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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是陪着李丹青前往鱼家苑一探究竟的姜乐冥,此刻却正双手插袋,一如闲庭信步般从街角徐徐踱步而来,淡然眉宇间不掺杂过多的情感流露,只以平静若水的视线默默注视着那身上杀机浓郁的赤眸黑衣男子,皮笑肉不笑地微声调侃道:“找谁呢,要不跟我说说,我帮你找?”
“你不是襄阳城的人。”赤目男子正式转过身,支棱起自己略微有些驼背的身子,语气当中的杀念在对话的过程中稍微暗淡了几分:“既然是这样,那我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我不杀襄阳以外的人,但同时也不介意去杀这一类人。”
“那你认为,单凭你一个人的实力,就足够杀了我吗?”姜乐冥抽出双手,用左手握住右边的手腕,引之于半空划起回旋,眸中转悠起几分对于赤目黑衣不加任何掩饰的不屑。
“哼。”赤目黑衣男子瞳孔骤然收缩,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一团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得一清二楚的雾色氤氲腾飞,时而回旋若野马,时而攀掠似流星,几番变化莫测后,终是凝聚成一掌蜂鸟的纤小形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携带无形中对鲜血几乎癫狂的渴望,冲向姜乐冥的眉心,以求一击致命。
这一一招鲜吃遍天的套路正是赤目黑衣能够在鱼家苑中大杀特杀的依仗,仰仗着蜂鸟那形如闪电般的急速掠影,他才能在短短的一场大雨倾盆中,将整个鱼家杀了个天翻地覆,完成了那一夜倾覆家族的壮举。
他本来无需赶尽杀绝,只是在潜声退场之际,不慎被那正踏上回家路的女子给撞了个正着,这才令其兴起了斩草除根的念想,从而一路追袭至此。
任何人,只要是看见了自己行凶的过程,哪怕只是简单的惊鸿一瞥,他都必须死。这便是这位赤目黑衣的雨夜屠夫始终贯彻的信条。
当下,既然有人不知好歹地拦在自己身前,早就坐实人屠之名的他,自然也就不会对此表示出任何的含糊。有人一心求死,自己当然要满足他的要求。
所以,他鼓袖派出蜂鸟,在无形中直刺姜乐冥的眉心。
从蜂鸟振翮高飞再到姜乐冥应声倒地,前后本该无比连贯到呈现出瞬间便可一蹴而就的行云流水,但此刻,那乍一看不过十几岁的男孩子,实力却是有点超乎赤目黑衣的想象。
蜂鸟的冲锋一旦能够在先声夺人的情况下展开攻势,面对那股瞬息而至的赫赫威能,就算是修为深厚的武道中人,也很难以复刻姜乐冥当下云淡风轻的破敌手段。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歪了歪脖子,用一种最为朴实无华的动作,像是碰巧一般,轻松避过了蜂鸟的第一次冲锋。
如此行径有的时候可以归功于运气使然,但在那赤目男子的注视下,姜乐冥这淳朴至极的动作,却绝非是肉眼看上去这般浅显易懂。
那腾飞蜂鸟以自身气机作为引导,本该是可以因应敌手的应对而做出千万种变化的克敌利器。可那一股向来固若金汤的灵魂联系,却是在蜂鸟来到距离姜乐冥仅一寸之遥的针锋相对时,蓦然在人屠脑海中奏出砰得一声清脆,下一瞬,那联系便整个断掉了。
“蜂鸟”失去了其主人的掌控,顿时就变得跟无头苍蝇一般,哪怕与姜乐冥近在咫尺,却也表现得尤为不尽人意。尽失及时调整所赋予的诡秘后,只能保持凌然前冲之势的蜂鸟对于姜乐冥来说,自然显得特别人畜无害,歪脖侧脸,任之贴着脸颊划过雷声大雨点小的威赫,脸上神情不见有多少波动。
“他看得到?”男子在心中暗自惊叹,隐入袖中的左手五指接连收拢,将那一去不复返的蜂鸟散尽于巷口远端。
“你的功夫比起那个人,还是不到家啊!”就像是能够洞察人心般的姜乐冥呵呵一笑,单手一合又一开,当即闪出一柄银光利刃,锋芒看似下垂,实则却无时无刻不在直指黑衣男子的喉间。“这我不光是看得到,还破得了啊!”
至于姜乐冥口中的那个人是谁,雨夜屠夫已经用实际行动来表示了自己的不在乎,蜂鸟既是已然铩羽而归,他便立马归息入定,双手齐出龙袖,不再选择去耍那些隐匿无踪的花哨技巧,而是任由氤氲之澎湃在身边抟扶摇而羊角,勾勒出千奇百怪的星芒炫光。
“我很好奇,你还能破几招呢?”赤目男子屈指弹出一点晶莹,缠绵的玄光顷刻汇作一杆由踏着烈风倾轧的长枪,于长街大道的众目睽睽之下电射而出,仅零星余威便足够刮携起地表石砖,更是在飞射的途中将一路康庄大道的整洁顷刻破坏得不成样子。
以投射出龙形巨尾之态的狂风作为红缨的长枪来势汹汹,而姜乐冥偏偏不躲不藏,双脚前后置,微微屈膝后将正反握的匕刃交错掠至没有寸铁的左手之前,深沉目光中更是不合时宜地闪过一阵惊喜。
“轰轰轰——”一连三声擂鼓嗡鸣连带地震般的撼动顷刻传遍襄阳城的东北角。就近在咫尺的客栈地基无限牢靠,可仍是在这场异动中隐隐流露出摇摇欲坠的姿态,落尘连带木柱的嘎吱作响,恰似在做那痛苦哀嚎。
因毫无征兆的动荡而从桌上摔下来的掌柜屁股着地,如稀世珍宝般捧在怀里的银子叮呤哐啷地跌了一地。
“搞什么啊!”掌柜单手扒着桌沿,怒气冲冲地爬了起来,狭长到形如奸商标配的眼睛正四处搜寻着那个害得自己宝贝银子蒙了地上尘土的罪魁祸首,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瞅见自家客栈门前正有两位江湖高手正大打出手,仅仅只是望一眼那汹涌如潮水般的气机翻滚,掌柜的当即一阵头皮发麻,滔天怒火霎时偃旗息鼓,随着他身形的缓缓下潜一并重新藏回桌下。
楼上。
虎背熊腰的郭洪正满眼忧愁地坐在床边,歉意满满地凝视着床上小脸煞白的亲妹妹,置放于大腿上的双手紧攥成拳,于掌背带出一路蜿蜒至肩膀的连绵山脊。
门框边上,那把从出行至今一直都是围裹粗麻布的铡刀此刻已逐渐显露出它那饱经风霜的峥嵘。
郭洪回头看去,那镂空的花雕窗户恰好正对此刻正龙飞凤舞的街道,当中此起彼伏的气机腾跃,随便抽出一个都达到了他这辈子望尘莫及的高度,可越是端详其中的高不可攀,他心中的怒火却越是汹涌澎湃。
为妹妹扫开垂掠至眸前的发丝,当了一辈子糙汉子的郭洪憨憨地笑了笑,随后奋然起身,一把抄起那相随一生的铡刀,义无反顾地撞开了那脆弱的花雕木窗,一人作奇袭,单枪匹马地杀进了街上的强强对决。
听到一记杉木破碎声响起的时候,原本还是游刃有余的姜乐冥顿时惊觉不妥,随着第六感一并上扬的视线果真看见了那提着厚重铡刀舍生忘死般朝着黑衣当头劈下的壮汉身影,他连忙大喝一声不可,但除了这句苍白无力的言语劝阻,正被无数气机纠缠其中的姜乐冥就再无其他向其施以援手的方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奔入死局。
“找死。”黑衣屠夫甚至不屑于用正眼去打量天上坠下的沉重铡刀,仅一记冷哼所牵动起的无坚不摧就已然将郭洪那柄厚实铡刀给一分为二,反弹起的重锋在空中回旋,看似毫无章法,实际上却是冲着郭洪封喉而去。
江湖武夫却是死于自己的兵器之下,这是何等讽刺的死法?雨夜屠夫想到这里,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但与此同时,正置身于狂风与流光并舞之中的姜乐冥,脸上也是浮现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眼看那陪伴多年的伙伴仅在瞬间调转了枪头,携带着那自己与之相随一世都不一定能够具备的凶厉寒芒将要把自己一式封喉,郭洪视死如归的气魄却是没有半点削减。
自视甚高的黑衣屠夫显然没有将郭洪放在眼里,同时又对自己杀手的手法很是胸有成足,也正因如此,他才会选择仍然驻足在原地,才给了郭洪能够那能够以命换伤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那半边铡刀锋芒即将穿喉而过的千钧一发,郭洪费尽毕生所能达到的极限之力,将之悉数汇入掌中剩下的一半重刀,并几乎在锋芒横过的同一时刻,掷出那一柄唯有临死才得大明悟的断首刀,犹如猛虎下山,扑向黑衣屠夫的天灵盖。
“砰!”一声巨响过后,郭洪化作一颗炮弹炸入来时的客栈,落进尘烟四起,生死未卜。而与那巨响接踵而至的,却是那黑衣屠夫眸中剧烈收缩所带起的震惊之色。
在郭洪掷出那“死前”的最后一刀时,他就已然从身旁萦绕的流萤中大大方方地分出了四道刺骨寒芒加以狙击,想着以此碎尽那人临死反扑的最后希望,可四道流萤哪怕是拼尽了它们的全部威能,竟是仍没能拦下那铡刀的飞射!
四光流萤的打磨反倒还成就了那铡刀的蜕变,将平整的刀面硬生生削成一柄笔直狭长的剑影,由刀化剑,更是激起新一轮的急速澎湃,赶在臭名昭著的雨夜屠夫再次反应过来前,由左上而入,自右下而出,彻彻底底地贯穿了他的头颅。
迅速充血的双眸连带着软弱无力自五脏六腑而生,转瞬冲入屠夫的四肢,令其浑身顿时瘫软如泥,四周围的流光更是随之迅速消弭。
兴许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在匹夫手中阴沟里翻船的这一天,雨夜屠夫至死,那血红的双眸中仍是充斥着强烈的不甘之心。
而作为其敌手的姜乐冥,他对于这一切的看法,却是与那雨夜屠夫有所不同,因为从始至终,姜乐冥与他的对峙,本就不是一对一的堂堂正正。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阳谋,哪怕是自己此前那天衣无缝的神情变化,亦是早就有所算计。
凝眸望向那搀扶着昏迷不醒的郭洪从尘土之中缓步走出的李丹青,原本还以为能够好好打一场的姜乐冥倒是意犹未尽般哼了一声,手中那柄斩去流光无数的忆寒匕首同时应声消失不见。