“厉茁呢?”
“在病房里。”
她的目光从他们脸上划过,像玻璃渣一样带着锐劲,然后才转身走到房门口透过探视窗往里看,不过并没有推门进去。
大约是为着以前那些事,每每在她面前凌意总有些胆怯,不过扭头看向谢思昀,发现他也嘴角紧绷面色发苦,就知道不止自己一个人怕她,心里倒好受许多。
奇怪的是厉微就那么在那儿看着,包拎在右肩上一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她恢复那种趾高气昂的神情,转身走到谢凌二人面前,目光凌利地检视他们,“厉茁住院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凌意低声道:“下午忙着办手续没有抽出时间。”
“我的孙子住院,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凌意也是想帮忙。咱们大家都不想小树有事,谁带他来住院都一样,最重要的是小树,您说对不对。”
谢思昀这一帮腔,成功把厉微的火力给吸引了过去。
“思昀,咱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怎么你一开口不问我声好,反倒跟我唱起反调了?是不是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娱乐圈混久了,忘了对长辈应有的态度。”
大明星当惯了的谢思昀哪被人这样噎过,当下脸色就变了变。
“厉阿姨,我们是作为醒川的朋友来帮忙的,不是来听您教训的。”
“帮忙?”厉微的目光在他们俩的脸上来来去去,一刻也没闲着,“你们以为你们这是在帮忙吗,你们是要害死醒川!”
“您这是什么话,我们怎么可能害醒川?”
“还说不是害他,要不是杨斌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厉微在两人面前来回踱步,高跟鞋的鞋跟笃笃直响:“你们以为把孩子藏在医院,这样就是帮醒川了吗?知不知道他下午就被杨斌的人给拘了,现在正关在拘留所里呢!”
“什么拘留?”凌意浑身一震,“怎么会拘留呢,他犯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就听啪得一声脆响,厉微反身狠狠一耳光扇在凌意脸上,登时将他打得跌坐下去:“你还有脸问!”
“厉阿姨!”谢思昀上手捉住她右手,“有话好好说,凌意他什么也不知道!”
厉微急促呼吸,胸膛剧烈起伏,细长的指尖指住凌意便骂:“你这个出尔反尔的东西,谁让你回来的?你害了醒川一次还不够,现在还要来害第二次。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们!我现在就要把厉茁带走,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说完又冲上去要打凌意第二次。她虽然已近五十,但被心里那股恨意驱使着,力气竟出奇得大,谢思昀一个人几乎弄不住她,眼睁睁看她朝椅子上的凌意杀去。正觉得要糟,却见凌意起身死死抓住她两只手,猝然将她往外一推,扑过去挡在了门口。
“不行,你不能把小树带走。”
那五个指印还清晰地印在惨白的脸上,他身体微微地抖着,但神情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那双眼睛执拗坚强,漆黑的瞳仁嵌在一汪水里,一望进去深不见底,其中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能量。
就这片刻功夫,谢思昀迅速将带来的几个人叫上楼来,强行将厉微控制在病房之外。
“厉阿姨对不起,我们答应过醒川,在他来这里之前谁也不能带走小树。”
厉微气得发抖:“他糊涂你们也糊涂?那孩子不是他的,不还回去难道要让醒川犯法吗?!”
不是他的?
这是什么意思。
凌意惊愕地看着她。
正在此时却听病房的门吱呀一声,穿着病号服的小树怯生生地探出一颗头来。
“奶奶?”
童稚干净的嗓音与刚才的一切歇斯底里、阴谋算计都格格不入。厉微背对着他,周身就此僵硬。
“奶奶?”小树又叫了她一声,“是奶奶吗?我听到你的声音啦。小树在这里啊奶奶。”
走廊突然完全的寂静,没有任何人说话。
小树迷茫地看着所有人,发现没有人理他。想出来,看了凌意一眼,凌意却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站在里面不要动。
“奶奶……”
厉微还是没有回头。半晌后她推开身上的几只手,步伐决然地离开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谢思昀一口气泄下去,险些当场瘫软在地。反倒是凌意,他在巨大的震惊和冲击下仍不忘记自己的责任,第一时间将小树送回房里,并且将房门紧锁。
然后又是久久的安静。
重新安顿好一切后,凌意脱力般坐到椅子上,先是发怔,继而低头掩面。他想问醒川怎么会被拘留,也想问小树怎么会不是醒川的孩子,但千头万绪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搭到他的肩上,“对不住,我在这儿还是让你挨打了。”
凌意将滚烫的脸埋在掌心,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
都习惯了。
“我只是想不通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
难道仅仅因为他跟醒川的过去?那的确是他主动,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怎么能全怪到一个人头上。
搭在他肩头的手却慢慢收紧。谢思昀默然片刻,突然淡淡地苦笑一声:“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醒川当年为了让你有安全感,瞒着所有人跑去接受结扎手术的事。”
话音落地,凌意一节节抬起脖颈,目光里全是惊骇。谢思昀也看着他,右手慢慢拿下来放到膝上,嘴唇微微张开:“凌意……”
当年厉微以为儿子再怎么叛逆,将来为亲生父亲延续生命是一定肯的。没有想到他这样的说一不二,答应了凌意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但爱过的人身上必定留下痕迹。厉醒川的身上除了几枚牙印,还有一些手术留下的印记。那些疤太小,跟心里的相比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这件事的细节谢思昀也并不知道许多。他唯一能告诉凌意的,是厉醒川如何在万念俱灰的情形下收养了小树。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